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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汉市女人(1)

摘引;银河星云由星际气体和星际尘埃组成。如果附近有光度较大或温度很高的恒星,星云使反射星光。或者受高温恒星的紫外线辐射激发而发光,称为“亮星云”。

放下电话,狄总将整个身子埋入柔软的转椅靠背,轻轻地舒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盼着这个电话。很久。

她按了一下通往套间外屋的电铃。然后用高跟鞋的鞋尖微微掂了一下地毯,椅子迅速地朝窗口旋转过去。从玻璃的反光中,她看见秘书小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仍然将脸冲着窗户,背对着秘书,说真是不巧,今天晚上我另外有个私人应酬,拖了好久了,实在推不掉。可能……可能会弄得晚些。

秘书冲她莞尔一笑,说:“又是周末了,总经理也该放松放松啦。”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没关系,还像上次那样,我去替您接孩子好了。

狄总犹豫了一会,想了想,说:“那就把孩子送到我妈那儿去吧,告诉她我明天上午就回去。哦,假如孩子他爸来电话,你就告诉他还在老地方,带着孩子等公司的车去接。”

“您不用车了么?”秘书小姐很体谅他问。

“不用不用,我可以打车走。”狄总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她看了看腕上的表。指针跳得出奇地快,就像一辆越野摩托车,旁若无人地在高速公路上奔驰,没有红灯拦阻,站站不停,她被这种感觉弄得心慌意乱,就连宽敞的办公室也如车座似的晃荡起来。

还不到下班时间,但狄总决定早些离开。在今夜那个约定的时间之前,她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作。

临走前她又向秘书叮嘱了一遍各种注意事项,诸如下周洽谈业务的日程、各种报表的汇总、公司成立三周年的庆典活动筹备,以及最后离开办公室前-定不要忘记检查传真机并打开录音电话……

秘书小姐嗯嗯地答着,脸上的表情转眼间变得木头似的。

不必这么不耐烦嘛。狄总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她知道秘书小姐不喜欢她这么事无巨细的,没准就在心里嚼咕她婆婆妈妈呐。但狄总不在乎。她一向很自信地认为,女人管理公司,优势就在于比男人更细致更周到更具体。都说男主外女主内,那么几千年下来,女人管理家政的经验,早已成为女人的遗传基因,无非是把小家的概念扩成大家,换个地方当家长而已。女人有了权,就能够更全面地体现女人的职责,比男人更善于下达命令、更敏感更严厉。因而比之男人,岂不是更加得心应手么?!

尽管……尽管狄总在离婚以前,实际上对家政管理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不过狄总此刻没有心思对秘书循循诱导,她不想再耽搁了。只觉得脑子悠悠忽忽、身子绵绵软软的,随着电梯的启动,心猛然往下坠,说不出是痒是疼。

她走出电梯,在一楼大堂略略迟疑,走进了中庭一角上的那家美容院。

公司所在银河大饭店,内设各项服务、各类时髦娱乐设施,有求必应。只要付得起钱,这里就像一座专供人享乐的独立王国。

狄总其实是美容院的常客。只要公司的业务忙得开,她每周必然拍出两个小时,到这里来将自己抚慰一番。

有时候,就连她自己也惊讶,离婚以后,她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身心时时都有一种像是要窜出翅膀来的感觉,然后悠悠升空,飞过城市玩具积木一般的楼群建筑物,往遥远的星辰飞去,一个人在浩瀚的苍穹下道游、独往独来。过去她也曾习惯于独行,但那时她像一只风筝,胸前总吊着一根线,会把她收回到地面。她不能飞得太高,他常给她背诵什么“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一类的诗词,那个人称布工布工的工程师,也就是她的前夫曾十分认真地告诉她,若是从物理学上解释,那些行星其实都是些冰冷的石头。

但她还是走了。挣脱了风筝上那根原本就太短太细的绳。她从小就喜欢星星。她不能真的上天,难道还不能“下海”么?她的星星在“海”里,大海同天空一样辽阔,何况,除了风,还有浪,很过瘾。

