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房大街一号院的小西屋里,永健四脚哈天的仰躺在床上,两眼直直的望着天花板,一脸的郁闷,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找工作,但至今一无所获。他没有文凭,找个象点样的工作肯定是没戏,他有一身力气,但是那些招力工的单位一听说他是本地人就立马摇头,因为本地人没有从乡下来的力工听话,好支使。
“咪子,赶紧过来吃饭啊,一会儿都凉了。”南屋武婶招呼着。
“不了武婶,我吃过了!”永健欠起身答道。
“真吃过了?那我收拾啦。”武婶说道。
“您收吧。”永健说道。其实永健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他实在是不想再厚着脸皮到别人家去蹭饭吃了,都这么大人了还满世界吃白食,丢人!
“妈的,大不了明天老子捡破烂去,我还就不信了!”永健忿忿的想着。
“嘿嘿,咪子,跟家呐!”随着话音,染着一头黄毛的赖三儿推门进来了,赖三儿住五号院,是街面上的一个混混儿,平时跟永健走的挺近乎。
“我今儿找你丫好几趟了,都不在家,忙什么呐?”赖三儿自顾坐在床头问道。
“没忙什么,出去溜溜。”永健懒洋洋的说道。
“你丫找我好几趟,什么事呀?”永健问道。
“咳,说出来丢人。”赖三儿一脸苦相说道:“昨天我到三眼井玩麻将,碰上一叫马六儿的****,丫他妈输了钱不认帐,还跟我牛逼。我当时就说了:‘哥们儿是磨房大街的,咪子的哥们儿!’你猜丫说什么,丫说‘不就是叫大唠咪的那孙子吗,丫敢叫板,我花了丫的!’他不仅骂你,还给了我俩嘴巴,当时在他的地面上,他们好几个人,我没敢恣屁,可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咱们磨房大街的面儿这回可栽大了,这不找你来了吗,怎么着也得把这面子找回来呀!”
永健缓缓的坐起身来,淡淡的说道:“走,找丫的去!”说着,永健从床下找出一双硬头的翻毛皮鞋换上,系紧了鞋带儿。永健怒了,他最容不得别人欺负自己的哥们儿。
“这就去?要不咱把亮子和三咧子叫上吧,他们丫人多。”赖三儿怯怯的说道。
“瞧你丫那怂包德行,你要不敢去,我一个人儿去。”永健一脸不屑的说道。
“有什么不敢的呀,跟着你我怕谁呀!”赖三儿来了精神。
三眼井胡同和磨房大街只隔着两条马路,十几分钟的工夫,永健和赖三儿就到了。胡同很窄,两边都是低矮破旧的平房,居民自家的煤堆、木垛又占去了道路的一半,显得杂乱不堪。二人来到一个丁字口,赖三儿躲在永健身后,指着对面把角儿的一家杂货店说道:“就那儿,他们几个整天就在后边那间屋子里玩儿牌。看摊儿那女的是马六儿他妈。”
永健点点头,说道:“行,知道了,你甭管了,就在这儿等着。”说完,永健若无其事的溜达着朝杂货店走了过去,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到了货案前面,永健客气的问道:“阿姨,忙着呐,六子哥在吗?”
那中年妇女抬头打量一眼永健,认定他是马六的朋友,随口说道:“里边玩着呢。”说完又低下头开始织手头的毛衣。
永健侧身从那妇女身边穿过去,到了房门前面,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六万、碰!****,你丫吃三嘴了!”房间里的几个人正全身心的投入在麻将牌上。永健轻轻推门走了进去,顺手将门关上从里面插上了。屋子里烟雾缭绕,满地的烟头,门边的茶几上倒放着几个空啤酒瓶子,方桌前四个人都埋头盯着牌桌,头也不抬。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坐在对面的床上,嘴里叼着一颗烟,上身穿一件挎栏背心儿,下身穿一个大裤衩,脚上穿着拖鞋,永健认定这个人应该就是马六儿。
“大眼儿(一筒)”其中一个人打了一张。
“胡啦!”马六儿一把推dao面前的牌,兴奋的搓着手叫着:“门清、无混儿!拿钱!”
