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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杨围子

池塘里的水不深,污水的底下是厚厚的一层淤泥。蔡智诚从空中扎进泥塘,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右手的尺骨却骨折了。当他从乌黑腥臭的泥浆里爬出来的时候,四周围已经聚满了好奇的眼神——这也难怪,“从天上掉下个大活人”的景象毕竟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够见到的。

“这是什么地方?”蔡智诚问。

“杨围子”……“杨圩子”……“杨家庄”……池塘边的人七嘴八舌地报出了一大堆地名。

“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14军的”,这次的回答倒很干脆。

“咦?你们是贵州人?”蔡智诚忽然发觉这些士兵讲的是自己的家乡话。

“那当然,我们是85师255团。”

……

池塘所处的地方叫做杨围子(或者杨圩子、老杨家、杨庄……),这是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当时并没有确切的行政名称。在1948年的12月初,这里是黄维兵团第14军军部的所在地。

国民党第14军的首任军长是卫立煌,在国民党的嫡系部队中,这路人马与共产党的关系算是比较特殊的——抗战之前,他们追剿红军十分卖力,愣是把鄂豫皖根据地的首府整成了“立煌县”;抗战时又和八路军非常友好,不仅给115师提供弹药而且还跑到延安去搞慰问,害得卫立煌被戴上了“亲共”的帽子;抗战之后却再与解放军杀得你死我活,从西北、华东一直打到华中、华南,共产党的四大野战军全跟他们交过手(四野在广西打的是重建的14军)。

在淮海战役期间,第14军其实并不满员,他们虽然号称一个军,实际上只有四个团,是黄维兵团中人数最少、实力最弱的一支。

区区四个团顶着一个军的大帽子,自然是很不经打的。战至12月10日,杨围子村里建制完整的部队就只剩下了85师的255团。

85师的老底子是黔军第43军,首任师长是遵义人陈铁,官兵也大多来自于贵州。蔡智诚的表姐夫刘眉生在抗战期间担任过这个师的团长,在忻口会战中牺牲了,所以他对这支队伍并不陌生。

255团团长李剑民上校也是遵义人,他和蔡中校交谈了几句,发现两人之间居然还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李团长是小蔡的妻子的姑父),当即十分开心,立刻就用棉被裹住蔡智诚,把他连人带电台都送到军部去了。

14军的军部设在一所民房的背后,是一个七八米深的地洞,洞口被前面的房屋遮挡着,解放军的观察哨看不见,炮火也打不进来,既隐蔽又安全。地洞里面十分宽敞,墙上挂着煤气灯,桌子和椅子上摆着军用地图和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旁边还有几张行军床。14军副军长谷炳奎就在这些桌子椅子和行军床之间转来转去,一边听着蔡智诚的汇报,一边不停地报以冷笑:“哼哼,说得好听……风往解放军那边吹,你管不了,人往解放军那边跑,你也管不了。天上和地下一个样,你们都能找到借口……”

谷副军长的猜疑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就在头一天的晚上(12月9日夜),据守小王庄一线的85军的五个团以及军直属部队在23师师长黄子华的带领下全体投诚,把阵地移交给了解放军。这样,连同11月27日起义的廖运周110师,第85军的三个师八个团(216师只有两个团)居然在十天之内就全部“叛变”了,只给吴绍周留下一个尽是伤兵的军医院。

部下集体叛逃,身为12兵团副司令兼85军军长的吴绍周当然难辞其咎。吴绍周是贵州人,蔡智诚也是,但蔡贵州并不认识吴贵州,跳伞的人与85军也没有什么关系。吴军长的部下跑了属于“人祸”,蔡教官的部下飞了属于“天灾”,两者根本就不是一码子事。可谷炳奎现在非要把他们扯到一起指桑骂槐,这就难免让蔡智诚觉得十分不痛快。

