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公兴义兵,是为了扫除暴乱!现下天下未定,就要因私怨杀害壮士吗!”
凛冽秋风中,长安宫城大理寺内众囚犯排列成行,黑压压一片等待李家父子裁定命运。事关生死,狱卒囚犯们都在窃窃私语、轻声议论,然而并无人敢大声喧哗。也因此,当这因悲愤而带着几分嘶哑的喊声一爆发出来,直如半空中打了个霹雳般惊人。
李世民猝然抬头,望向路过囚车顶上露出来的那颗人头,透过一团乱蓬蓬的毛发,他锐利的眼神认出了那张脸——
曾经与他把臂倾谈天下事的兵家奇才、原马邑郡丞、李靖李药师。
“哦?是药师嘛?”李渊身子微微前倾,望着台下囚车里的人犯,慢条斯理问,“马邑郡落入奸贼刘武周之手,我还以为你从贼做官了呢,怎么又会在这里呢?”
李靖似乎是用力咽了下口水,没有立即回答。李渊转向身边的狱卒头目,示意询问,那头目满面堆笑:
“禀唐公,该犯是在马邑入狱的,乘着囚车一路押解到长安,说是有要事报知朝廷……下官曾经问过他,什么要事,他说就是唐公您要造……哦,要兴义兵解救百姓的消息……”
“此话当真?”李渊扭头问李靖,脸上带着淡淡的冷笑。
李靖仍是不答,只转了下颈子,目光从李渊脸上移开,投向——走到了父亲身后的李世民。
“爹爹,”李家二郎向前倾身,凑到父亲肩旁,轻声道,“药师谋略非凡,如能投效于您麾下,对我家大业将大有助益……”
“是啊,有助益,”李渊冷笑,“从马邑坐囚车到长安,其间必然经过河东郡城……屈突通那老贼何以能早早得知我李家起兵的消息、何以敢下辣手拘拿你五弟,这下你明白了吧?全是拜药师公所赐啊!”
李世民默然。他心思灵动并不亚于父亲,一听说李靖是从马邑“自囚上变”,也就立刻明白了这其中关节。但是……
“爹爹,五弟夭折,孩儿也是万分悲痛,可人死不能复生……李靖虽然冥顽不识时务,毕竟也算是忠于旧主,况且人才难得……您身居宰辅台阁之位,就要坐拥关中经纶天下了,自然不会拘泥于区区儿女私情,让英雄才俊们寒心断了投效之念……是不是?”
李渊粗重地喘出一口气,脸上回过些颜色。儿子的话再明白不过,是点醒他别一味沉浸于小家子气的为子报仇心结,而应拿出“人君”肚量来招揽天下英雄……只是,嘴上说着轻松,要真的忘掉幼子惨死的情状,对年过半百舐犊情深的他来说谈何容易!
“就算我父子不计前嫌,诚心招揽,大隋忠臣药师公也未见得肯屈就在我帐下吧?”李渊淡淡道,“太尉府僚属已满,恐怕没地方容纳这位当世奇才了呢。”
李世民回头去看囚车中的李靖,见他不易为人知觉地点点头,心领其意,扭身对父亲笑道:
“李靖是有罪之人,爹爹肯赦他的死罪,他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能计较什么职位?他兵书读得多,孩儿这几天读书正有些不解的地方,暂且先让他在孩儿身边呆些日子指点指点吧?”
毕竟是宠惯了的爱子,几次三番请求之下,李渊也只好苦笑:
“你既然一定要饶,那就这样吧……叫他在你帐下当个亲卫,慢慢戴罪立功好了。”
李世民怔了下——四十多岁的大叔给我当卫士?打起仗来到底谁保护谁?——但此刻不是再争论的时候,便谢了父亲应承下来。
吩咐身边的王保过去给李靖去刑具、带到府里慢慢调养,一转头,看到大理寺门口,女扮男装的三姐李慕兰带了几个手下将领走进来,直奔台上父亲这边,送来了一条好消息:
“钦天监择定了皇道吉日,就是后天壬戌午时,适于加冠奉礼——爹爹,叫礼部准备新皇的登基大典吧?”
