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叶子带着尚存的几许鲜绿慢慢从枝头掉落,一阵阵不太寒冷的风也开始从武当的山中吹了过来,往年的这个时节,武当城里的居民已经是在忙着将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翻晒了,趁着这还残存着些许热力的太阳将不久就要使用的棉被给晒干,驱赶走大半年来积攒下来的霉味。
从武当山往下走上不到两里的山路,就可以看到一座中型的城池,武当城分为三层,外边是水城,中间是砖城,里面是土城。据说当年为防止城基下陷,在城脚条石缝中浇灌了糯米浆,因而城墙特别坚固。现在武当的东、西、南三门都有元军的大军驻扎,唯独在靠近武当山的北门却是并无一兵一卒。
元军围三厥一,并非是有心放武当城中诸人一条生路,但凡困守孤城,城中诸将势必背水一战,若上下一心,拼力死斗,则攻城一方伤亡必大,1258年,蒙哥大汗挟西征欧亚非40余国的威势,分兵三路伐宋。蒙哥亲率的一路军马进犯四川,于次年2月兵临合川钓鱼城。蒙哥铁骑东征西讨,所向披靡,然而在钓鱼城主将王坚与副将张珏的顽强抗击下,却不能越雷池半步。7月,蒙哥被城上火炮击伤,后逝于温泉寺。
因此,此后元军在攻城之时,若非是有心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或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一般都会采取围三厥一的战术。再者,武当山山势险峻,就算是宋军逃到山上,凭元军的铁骑数里之内便会赶上。
此刻,武当城中,城楼上依旧站立着不多的哨兵,他们象往常一样,半倚着城楼,以减少体力的消耗,手中的长枪和弓弩就放在前面的地上,每隔三丈远,就有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无论是火箭还是火油,都要从这里点着。
但在城墙里面,却是一副繁忙的景象,城里剩下的百姓全部被召集在了一起,被安置在距离北门不远的数十间大屋里,所有人除了背上一些必须的衣服食物以及一两件随身物品外,其它的东西都被李然之下令埋藏了起来。
那些还有些力气的青壮,被原来的衙役们带着把一些带不走的细软和房屋给拆除掉,几乎所有的楼宇都被浇上了一层火油,等到撤退的时候,这些点燃的房屋将成为阻挡元军的一道有效的屏障。
李然之无力地坐在县衙门口的台阶上,神色木然地看着那些奔忙的将士和百姓们,县衙里,火夫们忙着生火,烧水,准备将仅有的三匹战马给杀了,为突围将士的肚子里略微补充上一丝油水。
但那匹照夜玉麒麟被牵出来的时候,李然之的眉头跳了跳,他站直身子,在那匹照夜玉麒麟的面前静立一阵,然后轻轻叹口气,将手一挥,示意马夫牵走。
正在此时,突然从县衙的内室里冲出一人,只见此人面色红润,头发发出一种武当将士早以失去的油光,正是自开战以来一直躲在内室吃斋念佛的天使。
此时,那天使拦在马夫前面,将照夜玉麒麟的缰绳一把夺过,嗡声道:“这马不准杀,突围之时,本王要骑呢,李大人,请将此马暂借本王可好?”
李然之并不答话,他只是将手中那块李马留下的琉璃牌儿紧紧地抓在手中,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边不断流动的云彩,对天使的话竟然时恍然未闻。
天使有些挂不住了,他上前两步,走到李然之面前,大声道:“李大人,本王想借大人宝马一用,若是今日本王能逃得此劫,必定奏明皇上,将来论功行赏,大人必定先拔头筹。”
李然之依旧没有出声,只是把手中的琉璃牌儿紧紧地抓住,直到一丝丝嫣红的血液从手掌的边缘慢慢流出。
那天使等了一阵,还没见李然之回答,不由脸色一沉,正待发飙,旁边,陈不器已经走上前来,对天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徐徐道:“王爷,小人以为,此马于王爷脱困不但无用饭而会拖累了王爷。”
“哦?此话怎讲?”那王爷赶紧问道。
陈不器咳嗽两声,道:“我军退避武当,数万军中,只有王爷一人有马,加上此马神骏非凡,若是王爷心急之下,略微加鞭,就把我等远远抛弃在后,到时候,我将士虽有护卫之心,却无护卫之力,再者,王爷万金之躯,光彩照人,一人一马,任谁都能猜想得到是王爷,元人不追来便罢,元军若是追来,王爷这个目标实在是刺眼得紧啊。依小人之见,大人不若找一个健壮的军士,晚上突围之时,令此人背上王爷,乱军之中要更为安全一些。”
那王爷听陈不器这么一分析,不由连连点头,他将手中的马鞭丢给马夫,遗憾地摇摇头:“只是可惜了一匹好马啊。”说罢,又把腕上的佛珠转到手上,向着内室匆匆走去了。
陈不器走到李然之身边,正待行礼,李然之的眼睛微微睁开,叹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先生心思缜密,能说会道,将来发展不可限量啊。”
陈不器脸上一红,赶紧道:“大人误会了,小人不过是有些见风使舵的手段罢了,大人忠肝义胆,实为小人一世楷模。”
李然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把手中的琉璃牌儿仔细收入囊中,对陈不器道:“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陈不器道:“回大人,今晚撤军路线以定,只等天色大暗,我军就可以先行撤下城头将士,城中留下五十人,等元军有所发觉,就点燃城中易燃之物,一可给我军报警,二可暂时延缓敌军一二。”
李然之轻轻颌了颌首:“那,若是元军提前发觉异象,我军有有何抵御之策。”
陈不器道:“北门之外小人已经预先埋伏下三千骁勇之士,由张顺统领,若是元军发觉时,我军还未撤出武当,此伏兵可出奇兵之效,有此三千人阻拦一阵,我大军必可退上武当。”
李然之低头想了一阵,突道:“我军尚有伤兵一万余人,不知大人又是如何处置的?”
陈不器道:“有些伤得轻的,跟上部队尚无问题,不过还有三千余兵士尚不能走动,小人此来也是想问大人,是不是从百姓之中征用六千余人,将这些伤兵带上山去。“
李然之仔细看了陈不器一眼,轻声叹道:“老夫常道,先生本性太过淳厚,将来必定要吃大亏的,城中百姓那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莫说征调六千,就是征调一千,这城中必定又要多出数千老幼妇孺。再说,此三千伤兵不但不能上阵杀敌,还有拖累我军,留之又有何用?”
陈不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大人的意思是……”
李然之重重叹息一声,道:“义不掌财,慈不将兵,为将之者,大义为先,这些兵士唯有留在城中,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们是死是活就只有看老天爷的意思如何了。”
一阵秋风从院外直吹进来,一刹那,整个县衙竟然变得愁云惨雾,灰蒙蒙地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