每当她飞得累了,游得倦了,她便来美容院歇息。任美容小姐云一般的手指,一点点指去她脸上的泪汗,一丝丝剔去嵌入皱纹里的辛苦。

空气里荡漾着一股雅素而恬淡的香味,不艳不俗,恰到好处;一种温馨的气氛隔绝了街市的喧嚣,这里宁静得悄无声息。离子发生器喷出一片云又一团雾,萦萦围绕着,弥漫了填塞了外面坑坑洼洼的世界。

狄总像每次一样,在窄窄的小床上躺下来。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片都市里的人造沙滩。

她忽然觉得身子底下有点搁。用手一摸,竟然是一只打火机。

那只打火机很精致,极薄板轻的,金灿灿的外壳镀一圈银边,轻轻一按,便吐出金黄色的火苗,继而转成暗红色,稍伺,又由红变蓝,蓝色的火焰尖端困一层紫红色的光晕……

“刚才,这儿有男的来过?”她问美容小姐。

小姐说是。是有个男的来过。如今男人来做美容,很平常啊……

她把手伸出去,将那打火机悄悄扔在床底下了。

她不想再多问那个男人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尽管她已经记不得他使用的那只打火机,是不是这个样子,但枕巾上留下的那种男用香水的气息,却使她突然泛上一阵恶心。自从发生过那件事后,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她一闻到与此类似的气息,胃里马上就会翻江倒海。

她欠身下地,对小姐说:“换了,统统给我换了,我加付服务费,必须换。”

如果不换,她就走人。但事实上她不能走,她今天必得通过美容,使自己容光焕发。即便是换个美容院,时间怕也不允许了。

狄总再次在新换的床单枕巾上躺下来时,心里依然别扭。

那种气味固执地飘散不去,就像那天晚上他久久纠缠她的情形。那个叫做老安的男人,是她的公司业务往来已久的某部合作伙伴。此人仪表堂堂,颇有人缘,嘴里总有一种甜腻腻的口香糖味儿,能把周围的人都摆布得十分熨帖。他的圆滑从不让人讨厌,很得各方的赏识。据说他很快就要提为局一级干部,他虽然经商但不知怎么的仍然具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公务员身份。

应当承认,狄总自从摆脱了那个平庸懦弱的布工,她对那些事业上有一定成就的男人,尤其是精明强干的男人,抱有难以抑制的好感。她从不认为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必得有一个不成功但诚心的丈夫辅佐;按照狄总的理论,一个成功的女人,应该拥有一个更为成功的丈夫,才是女人真正的成功。所以那一天在银河大饭店菊花厅的晚宴散了以后,他向她索要一份资料,她便带他一起上楼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那天她喝了不少酒,脑子已有些晕晕乎乎,秘书早已下班,办公室里只有她和他两个。她觉得浑身带动效,便斜靠在平日接待客人用的长沙发上,她不记得同他说了些什么,后来他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然后抱住了她。起初她拒绝了,肯定是拒绝了,但他没有松手。后来他就说了一句话,就这一句话便击中了她的要害,顿时令她瘫软无言,乖乖缴械。

他说:女强人都这么没味儿吗?还是不是个女人了?

后来的许多日子,她一直在反复回忆这句话。她明白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其实最害怕的就是那个问话的答案。她虽然曾经渴望过做一个成功的女人,但当她被人们称为那种固定意义上的女强人后,她发现所谓的“女强人”,其实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却是个贬义词。

那个时刻她渴望为自己平反。她感觉从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强烈地涌上来一种难以克制的欲望。心的深处有个声音对她说:你很寂寞很孤单你需要他你需要一个男人是的你同别人没什么两样……