“哦,这么快?那真不错!”李渊喜笑颜开,命李世民检录剩下的囚徒,自己回太尉府去准备这更重要的大事去了。
路上和女儿并辔而行,忍不住问慕兰:
“钦天监一直支吾推托,不肯早定这大日子,你怎么能叫他改主意选定后天的?”
李慕兰扫一眼身后几名将领,格格娇笑:
“女儿也没别的办法,就是带着丘将军、三宝、还有十三叔属下的史万宝大侠几位,去‘拜访’了一下钦天监,向他请教什么叫‘黄道吉日’,然后……钦天监也是谦虚,一定要说我们随便提出来的日子才是最合适的黄道吉日,那就却之不恭啦……”
大笑声中,一行人蹄声得得,踏着满街落叶驰回李渊暂居的长乐宫太尉府。
隋大业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李渊准备法驾,到皇宫后院迎接十三岁的代王杨侑,将他送上皇宫正殿大兴殿,登基为帝,大赦改元,将这一年大业十三年改称为义宁元年,同时遥尊在江都的杨广为“太上皇”。
而新皇登基后发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
封太尉、唐公、大将军李渊为假黄钺(使用皇家仪仗)、使持节(行使皇帝权力)、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甚至连丞相唐王府,都设在皇宫中的武德殿内,并在皇宫中视事办公。
两天后,第二道圣旨又发下来: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都归丞相唐王掌管。皇帝杨侑自己的职责倒也很重要:他陛下主管春夏秋冬到郊外祭祀、到太庙献扫等大事。
水涨船高,李渊升了官,他下属子侄自然也跟着官禄见涨。裴寂与远在潼关的刘文静二人,由“太尉府长史、司马”升为“丞相府长史、司马”,李渊又封原辅佐代王的老臣李纲为“新昌县公”,就职“丞相府司录”,掌管选官派职之事,李纲稍稍推辞一下,也就接受就任。其余以下大小僚属,包括二十多万义军中的有功之人,都有差次不等的封赏。李渊为人慷慨宽厚,又是刻意彰显与杨隋家的不同处,把赏赐标准定得十分优厚。
于是——
“京师府库都搬空了,还是不够用!”赏格颁出的第二天,由唐公世子晋升为唐王世子的李建成就哭丧着脸来禀告父亲,“儿已下令去调集永丰仓物资了,但也得等一阵子才能到。现下怎么办?”
李家父子兄弟面面相觑——上次李渊封官太滥,用光了诰书,只能用“唐公墨宝”勉强充数。这次呢?依样葫芦给立功将士们打条子?
李家是军功世家,要说到用兵打仗,连三小姐慕兰这样的女流之辈都能上阵叱咤风云一番,但要说到经济营运,长期守家的李建成算是懂得最多的,面对眼前这局面仍是束手无措。
相对愁眉片刻,李渊召来裴寂等亲近信臣商议,也没什么好办法。最终,竟是一群臣子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发言了:
“禀、禀丞相,世龙有一、一个荒唐想法,不知可行否?”
殿中所有人目光都转向这个土头土脑的乡巴佬刘世龙——正是太原起兵时向李渊告密出卖王威、高君雅的那个木材商人,此后他跟着李家一路西进长安,虽然没什么建树,但也没犯什么错,逢着机会就随众升官进爵,目前也已经是“右光禄大夫”了。
见自己成了众人目光焦点,刘世龙更显畏葸,张嘴几次,都没能出声。还是看到唐王李渊向他投来了鼓励目光,刘世龙才攒足勇气,献策道:
“今、今早入宫时,世、世龙看到朱雀大街两边的槐树……长得真是好啊,都有十好几年了……还有宫中禁苑里的杨柳梧桐、腊梅山桦……都是上好的木材啊,能卖出好价钱……”
一说到老本行木材生意,刘世龙眼中放出兴奋光芒,半点都不结巴了:
“数万义师都聚齐在京师,光烧火作饭就是大麻烦了……现下木材贵、布帛贱,请丞相恩准,把这生意交给世龙,伐掉京城六街和皇家禁苑里的木材来换布匹赏人,粗粗算一下,至少……能得个四五十万匹布吧!丞相如嫌少,世龙还可多加些,有商有量才是做买卖的道理……”
一席话说完后,殿中半晌无人吱声。突然间,仿佛约好了似的,狂笑声爆发而出,在座的亲贵大臣们人人捧腹,有的直笑到涕泪交流。
“世龙这是本色事主哪!”李渊边笑边道,“好!好!好!就这么办!别小看工商运营之术啊,人生于世间,有一技之长,毕竟是好事!”
