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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微山湖敬大王

中国的水神,沿海一般敬海龙王、妈祖、关公,东北三江及长江流域多敬江神、鼋神,江南多祀灌口杨二郎。而独黄淮流域敬奉的是——大王。北方第一大淡水湖的微山湖水神,便是张姓的大王。

年秋,湖区采风时,听微山县两城乡立新大队72岁老渔民王志伦讲述了亲眼所见湖神大王的情形:

那年,马兴汉的兄弟四成是起草的草头,湖里起草的苇箔上,顺着趴着大王,筷子粗细,还有秃尾巴瓦色像长虫的东西,那是“将军”。

草头用棉帽子接大王,说:“您是大王、将军,就到帽子来。”那俩长虫真就爬到帽子里,这就是大王和将军。用头顶着接到涯上。在大王庙前搭香棚,贴上神符,摆上双猪、双羊等10样供。棚上还提溜两个活鲤鱼。香炉里烧成把的香。大王,四楞子头,头上有“王”字,原是黄色,说变就变,一会儿穿红袍,一会儿穿绿袍,在香火上面盘着。将军,在四方大桌的边上趴着……

阴历十月十六或二十,微山湖渔家便开始砸凌起草(亦称起神草)了。砸凌起草,是微山湖上冬季主要的生产活动,就是用苇箔把一块菰蒋草围起,破冰凌打草逮鱼。一层层苇箔插好,形成大“回”套小“回”的包围圈,草一层层起走,把鱼赶到小包围圈里,快合门时,起草的组织者“草头”(亦称箔头)便在箔前“许大王”:这一箔起20万斤,敬您单猪单羊;起30万,双猪双羊;起40万斤,神戏三台。云云。

草,起得多;鱼,也起疯了;草头喜,渔家乐,又恰好见到了“大王”好!敬大王。

微山湖渔民所敬的大王,是蛇,当地人称长虫。它又不是一般的长虫,应是黄色、方形头并隐约有“王”字的;还要是说变绿就是绿身,说变红就是一身红色的;还必须在湖中草里的,不在草里的不是。

接大王,一般用水瓢,用得急便摘脑袋上的毡帽、棉帽,恭恭敬敬地问:“您要是大王,就到我瓢里来。”果然慢悠悠爬来盘在瓢里。接了,捧于头顶,送到涯上。

涯上大王庙前,搭起偌大的香棚,牵了无杂毛的黑猪白羊,提溜了鲜活的四鼻大鲤鱼和扑棱棱乱扇翅膀火红色大公鸡,以备酬神;香烛燃了,香雾袅袅;窝班的戏班子请来了,或端鼓腔,或梆子,或豫剧……万事皆备。

起草,一年只一次;敬大王,郑重其事的也仅这一次。春节、中秋抑或每日舱中的祭祀,是与其他神一起受享的。

长长装了一篮子的炮仗,“噼里啪啦”地响过,烘托出喜庆、庄重的氛围,也便拉开敬大王的帷幕:

草头着新衣,跪在香案前,念叨着敬神吉利话,虔诚地磕两个头,并奉上成把的香。此刻,端鼓腔艺人的鼓古意盎然地“蓬蓬”响起,敲之舞之,并吼圆了嗓子,唱起《百神赴号》:

哪吒其实好神仙哪,

星不睡哟,月不眠,

伸腿不蹬腿睡,

蹬倒了乾坤塌了天,

开坛!

先要请金吒、木吒,哪吒来三神仙,

灌州城里的杨二郎,

身穿着一身淡鹅黄,

斧劈桃山,救过了母,

朝阳洞里,儿救娘,

开坛,

先要请好道真君杨二郎。

观音奶奶出洞来,

脚穿着莲花藕色鞋,

金佩霞帔头上戴,

金色的纽扣扣满怀,

人人都说风流女,

不知道修仙哪里来,

开坛

先要请救苦扒难的观音奶奶。

通过曲调,把其他水域所敬的水神都一一“请”来。乐调声中,供品才一一上案(这是微山湖区独有的乐调,也称“端供腔”),共摆乌猪(两头)、白羊(两只)、俊鸡(五只单冠红公鸡)及五色鱼(鲤、鲫、鳊、黄丈、青)、两斤酒和果子(点心)等10样供。意酬神、敬神。草头又祷念:起得神草多少多少,逮鱼多少多少。今天还愿,双猪双羊供你,请你听三天神戏云云。此后,众渔人随草头捻香磕头,烧黄元金箔。一拨人接一拨人,陆续叩拜。

至午时,娱神的表演开始。端鼓腔艺人选荐一人,喝了酒,手执月牙刀,袒裸上身。草头封刃,封多深,艺人便在胸、膊割皮肉多深,以娱“大王”。连割三天。神戏也连唱三日。人神共娱,把酒庆贺,有时通宵达旦,渔火辉辉,人声喧喧,宛如街市。

