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关了起来,房间里的暖炉燃着熏香,丁香味缠在暖暖的空气中,入了身体整个人都软和了。石扶风坐在桌边,背对着门,黑发散下来一缕搭落在肩上。
缓缓落座在石扶风的旁坐,桌上摆着几道红韵楼有名的菜式,接近石扶风的那一方空出来摆置着一套瓷壶,平底六足,呈六角形,四面画有山水,泣血的残阳下一条江安静得流过一片平原。壶中央升腾起一片白气,中间放置另一个瓷壶,鼻尖隐约可以闻到丝丝酒气。
“绍兴黄酒?泡在了姜丝梅子。”我开口说道,烫黄酒,桃花酿清泞,黄酒醇厚,石扶风真是会享受。
“呃,嗯,女子喝黄酒不会醉。”转过头,正对上石扶风打量的目光。
“上次的桃花酿也是极品,不愧是京都的风liu才子。”不愧是石贪官的儿子,只要都可以用钱找来,我也不再假装女儿之态,略撸起袖子,拿起桌上的雕花红木筷随便挑了一口菜尝了一口,石扶风也不说话,只望着我盈盈笑着。
冬天,带着自己的瘦荷包步入一条巷子,找一家临水的酒家,靠窗而坐,点一盘小菜,一叠花生米,一小碗米饭,配着绍兴黄酒,兀自烫酒。酒入腹中,一股暖气让人微醺微醉,鼻尖和指尖都沁出细汗,从下午到黄昏,手心都是一片暖意,夕阳斜下时,一抬眼看见安静的深绿中有鹅在洗澡,一片残荷栽倒水中,青石板上空空得留着装几根咸菜的竹篮,卖油纸伞的铺子,经营着各种小吃的小贩,迟归的女子站在脂粉摊子前犹豫着挑哪一种颜色,再往上看,沿街的某个院子的石墙上伸出一枝开得正艳的黄色腊梅。
感伤欢喜,黄酒和灯火,一无所图。
“以后还是喝桃花酿好了,你我都不适合这黄酒。”等我回过神来这句话已经说了出来,有些尴尬的住了口。
石扶风提起汤酒壶上绞花紫铜拎襻,筛了一杯移到我的面前,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手指如玉,白瓷的酒杯中微黄的酒带着淡淡的梅子香。
“你说得对,确实糟蹋了这酒。”将酒壶放在红木的底座上,石扶风说道。面上虽然若无其事,但心里却被这句话掀起了些风浪。京都风liu才子知道黄酒中的带着的诗意和文化,一无所图的心境我并不奇怪,我惊讶得是石扶风说糟蹋了这酒语气中的平静,完全是事外人的语气。
我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暖洋洋地酒熨帖了心中的烦躁。
“说些什么?”
“只是闲聊,请你司马青喝酒。”我内心轻哼一声,闲聊?!酒杯还停在石扶风的指尖,挨着唇,轻启“这个借口可好?”