迫在眉睫的大问题解决,李渊主臣心头刚刚松快了些,宫中太监传进一道军报,又使殿内气氛骤然紧张:
“伪僭秦帝薛举遣子薛仁果,号称拥兵三十万,已至扶风城下,扬言要攻打长安!”
薛举原本是陇西金城(今甘肃兰州)当地的豪杰富户,势力雄厚,隋末乱世之际起兵,先是自立为“西秦霸王”,开粮仓招兵买马,又一举攻下了隋朝廷养马的陇右、金城、平凉、天水等几大牧场。陇右之地靠近边塞,民风极为剽悍,人人习于骑射,薛家得到大批战马后,很快就组建起一支上万人的骑兵部队,兵强马壮,所向无敌,数月间将扶风以西的土地尽数收入囊中,薛举也由此自立为皇帝。
薛家帐下悍将众多,翟长孙、宗罗睺等都是一方英雄,而薛举的长子、被立为皇太子的薛仁果更是武艺惊人、力大无穷,军中称他为“万人敌”。数月之前,薛仁果就带兵东进,想要抢先攻下长安,但却受阻于窦璡留守的扶风郡城之下(也就是李神通曾经攻打过一个多月没攻下的那座坚城)。
窦璡与李渊妻子窦氏夫人是同族兄妹,李渊入关占据长安后,特意派窦家子弟前去扶风“招安”,窦璡也很痛快地举城归顺李家。不过这样一来,李家的势力虽是扩充到了扶风一带,可也与薛家的西秦铁骑直接对峙上了。
此刻听说薛仁果率众十数万,又来攻打扶风郡城,李渊心头微微一紧,目光扫过殿内,还未落定,就见一人昂然出列:
“禀丞相,孩儿愿领兵前去御敌!”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李渊瞧着自己这个刚刚晋封为“秦公”兼“京兆尹(长安市长)”的次子,看他容光焕发跃跃欲试的模样,差一点笑出声来——这孩子是唯恐天下不乱没仗可打吗?
暂且不置可否,转头去望望长子李建成,却见他也是一脸温厚微笑,显然无意跟弟弟抢战、阻止他去享受“个人爱好”。再看看裴寂,这老友心领神会地出列,大唱赞歌:
“秦公一心为君父分忧,义勇可嘉!且举义以来,两位公子都身先士卒攻城拔寨,名将之誉传扬天下三军钦服,秦公为帅西进御敌,必能破阵完胜早日凯旋!”
李世民听得吞声一笑,眼望“裴三叔”点头示谢。转头去看父亲,李渊脸上带着些许“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笑叹: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两强相遇,且看是薛家万人敌踏破京师,还是我李家千里驹驰骋陇右!”
隋义宁元年(大业十三年)十二月十七日,冒着初冬的寒风,李世民率领十万兵马抵达扶风城下。听得探报说薛仁果扎营于城西,正在慢慢整军,准备迎击合兵后出击的唐军,李世民挥手发令:
“不必入城,直接冲击西秦军大营——给我杀过去!”