于是便发生了后来的那些事。她任由他从上到下一件件退去她的衣服,那个过程中她始终闭着眼睛。但她没有等到温热的肌肤,却触摸到了他冰凉的衣扣,她睁开眼,发现他根本没脱衣服,仅仅只暴露出身体的某个部位,这个场面令她有点尴尬。他解释说没时间了,这是在办公室,时间太长不合适。他没有抚摩她也没有亲吻她,很快,甚至没等她感觉出什么滋味,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在她穿衣服时,他向她提到了那笔生意。他的神情与口气。就好像他刚刚作出了莫大的牺牲,为她雪中送炭,现在轮到她来偿还了似的。

她冲进洗手间,将自己五脏六腑内的污物,吐了个天翻地覆……

美容小姐柔嫩的手指,从她扭曲的面孔上轻轻滑过。小姐已不止一次地称赞过,说她的面部皮肤保养得很好,依然富有弹性。她的身材虽然略略显胖,但结实丰满,没有多余的赘肉。小姐问她是否还定期去做美容保健操,她说是的,而且每天早上她还坚持做仰卧起坐。眼前的云雾消散了,蒸汽已经关闭;有针刺股的小锤在额头和腮上移动,她知道是在用精华素按摩。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头顶、太阳穴、颈椎的各个穴位,最后用软刷在脸上涂抹面膜,鼻孔里钻进一阵清凉的水果味,慢慢渗入颜面,沁人心脾……

这双手对她皮肤的爱抚和照拂,是她用钱雇佣的,不是恩赐不是强暴;只可惜,美容小姐尽心的按摩依然无法消解秋总的身心饥渴,这一双手和那一双手,彼此不能替代。那么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没有既非恩赐也非雇佣的一双手呢?一双既能真心拥抱她、又能支撑她的手呢?

狄总从中学到大学、从单位到公司,一直都在梦寐以求地做一个出类拔萃的女人。她知道自己离目标已经不算太远,她或许能成为一个出色的企业家,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算一个幸福的女人;那最后的一双手,是一座遥远的雪山,一个西绪福斯神话,一颗永远与地球保持着距离的行星……

狄总在偶尔遭遇过老安这样的男人以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对男人失望之极。终于懂得春风得意的男人早已不属于她这样的女人,却已为时太晚。她借口原来的房间位置不对,向银河大饭店交涉调换了公司的写字间,以避免每天对着那只沙发,时时让她觉得恶心。但狄总毕竟已在商海沉浮多时,人情练达化作一种喜怒不形于色的隐忍。那笔生意虽然免谈,而她同老安的公司依然保持着友好互利的原则,他们时常见面,彼此心照不宣,就像什么事情都从未发生。

有一阵子,狄总脑子里甚至掠过同前夫布工复婚的念头。那个念头刚刚闪过,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哪儿真的出了毛病。那些居家过日子琐琐碎碎、鸡毛蒜皮的往事,他那种平淡,那种懒散,那种无所事事却又自以为是,那种嫉妒猜疑和小心眼,真是想一想都会让人丧气。到最后,上了床彼此也是无动于衷,一个心气羸弱的男人,身体的那一部分似也同步地萎缩下去……而她难道竟会认为自己真的山穷水尽,有一个次的也比没有好么?

世上的弱男人不可求;而强的男人却又求而不得。看看周围适龄的中年男子,不是太俗就是太雅,不是太风流就是太迂腐。再剩下的,就是那些五六十岁的老头。这几年,她的身边一直不乏许多人老而心不老的追求者。可只要想一想他们松弛而干瘪的皮肤,就让人起腻——那些日子,狄总陷于一个难以排解的悖论之中。这道左右枯竭无源的夹缝,莫非真没有她这种女人的立锥之地?