“若真是这样我也乐意奉陪,就怕你另怀鬼胎”听到石扶风戏谑的话语,我不禁有些生气,怎么听话里怎么带刺。话说了一半才想起外面有人。
“外面是我的人,你尽可以大声说。”石扶风看着酒杯,瞟了我一眼,不屑说道,“我倒以为忠肝义胆的大将军的女儿如何聪明灵慧成了清风道长的关门弟子,不成想原也是个想卖国的主,尽想凭借青楼女子的身份进入金国”
白瓷的酒杯在两指指尖被捏得嘎吱作响,本是告诉自己他这样做不过是想激将法,想逼我说出实话,无奈心中火气,放下酒杯,起身,刚迈出一步。
“你现在出去,无非是告诉别人你甩了风公子的面子,试问你一个青楼女子哪来这么大胆量?!”石扶风厉声说道。
我停住脚步,闻着阵阵丁香香味,待心中的怒气消失,才转过身再次坐下,身上也是被气得出了一层薄汗。一把拉开围在脖子上的毛领,甩在桌边,头一次被人这样说,即使是误会也气得够呛。怒瞪着石扶风,“石公子,这教训人的事以后还是少作为妙,我不是你惹得起的,说话语气客气点。”
“那是小生说错了,”语气竟然又缓和下来,“司马姑娘跟酒总是无仇的,今日我特地找来的上好的黄酒,司马姑娘只尝了一小口。”
尝一口就被气得差点吐血,多尝几口估计我就直接失血过多身亡了,这酒白白成了催命符。要不是控制得好,我差点就要嗤之以鼻了。
“若这世上只有江湖,我天一阁是不会得罪流惑教的,逐流姬不过二八出道四年就建起这样的教派,只要稍微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都不会得罪姑娘。”石扶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容器中的水已经逐渐冷了下来。
我也不接话,和他说话自找气受,朝廷上呆久了,说个话都绕着弯,九曲回肠的,平白叫人生厌。
“只是除了教派还有朝堂,除了江湖还有国家。”
“打住,这个理我自然知道,可是无论即使我将战场当江湖也不是你能诟病的,你我年纪相差不多,我虽为女儿身,但也对那些个口口声声国家朝堂背地里寻花问柳的男的不耻。”我说道,“你要是只想说这些,不过是浪费时间。”
“战场不比江湖,任不得你随性而为。”石扶风也放下了酒杯,看着我正色道,桃花眼灼灼有光,我轻笑起来,石扶风是出于什么立场说这些话。
“石公子,你好像并没有权利说这话,”石扶风未免拿自己太当事了,我提起酒壶给自己筛了一杯酒,尝了一口,还是温的,不错。看着石扶风有些严肃的表情,控制不住得又笑了起来。“你可真会讲笑话,我都好久没听见过这么好笑地话了。”
不过过了一会儿,我就笑不起来了,因为石扶风也勾起了嘴角,笑得春风吹万里,桃花遍地红,笑得我整个人从莫名其妙到莫名生气。
我停下来,石扶风还在微笑,我喝了一杯酒,石扶风还在笑,我紧盯着他,还在笑,于是我拿起一杯酒对着石扶风那张祸女殃民男大夫脸就像泼过去,我就不信这样你都笑得出来。
在我的手倾斜出去,石扶风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夺过我的酒杯一口饮尽杯中黄酒,把玩着杯子,嬉皮笑脸得说道,“这样就生气了,我想不通将军大人怎么会将这件事托付给你。”
“你怎么知道?”我从石扶风的手中抽回手腕,坐好了后看着他,“这件事别告诉是你们天一阁查到的,我还没那么好骗。”此事事关重大,当初平玉衡告诉我的时候分明表示此事只有我,将军,和他知道,呃,还有清风老道也知道这件事,石扶风是怎么知道的?!天一阁侦查能力竟然如此强大,我小瞧了他。
“我也没有必要和你说这些,你只要知道我是景国人,你也是就行了。先前为难你也是看你的能力够不够”石扶风从怀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我。接过,是展开一看,将军的亲笔书,字确实是将军的,只有一行字“石扶风配合你,自己小心安全。”上次的书信可没有“小心安全”几个字,难道我那未曾蒙面的父亲忽然感觉到自己女儿这份工作太危险了。
“那好,你最好配合好了,可别像现在这样不帮忙反而倒帮忙。”折好纸放入袖中,勾起一个笑脸。石扶风倒像是没想到我态度转变这么大,表情有些诧异,不过很快恢复常态。随后我们俩就对饮起来,说着一些各地民风,和奇人异事。我不得不说如果不跟石扶风斗嘴,自己和他聊得很投机,席间两人不拘小节,他对于我这样的行事之风也不惊讶。
然而我可没忘他确实只差了一点就搅了我的事,一句考验就轻易带过了,也不知是我还是他很傻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