此令一出,他左右房玄龄、长孙无忌、刘弘基、李靖等人都吃了一惊。但细想之下,也不是全无道理:薛仁果听说长安援军到达,一心以为他们必先入城休整,与窦璡等守军会合再共同出击,现在不入城、直接冲击西秦军大营,的确能收到“攻其无备”的效果……
果然,西秦骑兵虽然剽悍,却远不如隋政府军那么严整有序,前锋营地一被冲乱,军中惊慌失措,人喊马嘶,首尾难顾,指挥系统瘫痪,薛仁果无论如何收拾不了局面,只得上马逃走。主帅一走,更是军无恋战之心,人人只顾狂奔逃命,竟是个兵败如山倒的光景。
李世民用来冲击西秦军大营的先锋,又是阿史那大奈率领的突厥骑兵,其迅急强悍绝不亚于西秦马军,泼剌剌一路撒蹄狂追过去,不眠不休的一直将这群残兵败将驱赶到陇山以西,距薛家的都城天水只有百里之遥。
李世民仍想继续追击,甚至考虑要不要一鼓作气直克天水,这时从太原就一直跟从他领兵打仗的大将刘弘基追上来扣马劝谏:
“我们孤军深入,不宜再前进了!兵法也有云‘穷寇勿追’,把薛举逼急了,他们上下一心据守坚城,军力又占优,万一反过来把我们包围在城下,情势就太危险了!何况,我军初平京都,各方势力也还未完全稳定,大军也不应该在外拖延太久……”
李世民想想有理,传令收兵不追,就地休整,准备班师回长安。毕竟还是心有不甘,扬鞭指住灰色天空下连绵无尽的陇山大笑:
“什么‘万人敌’啊,逃起命来倒是千军万马都挡不住!”
此言一出,惹得身旁欢笑一片。阿史那大奈、丘行恭、长孙无忌等人纷纷出言附合,连房玄龄这等老成人都忍不住拈须微笑,向身边的李靖道:
“我军之前未遇硬仗,现下这一比较才看出来,薛家马军也算薄有虚名,竟然全无还手之力,秦公所率骁军勇将,果真天下无敌!”
李靖到李世民帐下后,心知李渊对自己的猜嫌怨恨仍未消释,平日里处处谨慎小心,不敢多走一步多说一句,此刻见众人都飘飘然地吹上了,也只有微笑称是,心里却想:
李家新建的唐军固然未经训练,薛家的骑兵也是全靠一股子蛮劲支撑,两边都是猛冲乱打、毫无章法可言,谁胜谁负全看运气,这种战法,跟街头泼皮无赖的斗殴倒是颇有神似之处……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就在此刻,身在天水的薛举以为李世民即将领兵翻山来攻打都城,惊惶失措下,竟在朝堂上问大臣:“自古有没有皇帝投降的事?”而几个大臣竟也趁机怂恿他投降李家算了……当然,薛举的谋主郝瑗坚决贬斥这一荒唐提议,最终促使薛举保住了“皇帝”的尊严。
在陇山下休整数日,李世民引兵回扶风郡城,会同留守窦璡一同整顿城防。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了,眼看就要下雪,坚城将变得更加易守难攻,料想薛家今冬不敢再来进犯,李世民留下一些兵马助窦璡守城,西返长安。
进长安城时已是岁末了,除夕在即,家家户户立竹竿、悬幡子、扫房涂墙,有钱人家还在门前树起灯火架子,预备夜晚燃放灯树,看上去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要不是六街大道两边的道旁树都只剩了木桩子,光秃秃的略觉扫兴,会让人疑似自己回到了大隋极盛年间的万国之都——想当年“太上皇”杨广初即位时,一遇喜庆年节,道旁树上都是缠满了五彩锦锻的啊……
“秦公。”
一声呼叫唤得李世民回神,抬头看,见是朝廷派来迎接自己凯旋的使者策马行近了。这使者的身形看上去极为熟悉,李世民定睛凝视,大喜过望:
“文静兄!”
竟然是一直在潼关一带力拒大隋老将屈突通的刘文静,此刻身着五品官服,领着礼部官员过来迎侯“王师凯旋”。
官样文章行礼毕,各人又复上马,向皇宫(也就是丞相府)进发。李世民招呼刘文静到自己身边,笑问:
“文静兄什么时候入长安的?潼关河东那边怎样了?”