哗啦啦,其他几个都将面前的牌推dao,几个人开始重新洗牌,这时候,马六儿抬起眼来,看到了永健,不经意的问道:“嗨,你谁呀,干吗来了?”
永健微笑着说道:“您是马六儿吧?我找您有点事儿。”
“有事儿说,有屁放,没看我这儿忙着呢吗?”马六大大咧咧的说道。
“唉呦,这个,这事儿还是得跟您一个人说合适。”永健有点腼腆的说道。
“噢,行。”马六显然对永健有些好感,起身到了永健跟前,问道:“什么事儿?说吧。”
永健的眼里突然透出一丝寒光,马六一个愣神儿,意识到了不妙,还没等他作出反应,永健已经一脚踹在了马六的小腹上。
“唉呦!”马六惨叫一声,痛苦的双手捂住肚子弯下了腰。
“啪!”永健一拳打在马六的眉骨上,马六身子一仰向后跌去,撞在麻将桌上,麻将牌哗啦撒了一地,马六儿瘫倒在地上,鲜血从眉骨冒出来,迷住了眼睛。
永健一脚踩住马六儿,顺手从茶几上抄起一个空酒瓶,在墙上一磕,将瓶子底儿磕掉,露出尖利的玻璃茬儿,永健用酒瓶指着另外三个人恶狠狠的低声喝道:“今儿是我和马六的过节儿,没你们什么事儿,谁敢抻头,我给丫放血!”
那三个人已经被永健干净利索的几下完全镇住了,张口结舌的傻站着。
永健一脚用力的跺在马六的肩胛骨上,马六呻吟一声,蜷缩在地上,永健用脚踩在马六的背上,说道:“孙子,我告诉你,我叫萧永健,就是磨房街的‘大唠咪’,听清楚了吗?”
马六腮帮子被压的紧贴在地上,含混的说道:“哥们儿,我知道了,咱俩没仇啊。”
永健脚上一用力,说道:“今儿叫你认识一下,服吗?”
“唉呦,哥哥,服了!服了!”马六说道。
“以后别跟磨房街的人牛逼,听清楚了吗?”永健问道。
“听清楚了,绝对不敢了!”马六哀告着。
这时候,马六的母亲大概听到了房间里面动静不对,一边嘭嘭的敲着房门,一边大声叫着:“开门,干吗呢里边儿?大白天儿的插什么门儿呀!”
永健抬脚松开了马六,转身打开房门,用身体堵在门口,这时他已经换了一副笑脸,冲那中年妇女说道:“没事儿,阿姨,六子哥输钱了,把桌子掀了。呵呵。”
“真没起子!输不起别玩儿!”妇女咕哝一声,又转身织她的毛衣去了,永健走出房间,带上门,冲那妇女说道:“阿姨,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
“哎,吃了饭再走吧。”妇女冲永健笑着,显然觉得永健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不了,阿姨,再见!”永健快步穿过街道,拉着赖三就走,刚刚转过一个弯儿,就听到背后传来中年妇女的怒骂声:“小兔崽子你别跑!敢这么打我儿子,赶明儿我上你们家吃白面去。你个王八蛋!”
赖三兴奋的问道:“怎么样?咪子!”