于是,在军部地洞里憋了一肚子气的蔡贵州就去找自己的老乡发牢骚。他原本还觉得在私底下埋怨别人的上司有点不太合适,却没想到李剑民拍桌子摔板凳的,骂得比他更凶。

255团的团部里面除了李剑民,还有254团的团长何玉林,也是个贵州人。据这两位团长介绍:第14军是9月份才由“整编第10师”恢复军的番号的。当时,整编师的副师长熊绶春升任军长(前任师长是罗广文),副军长的职位本来拟由85师师长谭本良接任。谭本良的资格很老、声望也够,但他却是贵州讲武学校毕业,所以这个提名到了黄维那里就没能通过,最终还是让黄埔出身的10师师长谷炳奎担任了副军长。于是乎,谭师长一气之下就跑回贵阳老家生病去了,85师只好临时由副师长吴宗远(中央军校10期生)负责指挥。

踏入淮海战场之后,10师和85师交替担任14军的前锋和后卫。刚开始的时候还算正常,但后来,部队先是在浍河南岸遭到解放军突袭,辎重和行李全部丢了,接着又在李围子吃了败仗,10师师长张用斌负重伤、29团团长郑汝弼阵亡……于是,兵团部传令:“第14军军长熊绶春指挥无方、撤职查办,由副军长谷炳奎代理军长职务。”

谷副军长走马上任,但他的第10师已经差不多打光了。这时候14军里还能打仗的只剩下85师的两个团,其中255团负责守卫杨围子,254团随85师师部在北面的沈庄担任外围防御。12月初,254团连续顶住了解放军的多次进攻,但代理师长吴宗远也身负重伤。按道理,这时候怎么都应该让85师的人继续指挥才对,可谷炳奎却硬要让10师28团团长潘琦来接替师长。结果搞得一帮贵州兵很不服气,不仅很快丢掉了沈庄,就连刚上任没几天的潘师长也做了俘虏。

实际上,刚到杨围子的蔡智诚对14军的情况并不了解。只不过当时他的身上很冷、胳膊很疼、心情也很不爽,所以很想找个机会发脾气,既然有亲戚和老乡们愿意陪着他起哄,他也就乐得跟着乱骂一通。

隆冬腊月,华中平原上寒风刺骨。255团的团部里点起了一堆火,生火的材料是从坟地里刨回来的棺材板,又硬又湿,弄得满屋子尽是呛人的浓烟。蔡智诚坐在火堆边上烘烤衣服,他那件沾满淤泥的军装已经不能穿了,李剑民给他找了一件灰色的棉袄。在当时,14军在战场上全都穿着这种“战斗服”,除了头顶上有个帽徽之外,身上就再也找不到任何军衔或者兵种标志。

按道理,国民党军的战斗服虽然不佩挂领章和肩章,却依然是有等级符号的。它的胸口部位应该缝着一个标明身份的布牌子,将官的套红边,校官套黄边,尉官套蓝边,士兵的胸牌是黑边,而且胳膊上还必须有个注明部队番号的臂章。但第14军却早已经把这些标志统统拆掉了,当官的和当兵的全是一个模样。再加上连续征战许多天之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胡子拉碴的,因此也就更加分不清谁是谁了——这样的做法就会导致一些意外。比如前几天,10师师长张用斌在前线督战。当时阵地上的情况十分混乱,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张用斌只好一边走一边嚷:“我是师长!我是师长!”结果喊着喊着就被解放军听见了,人家解放军用机关枪打了个招呼,“嘟嘟嘟”,张师长就变成了张铁拐……

在蔡智诚的观念中,军官对荣誉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军队的品质。临离开南京的时候,方先觉将军也再三强调“困境中的军队最重要的是保持秩序和尊严”。然而,自从在14军军部看见谷炳奎军长居然也穿着和普通士兵完全一样的灰棉袄,蔡教官立刻就明白,杨围子村里的这支队伍已经完蛋了。

这时候,杨围子阵地的东面、北面和西面都受到解放军强大兵力的压迫。在西北方向,中野4纵10旅的28、30团以及11旅的32团和13旅的38团正蓄势待发;在东面则是新换上来的生力军,中野9纵(秦基伟部)27旅的79和80团。

当时,守军对攻击方的兵力部署情况十分清楚。这倒并不是因为国民党的情报工作做得好,而是由于人家解放军根本就没打算隐瞒。从早到晚,对面坑道里的铁皮喇叭一个劲地嚷:“14军的弟兄们,我们是某纵某旅,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优待俘虏!不杀不辱!我是某旅某某团,奉劝你们赶快缴枪投降……”、“某纵某旅宣传队,现在宣读告蒋军官兵书……”、“张老三!我是李老四啊,我现在参加某纵某旅某某团了!这边有吃的有喝的,你也快点过来吧!”……各种各样的声音不绝于耳,让人想不听都不行。