刘文静也是个倜傥不拘小节的,并没因李世民位望攀升而拘束多少,大大咧咧回答:
“文静幸不辱命,已将屈突通那老匹夫擒拿住了,昨日刚刚亲身押送他入京。”
“屈突通擒住了?”李世民又惊又喜,“这真是大功一件!恭喜文静兄了!——怎么拿住他的?”
“那可真是不容易啊,”刘文静笑道,“屈突通这老家伙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极会惺惺作态。文静与他相持月馀,他一败再败,手下将降兵散,眼看没指望了,别人都劝他早日投诚,他哭着说‘我事奉两代主上,受恩深重,食人之禄而不顾其危难,我不干这种事!’还常常摸着自己脖子扬言‘要当为国家受一刀!’感动得别人也痛哭流涕,不敢再说投诚的事了。”
“他的家眷都在长安,我去扶风之前,家父命人带着他的家眷前往扶风劝降,不知道可有用没有?”李世民插嘴问。
刘文静摇头:
“屈突通的妻儿到我营中后,文静立刻遣人送他儿子屈突寿到河东城下,申明唐王招纳之意,屈突通那老家伙在城上大骂:‘你这贼子来干什么!往日我跟你是父子,如今跟你是仇敌!’竟然命左右弓箭手对准儿子就射……他的夫人也在旁边劝他出城,屈突通一把抢过弓箭,亲手射中妻子心窝……最后还是原河东守将、早一步投诚我军的桑显和出面,告诉河东守军:‘如今京城已落于唐王手中,你们都是关中人,还想往哪里去?’守军一听这话,纷纷抛下兵器,屈突通见实在没办法了,扔掉弓箭向东南江都方向叩拜,哭着说‘臣力屈至此,不是有心辜负国恩,天地神明共鉴!’他的部下这才将他绑缚起来,共同到我军中投诚。”
李世民一开始还笑着听刘文静讲述屈突通种种作态,至此竦然动容,心下暗生敬意,追问:
“现下屈突老将军关押何处?”
“正在武德殿上,由唐王亲审呢。”刘文静笑道,“原本丞相是想亲自来迎接二郎的,就因为两相冲突了,才命文静代替……”
想到屈突通也是害死五弟智云的“罪魁祸首”,李世民心中一紧,说句“我先走一步”,催马快跑,向皇宫武德殿直奔而去。
长安帝京,大道上本是严禁跑马的,入皇城宫城后更是必须虔步躬行,但李世民心急之下顾不得这些规矩,别人也不敢拦阻这位唐王爱子,他竟一直策马奔到武德殿阙下,方自滚鞍下马急步上阶。
走近殿门,已听到里面传出男子苍老的哭声。李世民心念一动,阻止门口卫士通报,自己从侧门悄然入殿,站在一排大臣身后,先看看当前情势再作计较。
唐王李渊穿得很正式,头戴远游冠,外着硃衣绛纱袍,素带黑舄,佩山玄玉,腰剑垂组,正襟危坐在榻上,俨然一派皇帝临朝气象。正对着他台下六七步,大隋老将屈突通苍头乱发地跪着,一袭灰袍上满是污渍裂隙,看样子绑缚刚刚被松开,手脚还有些不灵便,边泣边诉:
“……开皇年间,先帝查出陇西牧场隐藏良马二万多匹,盛怒之下要斩太仆卿以下监官一千五百人,臣时任亲卫大都督,冒死相谏,先帝嗔目喝斥老臣,老臣请先帝诛臣一人,饶了那一千多人的性命,毕竟以此挽回了天心,先帝称许老臣忠直,渐加信用……屡次派遣老臣出征,没有一次令得先帝失望……今上登位,也对老臣信用不疑……屈突通世受国恩,却无法以独木支立大厦,不能尽人臣之节,力屈而至,为本朝之辱,不敢面见代王,只索以身相报罢了……就请丞相下教,通甘愿绑缚受戮,洒血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