三日后,草头便用盘子托了“大王”,来到湖边,吹吹打打一番儿,便将“大王”送走湖里。

微山湖渔民对大王、将军如此顶礼膜拜,这大王、将军是何?黄芝岗《中国的水神》中曾论:“黄河一带的大王、将军都是蛇;正确一点说,法身都是蛇形。蛇也像平常的蛇;但蛇身金色的,蛇头是方形的……这些大王、将军都是一些蛇么?不是的,全是人;而且是事迹有稽、姓名可考的人。最早的像元代成神的金龙四大王,晏公、萧公和明代成神宋大王,白大王。晚近的像:朱大王——讳之锡,字梦九,浙江义乌县人,清顺治十四年授河道总督,康熙四年薨于位;栗大王——讳毓美,谥恭勤。山西浑源县人,清道光十五年授东河总督,道光二十年薨于位;王将军——讳仁福,字竹林,江苏吴县人,清同治六年署理祥河同知,抢埽落水身故。”微山湖渔人所敬张大王,亦是活人成神。《济宁直隶州志》有记:

张有年,字瑞书,号沁圆,济宁城北二十里铺姜庄人。生而颖异,恭读敦行。清乾隆戊子年举乡榜,乙丑年中进士,任户部陕西司主事,后迁郎中,曾获京察一等记名。旋任河南河陕汝道,抵任后,督理裕如,官民称颂……时值河溢于祥符,承调赴工,相机剔弊,不避怨言,事赖以济。尔后,万锦滩涨漫,奉檄前往,奋力抢救,劳苦倍前。是年冬,青龙岗口门合龙,翌日,发现堤坝漏水,废寝忘食,日夜奋战,至夜丑时,突见堤面渐裂,埽坝松动,危在眉睫,面对此情,毫不畏葸,指挥如故。从者劝其退。叱之曰:“朝廷亿万帑,百姓亿万命,争此一刻,吾身值几何!”忠于职守,直至埽溃堤陷,以身殉职。待天明,善泅者水中觅尸不见。数日后,嗣子张善保以衣冠装殓。事后上报皇上,御赐祭葬,恤荫如制。河南伊洛地区全民停业致哀,以示悼念,并多处建祠以祀,名曰:大王庙。

微山湖渔民口头的大王,便多了许多神话的成分。微山县两城乡独山村马广明这样讲述:

微山湖的大王,是张有年的化身。在京为官,奉诏在黄河堵口子。黄河缺口总也堵不上,他的女儿想一办法——吹箫,引民工来听,女儿说:不能白听,来听箫的听完要跳下去堵口子。结果,跳一个,死一个,还是堵不上。皇上又诏:堵不上决口,张有年拿头来见。张于是脱下官袍,摘下顶戴花翎,纵身下去,决口堵上。张再没上来。尸体向上漂了60里。于是,成神。

中国人是有一种蛮劲,像神话中铸剑铸钟不成,就跳入熔炉里;筑堤堵河决没了办法,用人填堤也早有传说,如党得住、夏得海将军,黄河一带还有汉时王尊沉马填堤的记载。微山湖是黄河多次决口、夺泗夺运入海而形成的,应该说是黄河的儿子。因此,黄河决口处成神的大王,理应是微山湖的湖神。

因而,微山湖祀蛇之俗极盛。并有不食老鳖(甲鱼)之忌,说鳖为蛇变,有称“小神爷”的,旧时大人小孩捉到多放掉。还有“夜不吹箫”之忌,说夜箫引长虫。渔家若有蛇上船入舱,不得赶让它自己走,实在胆小的也只得诚心诚意地祷告,恭恭敬敬地用水瓢送走。

湖区人民对龙则有着畏惧、憎恶心理的习俗。每岁正月十五蒸的豆面龙灯,到“二月二,龙抬头”时,微山湖渔民不像山野农民敬龙祈雨,而是怕龙性格暴戾、常兴风作浪,因此用刀将龙灯剁碎,掺入饭中吃掉,不然,就会有灾。内地江河湖泊渔民普遍认为龙王是孽神,遇“龙卷风”等不可认知的自然现象,就甩动铁链以震慑。

内地渔民祀大王有着或者说多少有点滑稽幽默的心理取向和做法,这是因为他们所遇灾难,比之恶劣海上环境里的渔民要小得多,生活安全、安逸得多。砸凌起草逮鱼,收获大,对大王就大敬大祭;收获小,小敬小祭;收获太少,便干脆不敬不祭,这固然与旧时生活水平有关,但似信非信,可有可无的信仰心理,也有着一定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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