一直到他出现。一直到他用那双白皙而修长的手,捧起她的脸亲吻。她整整一冬天的惶惑,才随着春雪流淌而去。

她终究还是信奉产品质量第一的。在她经手的生意中,绝不允许假冒伪劣。

狄总走出美容院时,在镜子里观赏了一番自己。她已恢复了自信,在今晚……。

大厅里几棵米兰盆花开得正盛,金黄的米粒隐藏在浓密的碎叶中,若有若无,雅淡的芬芳远远近近地散开去,含而不露地走过暮春最后的日子。

狄总加快了脚步。她在饭店的快餐厅简单吃了一份砂锅排骨加炒饭,然后进了美发厅,吹理了一番头发。又来到饭店的二楼商场,买了一些小食品和水果。她在商场徘徊了好一会儿,似乎没有她想买的东西,便匆匆走出前厅,招手叫了一辆的士赶往另一家名牌商业城。

当她拎着一只大纸盒,从商业城走出来时,时针已抬脚9点1O。

街上华灯闪烁、车流如织。和煦的晚风,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弄着她的脸颊。然后,慢慢地伏上她的额和唇、肩和胸,以及全身。

透过那只纸盒,她看见一只白色的摩托车头盔,戴在他乌亮油黑的长发上,长发潇洒地飘扬起来,追赶着她乘坐的“蓝鸟”轿车;那摩托时快时慢的,发出泉水般剔透的琴声,沿着马路流淌……

狄总抱着那只纸盒从“的”上下来,走出电梯,打开房门时动作有点费劲。两道门上了三道锁,有时连她自己也觉得像是住在一所防卫森严的监狱之中。

而这道排斥一切男人的大门,很快就将向那个叫做西希的男人打开了。

粉红色的丝织窗帘软软低垂,温柔得像一团水气,湿润了干燥的夜空。

占据了整面墙的镜子,有一个脱下笔挺的西服套裙,正匆匆换着柔软的棉布睡裙的女人,正在走来走去。她卸下了常常令她觉得像是枷锁一般的纯金项链,让胸口完全地袒露,连一丝点缀也不要。耳环也去掉吧,免得碰疼了他。戒指当然也得摘了,对于一个真正具有勉力的女人来说,她呈现的应该是她的全部天然之美,而对于一个能够真正欣赏这种成熟之美的男人,女人的任何饰物都是多余。

这一切关于女人审美情趣的学问,都是她在离婚后,确切说,是在认识了西希以后,才慢慢品味到的。就像第一次嚼一颗槟榔,尝出了生活里那种曾被她忽略的滋味。

她走进洗手间,打开了热水淋浴器。雾气和水流缠绕了她全身的肌肤,像他激情澎湃的怀抱,每一次,都能把她从里到外地浸透……

最后一道工序是化妆。妆是一定要化的,尤其在她这样的年龄。但要化得不留痕迹。那布工以前说过一句唐诗,叫做“草色遥看近却无”,用在这里倒是很贴切。只是勾出一个形、匀上一层色、点出一双眼睛、咬住一种神态而已。粉底与腮红的色度,都是差一毫便远去万里的……

她终于把自己收拾满意,然后,在客厅的长扬上坐了下来。

房子很宽敞,是去年公司为奖励她而购置的,装修得无可挑剔。家具不多,显得有点空空荡荡。这便是她今后的家,但有房子能不能就算是有家了呢?她不知道。她太忙,忙得没有时间来享受她的房子。还怎么能享受一个家呢?房子里缺什么家具,可以随时添置更换,而一个真正的家,只要有家人的呼吸和声音,即便坛坛罐罐也样样珍贵……

光滑的镶木地板上,一只猫悄然走来。没有他的气息。没有他的声音。没有他用过的东西。他像一盏灯或一枝蜡烛,只能在黑暗中与她相随。那一刻,她甚至怀疑世界上从来有没有过那么一个人,闯入过她的生活。

那个初冬的夜晚,她因为处理一个急需的文件,离开银河大饭店时,已近午夜。她也许本来可以住在办公室,但她却还是想回家,这样第二天可以换一套衣服来上班。就在电梯里,她遇见了那个叫做西希的年轻人。西希每天晚上都在饭店的咖啡厅弹钢琴。她常陪客人喝咖啡,所以也常听他弹琴,对于他的琴声,她不敢妄加评论,但她却挺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大男孩。他的模样虽然温文尔雅,但坐在钢琴边,手指和头发却一阵一阵弹跳得疯狂。那天夜里他像是喝醉了,拼命地按着电钮,说要上99层去吃宵夜。她说饭店没有99层。他说有。她陪着他到了顶层。他死活还要往上去,再走就是露天平台,她担心他这个样子会出什么意外,就拽着他下楼,想让他到自己办公室去暂住一夜,醒醒酒第二天再说。走到办公室门口,她才发现自己居然怎么也找不到钥匙了。夜已深,服务员小姐也早不见踪影。问他家的地址。他晃着脑袋嘟哝说,不是在天鹅星座就是在巨蟹旱魔,你自己拉号吧……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她把这个年轻人带回了自己家里。

