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由来已久的“风水说”,我说不上一个子丑寅卯,但某些构造奇特的地貌,再辅以特定的人文历史背景,确会使人在震惊于造物主的神奇手笔的同时,得到书斋中绝不能领受到的大彻大悟。
我是在西安去延安的半途,黄陵下的车。我在司马迁《史记窑五帝本纪》中知道这里有座桥山,山上有我们炎黄子孙五千年前老祖宗的陵墓。车上的一位老者对我说,桥山神就像一条盘踞的巨龙。
直到跑得一身一脸黄尘,上了桥山才信服老者所言果然:沮水环抱、众山拱戴的桥山宛如巨龙盘空而游,更叫人惊叹的是几万棵腾空而起,相依相傍的古柏群,郁森森地沿着“龙脊”自下而上伸展,直至苍天。
这神圣的万千气象,不就是我们这个以龙为图腾的中华民族凝聚力的象征吗?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怦然心跳,热血涌流。
靠上古柏群间一棵几人合抱的千年古柏,让自己纷乱的心绪宁静下来,神思随着盘空而游的虬枝在上下五千年漫游。
中华文明在这里由华夏第一帝——轩辕黄帝掀开了黄帝纪元的灿烂篇章:农业、畜牧业的生产的开拓,舟车、房屋、服装、文字、音律、医学、算术的创造,使中华民族发展为大写的文明的“人”,令世界刮目相看。这是令炎黄子孙引以为豪的辉煌文明史的开端呵!但再继续翻下去,就不免让人黯然神伤……迷迷顿顿中,似乎传来悲啼顿足之声。山下过来了一群遭安史之乱战祸的难民。一个青衫灰暗,神色忧伤的文人,背搭几卷书,踉踉跄跄上来了,他是只身于战乱中去鄜州羌村探家,天色已晚,准备在这里露宿一夜。
黄陵上空的一弯冷月勾起诗人特有的伤感,不免吟出句:“少陵月夜祭黄陵,双手空空无祭品。”诗人迷惘自己作为一个中国文人的价值:难道只能用“三吏三别”这样流泪的诗句来祭黄陵吗?
矗立于桥山之颠的黄帝陵恰如龙口中含着的珍珠。几千年的历史中,兵荒马乱不断,战火频繁遍布,多少古迹、陵园毁于一旦,而黄帝陵除风雨销蚀外,却完整如斯。我思忖这个中是否潜在一种神秘的向心力,属各种阶级、政党,有各种信仰的炎黄子孙,似乎一踏上桥山都会变得心平气和,停止争息(黄帝庙里有着许多不同政党首脑人物的题词),虔诚地寻根祭祖,朝拜圣地。说起来不奇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里是亿万炎黄子孙的龙的故乡的源头呵。
一位从台湾来宁波探亲的老人因腿脚不便,于我出发前,拄着拐杖,千叮万嘱让我捎回一抔黄帝陵的土,他说,回去时要撒在风浪四起的台湾海峡中,他说时的执着神情我还历历在目。
我震惊于这看来没多少文化的台湾退役老兵的话,这话里似乎有种精卫填海般的悲壮。炎黄子孙相互隔绝的岁月,漫长得令人憋闷而迷惑,难道一抔黄土就能填平牵肠挂肚的漫漫愁天情海?黄陵上,用颤抖的手捧去的黄土不计其数,我在感动之余,深感悲哀:海峡两岸早日统一,还用得着破碎寸心的所为吗?
不知不觉中,一轮浑圆灿烂的明月,升起在历经了几千年风云的古柏群上,古柏如万千手臂齐崭崭奋起托举在桥山之颠,眼前为之豁然开朗,通向黄帝陵的山道在暮色苍茫中显得格外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