如果喊话声突然停止,那就说明解放军立马就要开炮了。4纵和9纵在东西两边各布置了一个炮兵连,八门化学炮(重迫击炮)轮流发射。炮弹在杨围子阵地上捋过去捋过来,一打就是个把小时。国民党兵被逼得躲在地洞里不敢动弹,解放军就趁机在外面挖战壕。等炮火停息之后再听广播宣传,那铁皮喇叭的喊话声又靠近了几十公尺。

“解放军的大炮真是厉害……”

“那有什么办法,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自己。先丢了开封,让人家拿着开封的大炮去打济南;打下济南,又拿着济南的大炮去打徐州;现在连徐州也丢了,全部的大炮都拿来打我们,这样下去谁还能吃得消。”

确实是吃不消。14军的炮弹早就用光了,炮兵们守着废铁一样的大炮无可奈何,他们的武器早晚也要交到解放军的手里。特别滑稽的是,包围圈里的国民党兵还不敢随便破坏这些没有用处的装备。因为人家解放军已经通过铁皮喇叭叮嘱过了:凡是“破坏武器弹药及其他军用器材者”一律按战犯处置(解放军总部1948年11月1日发布的《惩处战犯命令》)。也就是说,在战场上抵抗一下倒还没有啥关系,可毁坏东西就不能原谅了——国军这边无论当官的还是当兵的个个都希望日后能够享受到“优待政策”,所以谁也不敢轻易违犯共产党的规矩,只好乖乖地把那些宝贝给解放军留着。

让蔡智诚十分纳闷的是,解放军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弹药和兵力——根据以往的规律,攻击部队所携带的弹药基数顶多也就能够使用七到十天,防守部队通常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基本上就可以过关了。而这一次,解放军是大兵团的外线作战,并且又没有铁路或者空中的运输补给条件,可是大仗打了近一个月,他们却依然显得兵员充足、物资充沛,丝毫没有懈怠的样子,这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和两位团长老乡商讨这件事情,何玉林和李剑民也觉得想不通。大家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解放军无论如何都应该是强弩之末了,如果再支撑两天或许就有可能出现什么转机。

按照蔡智诚的看法,战场的形势虽然十分被动,但如果弹药充足的话,第14军再坚守个两三天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杨围子的防御工事建造得确实非常完善。

杨围子村的东西长150米,南北宽不到100米,地势平坦,西边是一片坟地,东南角上有个水塘。14军在村子周围筑起了高度和厚度均为1.5米的寨墙,寨墙之内以四个母堡为防御核心,每个母堡又由四至六个子堡拱卫,共同组成了内线阵地;寨墙之外是3米宽、2米深的壕沟,再往外是纵深一百多米的外围阵地。那里不仅构筑了梅花地堡、暗堡和三角型堑壕,并且还在各种工事的前沿设置了鹿和地雷。内外防御体系由交通壕和盖沟(暗壕)密切连接,兵力运动便捷,可以相互策应,在火力配置上则采用正射、侧射和倒射打击组成交叉封锁网,使整个阵地表面没有任何射击死角。

防守阵地的除了255团,还有14军军部直属队和第10师的残余人员,总共大约一千五百人左右。以杨围子村的面积而言,这样的兵力并不算少。可问题是部队严重缺乏弹药,炮弹和手榴弹完全告罄,各种枪弹也所剩无几,步枪兵的子弹平均下来还不到二十发。以这样的军需状况,别说是坚持三两天,就是再守两个小时都有点靠不住。

仗打到这个时候,战场的补充完全依赖空中运输,整个第12兵团都缺少弹药。双堆集的空投点设在18军的地盘上,后方送来的粮食和弹药全都掌握在“土木系”的手里,分配物资的时候就显得亲疏有别——弹药和粮食首先满足18军,其次再分给由18军派生出来的第10军。而14军和85军都属于“旁门另派”,只好看人家的脸色求一点施舍。先前,14军军务处的蒋汉廷处长到双堆集去讨要弹药,刚走到半路就被18军用冲锋枪顶了回来。东西没拿到还挨了一顿臭骂,蒋上校气得直跳脚,差点没把队伍拉出去搞火拼。