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狄总为等他醒来,只得请了一天假。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惊讶。吃饱喝足以后,他开始向面前的这个女人诉说他的种种烦恼。他的叙述语无伦次而滔滔不绝,一种带有胸腔共鸣的嗓音,犹如即兴的钢琴曲,在她的房间里横冲直撞。她默默倾听着他的诉说,后来她总算弄明白了,这个年轻人是个搞作曲的,他生活得很不如意,而他目前最苦恼的,是他那些女友们总是缠着要同他结婚……

他讲完了那些以后便突然告辞了。就像一个中途卸去了身上所有重负的人,了无牵挂地重新上路。

后来他便时常来这儿与她闲聊。他出现时往往总是深夜,是在他结束了银河饭店每日的演奏之后。有时他会在半夜突然给她打电话,听着他慷慨激昂莫名其妙的话语,她知道他准又是喝得半醉了。但他一次也没有去过她的办公室,即使偶尔在饭店相遇,他也是视而不见,就好像除了这所房子里的她以外,那个被人称为狄总的女人,根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狄总已记不清这个西希每次来她的家,自己都同他说了些什么。也许她说什么并不重要,他需要的只是有人能听他说些什么。甚至他说什么也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叙述与聆听这种形式本身。有一次他似乎突然想起来问她,像她这样善解人意又温存体贴的女人,他却为什么从来没有在她家里遇见过她的男友;她回答说她没有。他说这决不可能。她说这是真的。于是他感叹说她这样的生活方式不是真正的现代女性。她可以不结婚但她决不该浪费生命。他说得很急切很真诚,却把他自己忘在一边排除在外,眉宇间有一种孩子般的纯真无邪,令狄总怦然心动。在风浪险恶的商界,狄总已久违了男人脸上的这种神态。

她终于变得焦躁不安而且不耐烦了。那个苍白的冬季过得没完没了,就像她和他一次次漫无边际的闲聊,只将养料储存在包裹严密的树根里,却不发叶不开花更不结果。冬季将尽,从城市的水泥马路上,已冒出了不可遏制的丝丝地气。那是一个冬末的雪夜,他浑身湿漉漉地出现在她面前,融化的雪水在地板上溅落成一个花环。她拿毛巾替他擦干了头发,又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说:“你真的以为,像我这样比你大几岁的女人,仅仅只配与你聊天,为你分解忧愁,仅仅只是,只是你的一个谈话对象么?”

他愣了一会。远远地,似有雪水滴落的声响,从阳台上传来

她又说:“你永远都将是自由的。”

后来他站了起来。他伸出了两只修长的胳膊,迎着她走过去。他从容而舒缓地捧起了她的脸,将她慢慢抱紧。他的嘴唇湿润灼热,那里再没有话语没有旋律也没有她平日熟悉的酒味,唯有树叶与花瓣,从雪地上钻出来……

第二天早上他们醒来时,窗外已是一片银白。

雪化了以后,春风便与西希一起来临,将这套宽敞的公寓刮得一派生机。

电话铃急骤地响起。

狄总伸出去接电话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她不愿意在这个时间里有人来电话,并非是担心公司会有什么紧要的公务,即便是再紧急的业务,她也能尽快地处理要当、她害怕电话,是因为从那个雪夜西希留在这儿以后,她唯一请求他的事,是希望每一次他无论是来,还是不来,都务必先给她一个电话。她不喜欢突然袭击,在她这个年龄,她需要时间准备,准备好自己的最佳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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