永健笑道:“小菜一碟儿,丫就一面瓜,根本不是对手!以后肯定不敢跟磨房街的人叫板了。”
“不会出什么事吧?”赖三儿小心的问道,他担心如果伤了人,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不会,我没下狠手,顶多趴两天。”永健说道,他野架打了无数,可谓身经百战,下手自有分寸,象马六儿这样的痞子,只要打服了就行了。
“嘿!我就说吗,只要你一出手,丫肯定歇菜!今天你可是给哥们出了气了。”赖三兴奋的说道,他一拉永健的胳膊说道:“走,咪子,今儿高兴,咱们喝两杯去。我请客。”
听赖三这么一说,永健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还没吃东西呢,肚子也跟着呱呱叫起来,于是说道:“行呀,我正好没吃晚饭呢。”
赖三最近一段儿手气不错,玩麻将赢了几个钱,拉着永健来到新华大街的卧龙居大酒楼,卧龙居是这一片儿比较高档的饭店,只有花公款的人才消费的起,老百姓很少到这里吃饭。赖三儿为了表示自己对永健的敬意,执意要带永健来,还打电话叫来了磨房大街的另外两个混混儿亮子和三咧子。
正是晚上用餐的高峰,卧龙居里生意火爆,所有的包间都客满,大堂里也坐满了人,四个人好容易才在靠近款台的地方找到一张桌子。身穿旗袍的女服务员上来先给几个人倒了茶,然后将一大本菜单递到赖三儿手中,赖三跷着脚打开菜单,顿时傻了眼,立即意识到这种地方根本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该进来的,他勉强看了两页,啪的一声合上菜单,冲服务员嘟囔一句:“怎么都是这些海鲜呀,天天吃都腻了。你们这儿有清淡一点的菜吗?”
服务员微笑着翻开菜单说道:“先生,青菜在这页,您看。”
赖三挥挥手说道:“不用看了,无非就那几道菜,你们这儿醋溜白菜多少钱呀?”
服务员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个,我们菜单里没有,我得给您问问去。”说着,服务员转身同款台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嘀咕了一会儿,然后回身说道:“先生,醋溜白菜十五。”
赖三捏着下巴,说道:“恩,那就来一醋溜白菜,那花生米、拍黄瓜有吗?”
“有,一盘八快。”服务员答道。
“那鸡蛋西红柿有吗?”赖三儿问道。
“有,也是十五。” 服务员流利的说道。
“那就各来一个。我们今天吃过饭了,就是想随便喝口酒。” 赖三厚着脸皮说道。
永健已经看出了赖三的窘迫,说道:“三儿,要不咱换个地儿吧,这儿太乱了。”
“别介呀,来都来了,今儿就这儿了。”赖三硬着头皮说道。
服务员笑着说道:“几位先生喝点儿什么?我们这儿平原大曲二十五一瓶,是最经济实惠的酒了,好多贵客都喝这个。”服务员显然对赖三这样的顾客见的多了。
“对,就喝这个。”赖三说道。永健暗地里咋舌,平原大曲是这里街面上很普通的酒,商店里卖才七块多钱一瓶儿,到了这里价格就翻了几个跟斗。他本想再要一碗米饭,抬眼看了看赖三儿,见他额头的汗都下来了,只好忍住了。
过了一会儿,酒菜上齐,几个人吃喝起来,三杯酒下肚,赖三儿又恢复了精气神儿,大声的向亮子和三咧子吹嘘起来:“今儿别提多爽了,嘿,就三眼井那马六儿,知道吧?昨儿跟我牛逼,我当时没搭理丫的,就刚才,我和咪子去了,他们那儿四个人,我们哥俩一出手,三分钟摆平,那孙子直跪在地上叫爷爷!以后咱们磨房街的到三眼井平趟,绝对没人敢叫板!当时咪子进屋一报名号,那几个孙子当场傻眼------”赖三儿眉飞色舞的叙说着,如同亲见,中间还没忘了将自己的英雄壮举揉了进去。亮子和三咧子瞪着眼睛听着,不停叫好。永健只顾闷头吃菜,他实在是饿急了。
他们喧哗的声音引来旁边几桌客人的侧目,款台里的那个中年人显然也对他们来了兴趣,趴在台子上支棱着耳朵听着。
赖三说完了事情的经过,亮子羡慕的说道:“咪子哥,要说咱们这片,您绝对是这个。”说着,他伸出大拇哥。
三咧子也讨好的说道:“就是,只要咪子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儿,一定叫上我啊,咱磨房大街的,没怂主儿!”