其实,空投场地就在杨围子的西南角,距离14军并不远。但18军却把那片区域设成了自己的禁区,根本不许其他部队靠近。这样一来,各部队与18军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当解放军准备封锁空投场的时候,14军也就放任不管——自从攻克沈庄之后,解放军就不停地挖战壕,那工事从杨围子的西北逐渐延伸到了西南。本来,如果14军的弹药充足一点、或者他们多少能够发扬一点协作精神,只要主动出击一两次,解放军的战壕也就不至于挖得那么顺利。可这帮家伙却只顾着跟18军赌气,愣是眼睁睁地看着中野4纵把坑道从沈庄一直挖到了空投场上,结果是“我的退路被隔断了,你们也别想再得到粮食和弹药!”

战事险恶、军情危急,包围圈里的国民党部队之间不仅在地理上被分割阻断,在心理上也存在着严重的隔阂。派系的纷争加剧了内耗,绝境中的官兵的士气愈加显得低迷。

12月10日下午,双堆集方向的国军部队向空投场附近的华野4纵发起反击。双方在杨围子西边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噼里啪啦地打了两个钟头,可14军却始终袖手旁观,就好像这近在咫尺的战斗完全不关他们什么事似的。

14军不愿意去配合“土木系”。不过,在蔡智诚看来,同属于“土木系”的18军和第10军之间的配合也并不默契。本来,装甲部队在进行堑壕争夺战的时候,应该由步兵在前面搜索攻击,战车在后面实施火力压制才对。可第10军的步兵们却远远地躲在坦克的背后,距离突前的先锋足有二三百米。而18军的那些战车也没有摆出攻击时应该采取的楔形阵势,他们排成纵型的侦察队列,彼此的间隔拉得很开。这样就只有一辆坦克突在最前面,根本无法冲开堑壕的防御。

而解放军方面却是铁了心的要守住阵地。坦克刚接近战壕,华野4纵的战士们就抱着麦秸垛子冲了出来。那些M3A3是使用汽油的,最怕火,打头的坦克几乎立刻就被“巨大的火把”包围了,其他的钢铁怪兽也被撵得到处乱跑。而跟在后面的步兵这时还远在百米开外,既冲不上来也退不下去,完全暴露在阻击阵地的火力打击之下……如此折腾了两三个回合,第10军的一个营就报销了。

反击部队无功而返,在杨围子“观战”的官兵们也显得无可奈何。蔡智诚问李剑民:“照这样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守在这里,拼光打尽”,李剑民的回答十分简单。

“固守原地,拼光打尽”是12兵团的政策。在双堆集包围圈里,除了18军之外,其他部队的位置都是固定死的,谁也不许擅自移动。85师254团1营长金泽(遵义人,中央军校16期生)就是因为一不留神跑到了第10军114师的地盘上,结果被军法处抓去枪毙了。黄维司令还将他作为“典型案例”通报给全兵团,搞得85师的其他人再也不敢随便乱动——用李剑民团长的话说就是“前头没出路,后头没退路,只有坐着等死”。

事实上,虽然没有出路和退路,但活路还是有的。在那段时间里,解放军每到天黑之后都要释放一批俘虏,他们总是让俘虏带回来许多劝降信。这些信函有的是指名交给某位长官的,有的则没有写抬头,但信件的落款却都是中野的政治部主任张际春。国民党的军官只要有了这封信,能拉队伍“反水”就算作是起义。实在不行的话,自己缴枪也算是投诚。

杨围子里的255团还剩下千把号人马,团长李剑民多少还有点“起义”的资格,但他并没有打算这么做。在私底下,李团长倒是给蔡智诚预备了一封“保命信”,并且叮嘱说:“我们是强盗大学毕业的,拼死了就算,你是正规文化人,打完仗还有自己的前途,不必把性命浪费在战场上。”——那意思是让蔡大学生趁着夜色跑到共产党那边去投诚。

这让蔡智诚非常犹豫。从常识上判断,他知道杨围子绝对是守不住的,能够在解放军发起总攻之前及时投诚当然是一条求生的良策。但是,经过多年的军旅生涯,特别是在伞兵部队里接受的“党化教育”又使得他难以做出临阵脱逃的举动。思想斗争了很长时间,他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听天由命。

