他是一位爱写诗的人，可已有好长时间灵感没有前来拜访他了，除了对城市的喧嚣愈加厌烦，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和悲凉。听文物馆的同志说，上林湖畔留着唐宋时代的贡窑遗址，周围散遍象征古老文化的坛坛罐罐。尽管春寒料峭，可他决计要去一趟。
谢绝了船夫陪同前去的诚意，他独自一人向着铜灵山划去。天灰灰的，一阵绿绿的风从湖面上掠过，密密的涟漪转眼间涌起了层层浪花，船颠簸起来。先前他毕竟没有在这样漫洋洋的湖面上独来独往地摆弄过，心慌慌的，腿也随着船的上下晃荡打起颤来。
不管怎么说，他的船终究靠上了湖滩。这里真称得上是一片陶瓷的废墟，破碎了的陶罐、瓷碗、盆钵伴随着这幽幽的上林湖已无声无息地寂寞了一千多个年头了。难怪它们要在他的脚下发出嘎嘎的诉说。眼前伴着他的除了破碎的还是破碎的，就连山脚下那几棵说不出名堂的灌木丛也凌乱得没有一丝活气。他感到愤懑，原先的兴趣也索然了许多。
他下意识地蹲下来，在碎片中拨弄着，想从中寻觅出一点什么来。蓦地，他在一个破碗的圆底上发现了蝴蝶，纹路细细的，连须也清晰可辨，他记起这儿曾是贡窑，于是眼前依稀浮现出当年御花园里杨贵妃的香罗扇与五彩的蝴蝶共舞于牡丹丛中的图画来。想到这里，他更为手中这破碎的蝴蝶而感到悲哀。
他努力地继续翻动，总想找出一个完整的图案来。果真又发现了一些鹦鹉、鸳鸯，但都是断了腿少了喙的。他显得有点心灰意懒，身子也开始倦倦起来。但他又不甘心这样，他转身望望湖，湖水依然清得发绿，几许游丝似的小鱼悠然游动于沉在水底的破陶罐间。看那湖色，倒比原先明亮多了，云层中透下春日的辉来。他感受到了春的暖意，于是出现一个大概是诗人才会有的念头。他平平地躺下来，躺在这虽是碎片但称得上是古老文化的怀抱里，虔诚地闭上眼睛，希冀在梦境里幻化出诗的那种说不出的境界来。
眼网中最先出现的是橘红。他把眼睑紧夹了一下，那橘红便成了碎片，间或掺进来绿的灰的散点。他觉得脑子很乱很累，而且感到硌着碎片的身子阵阵酸痛。
眼网的屏幕突然转换成一片冷色，一阵凉风从湖面上向他袭来。一个难受的寒噤使得他睁开了眼睛，他悻悻地抓过一块破罐的遗骸朝湖里扔去，惊起了远处的一只野鸭。
他久久凝望着那个远去的黑点，显出愣愣呆呆的神情来。又一阵风从湖上掠过，显然较前几次大了许多。湖水涌上来，拍打着他脚旁的破东西，发出喑哑的响声。几许浪花溅湿了他的旅游鞋，他想起他的船来，原先系在一只粗笨的陶罐上的船不见了。他惊了一下，利索地弓起身子来，瞪大眼睛朝湖上四处搜索。船，正在悠悠地飘向湖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