永健虽然经常打架,但基本都是“被迫”的,他从不欺负别人,他内心里也从没有觉得打架有什么好,听几个人这么一通的恭维,他放下筷子,正色说道:“其实打架没劲,不算什么本事,说实在的,我现在就想找一活儿,塌塌实实的挣钱养活自己。”
永健此话一说,几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瓶酒几盘菜很快被打扫干净了,永健才吃了半饱,这时候,服务员端着一盘铁板烧牛柳放到桌上,铁板上的牛肉还嘶嘶冒着热气,赖三儿惊的一下站了起来,慌忙说道:“服务员,这菜我们可没要。”那服务员一笑掉头走了,不一会儿,又端来一大盘儿酱牛肉和一盘儿基围虾,外带一瓶高粱白。
永健看着黄澄澄水灵灵的大虾费力的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操,他们送错了吧,这俩菜肯定特贵。”
赖三儿迷糊了一下,赖笑着说道:“管丫的呢,嘿嘿,既然上了咱就吃,反正我们没要,吃!吃!”说完带头抓起一只大虾,连皮塞进嘴里嚼着。永健他们几个也不在犹豫,忙不迭的吃起来。
这时候,款台里那个中年人端着一杯啤酒走了过来,微笑着询问道:“怎么样?哥几个,菜够吗?不够再让他们上两个。”中年人一口南方口音。
赖三儿一脸无辜的说道:“你是这儿的老板吧?这几个菜好象我们没点,吃到半截我才想起来,你看这------”。
中年人笑道:“呵呵,哥几个别误会,你们好象是头一次来,今天这桌算我的,交个朋友,没别的意思。我姓王,今天算认识了,来,我敬你们几个一杯。”
赖三儿受宠若惊的赶紧端起酒杯站起来说道:“哎呦王老板,您真是太客气啦,我叫赖三,就住这片儿,以后您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在这片我说话还管点儿用。”
亮子和三咧子也站起身来,端起酒杯,一脸幸福的望着王老板。永健没有起身,仍闷头吃着,他心里有数,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王老板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王老板客气的同赖三儿等三个人碰了杯,然后拉过一把椅子自顾坐下,吩咐服务员上酒上菜。
王老板打量一下永健,亲自给永健的酒杯倒满,说道:“这位小兄弟,我敬你一杯。”
永健端起杯来,不卑不亢的说道:“谢谢王老板,您太客气了。”
王老板笑笑,又给几个人加满了酒,冲永健说道:“我问一句话,小兄弟可千万别介意?”
永健点头说道:“您说。”
“如果我没猜错,你有个外号叫‘大唠咪’,是不是?”王老板问道。
“没错,别人背地里这么叫我,当面都叫我咪子。”永健说道,他知道王老板这么问并没有恶意,所以并不介意。
王老板说道:“刚才你们哥几个聊天,我都听见了,咪子兄弟想找个活儿,不错吧?”
永健说道:“没错,不过说实话,我就一高中毕业生,没什么本事。”
王老板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刚才你说的打架不是本事,这话特对,我一听兄弟你就是明白人,说实话,我象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是整天打架,长大了以后才明白过来,咪子兄弟这么小岁数能看明白这道理,不简单,我欣赏,就冲这个,我想请你过来给我帮忙。”
赖三儿等人羡慕的看着永健,心道:“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呀,白吃一顿,还找一工作。”
永健内心一阵的惊喜,心里提着劲,表面不露声色问道:“王老板,我能干什么呀?我可什么本事都没有。”
“诶,本事都是练出来的。兄弟你放心,我做的是正经的生意,违法的事咱绝对不干,这点儿我以人格担保。今天人多,我得去照应着,你要乐意,明天上午你到店里找我,咱们细谈,怎么样。”王老板说道。
“哎,明天我一定到。”永健听了王老板的表白,放了心,赶紧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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