夜幕降临了,对面的解放军停止了炮击。杨围子阵地上顿时安宁了许多,在坑道里蜷伏了一天的国民党兵们纷纷走出藏身的工事——现在是“放风”的时间。

255团团部的边上就是14军的战地医院,那是一条两米来宽、一米多深的壕沟,士兵们把挖掘出来的泥土堆积到壕沟的两侧,希望借助土墙的掩护为伤兵遮挡四下飞溅的弹片。医院里没有床位、没有绷带,也没有任何药品,伤员们全都躺在潮湿的泥地里。有的人被霜雪覆盖着,那说明他已经死了,有的人则还在大声地哀嚎:“痛啊……惨啊……”军医在壕沟里跑来跑去,所能做的只是给伤员喂一点水。就如同部队守不住阵地一样,他们和死神之间的战争也是毫无胜算。几个女医助拿着纸和笔,借着马灯的光亮帮伤兵们写信,写完之后就塞在伤兵的衣兜里,不知道由谁去投递,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交到他们亲友的手中。

空地上生起了几堆篝火,炊事队的人正在那里煮马肉。杨围子的军粮已经断绝了,14军宰杀了辎重队的军马,官兵们吃的全都是这个玩意儿。就餐的人群之中还混着一条几个月大的小狗,这小土狗胖乎乎的,模样十分可爱,无论是什么人招手,它都跑到跟前去摇屁股。据说,14军退到杨围子的时候,整座村子逃得只剩下了这只小狗,它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地主代表”。每次遇到炮击的时候,阵地上总有七八个地方在喊:“小地主跑到哪去了?小地主藏好没有?”好像非得把这个小东西隐蔽好了,大家才能安心地躲炮弹。

吃饭的时候,熊绶春中将也来了。这位已经被撤职查办的前任军长站在篝火前面微笑着询问:“怎么样,马肉的味道还可以吧?”

有的人不吭声,有的人则附和着回答:“还不错,蛮好吃的。”

“不好吃也要吃啊”,军长鼓励说,“大家再坚持一下,空军很快就给我们送粮食和弹药了……”虽然这很明显是句假话,但也并没有谁去戳穿它。

李剑民团长向熊绶春介绍:“这位是蔡智诚中校,今天刚刚空降下来的。”

蔡中校的右手正打着夹板,他没有办法敬礼,只好鞠了个躬:“报告师长,我是在松山入伍的,是你的老部下。”

熊绶春立即握住蔡智诚的左手,亲切地招呼道:“很好很好,谢谢你的帮忙。”

这一切和当年的情形是多么的相似啊。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话语,同样是在贵州人的队伍中,同样是大战之前的低沉的语调,同样是没有敬军礼而是鞠躬、握手,熊绶春的手也同样是那样软软的、湿湿的……但是,当年志气昂扬的蔡新兵如今已成了精神低迷的蔡中校,当年那个被架空的熊师长如今已成了被撤职的熊军长。战场的形势也颠倒了过来,他们所在的部队不是在攻击对手,而是被对手困在了狭小的包围圈里,既没有粮食也没有弹药、既没有前途也没有退路,成天被铺天盖地的炮弹压着打,就像当年松山上的日军一样。

熊绶春很快就离开了,从背影上看,他的步履比以前苍老了许多。但蔡智诚却发现,这个面容憔悴、外表十分虚弱的人却佩带着领章和肩章,他是第14军之中唯一戴着大盖帽、穿着常礼服的军官。

夜深了,杨围子村里燃起了堆堆篝火,寒夜中的士兵们都围坐在一起取暖。

探头望望四周,解放军那边也亮起了点点火光。那些光亮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把14军的东面、西面和北面围堵得严严实实。晚风吹过,从对面的阵地上传来了阵阵笑声和欢呼声,蔡智诚不免有点儿担心:“不知道解放军会不会发动夜袭?”

“放心吧”,李剑民苦笑了一下,“他们明天白天的时间足够,犯不着在晚上费这个工夫”。

是啊,明天……

对解放军而言,明天将会是他们的胜利日。而对杨围子村里的国民党兵来说,到底还会不会有另一个明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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