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十来天,就是同治皇帝十五岁的生日了。在宫中,皇帝的生日叫“万寿节”。小安子想借万寿节之机,好好地显露一下自己的本领,以讨个红顶戴官帽。
这几天以来,安德海忙里忙外,他吩咐御膳房准备好皇上最爱吃的点心,又亲自指挥戏班子加紧排演皇上最爱看的武戏。为了逗大家笑一笑,特别是为了博得小皇上的欢心,小安子特意客串了一段戏,他扮演一个小丑。小安子忙得不亦乐乎,小皇上感到不理解,狗奴才以前总是和自己作对,他从来没这么殷勤过。小皇上猜不透安德海的心思,便好奇地问:“小安子,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吗?你怎么这么卖力气?”小安子眯眯一笑,说:“万岁爷,奴才过去有失妥之处,还请万岁爷海涵。小安子能有今天,全仗万岁爷的恩泽。”“朕并没对你有过什么恩泽呀?”“怎么没有,奴才这官帽上的顶戴,不是皇上赏的吗?”同治皇帝一看小安子头顶上的四品官帽,那顶戴是蓝色的,倒也挺好看,便说:“小安子,你以后不要再胡作非为了,保住你的蓝顶戴。”小安子壮了壮胆子,趁势说:“万岁爷,您瞧这蓝顶戴多暗淡呀,奴才求万岁爷赏一个颜色鲜艳的顶戴。”小安子虽然没有直接提出想要个红顶戴,但聪明的小皇上已听出了小安子的弦外之音,他调皮地挤了挤眼说:“小安子,你好好地干,等万寿节那天,朕赏你一个鲜艳的顶戴。”“谢主隆恩!”小安子下跪磕头。小皇上的话让他万分惊喜,他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他好高兴。同治皇帝诡秘地一笑,说:“现在谢早了,等过几天再谢吧。”“嗻。”
到了万寿节那天,小皇上先给太监、宫女们——赏赐,最后,只剩下小安子一个人了。只见小安子脸上荡漾着春风,他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再过一会儿,皇上就要给他加官,他小安子终于打破了祖制,一个太监居然官至二品,真是安家祖坟上冒了股烟。太监、宫女们都纷纷把目光投到安德海的身上,他们并不知晓几天前皇上对安公公的许诺。只见小皇上命一个太监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小安子知道那盒子里装的一定是皇上赏给他的新官帽。“小安子,领赏!”小皇上清脆的声音传来,小安子乐得合不上嘴,有些飘飘然了:“奴才在,谢万岁爷恩赐!”小安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磕头,磕完了头,他并不急于站起来,他在等待新官帽戴在头上。
只见小皇上潇洒地走到小安子面前,亲自为小安子戴上了一顶新官帽。小安子急切地等待着人们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可是,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小安子连忙把新官帽摘下一看,他惊呆了!原来,皇上赏了他一顼绿顶戴的帽子!一颗鲜艳的绿翡翠嵌在帽顶,那绿顶子闪着鲜艳的绿光,确实绿得可爱。
男人戴绿帽子,是要被人耻笑的,意谓老婆和别的男人有染。虽然安德海是个阉人,但毕竟他也是个男人,戴上绿顶戴,他顿感受辱。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子,他气急败坏地拿着那顶绿帽子,流着眼泪,冲出人群,直奔储秀宫。小安子已经跑开老远了,还仿佛听见小皇上那开心、爽朗的笑声。
小安子一口气跑到西太后面前,失声痛哭。
西太后再三追问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显然,她对儿子的恶作剧十分不满,但她也没把这件事情看得太重,淡淡地一笑,说:“小安子,别哭了。起来吧,谁叫你平日总和他过不去呢。”
小安子更委屈了,他本想让西太后狠狠地责骂小皇上一顿。不承想,西太后倒袒护起小皇上来了。
突然间,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西太后再宠小安子,也没有对同治皇帝爱得深。这棵大树并不见得能乘凉!
那以后,安德海便学会了隐退。他苦苦哀求西太后准他出宫买处宅子,娶个媳妇,在官外安家。
一开始,西太后不合得小安子离开他,无奈小安子死缠活缠,他表示虽然官外有宅子,但并不会每天住在家里,他依然每天陪伴着主子。西太后勉强答应后,还暗中资助他五百两银子以营建宅子。
太监的媳妇有一个特殊的称号,叫“伴食”。安德海买了宅子,娶了媳妇安了家后的大多数时间,他还是在宫中度过的。小安子是储秀宫的总管太监,西太后的饮食起居全由他来安排,他一刻也闲不下来。他必须尽心尽力地伺候好主子,以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进一步扩大势力,等待时机,争取个红顶戴。
已过而立之年的安德海,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即收个徒弟。他想收徒弟,一来是为了显示自己在宫中的显赫地位,因为宫中只有大太监才有资格收徒弟;二来是给自己找个伺候茶水的人,因为凡是做徒弟的,都必须在行拜师礼之后,一有空便要伺候师傅。
平日里,安德海在储秀宫里只不过操操心、使唤使唤小太监,他自己并不需要动手做什么,他的主要职责是奉迎主子西太后,逗得主子开开心心的就行了。对于西太后这个人,小安子看得比谁都透彻,她生活极端奢侈又风流,而且权欲很大,说是垂帘听政,实际上皇位上的小皇帝一点权力也没有,真正掌握朝廷大权的是叶赫那拉氏。尽管同治皇帝已接近成年,眼看就要亲政了,然而,西太后没有一点儿放权的意思,她反而将朝政把握得更牢了。西太后每日一定要上大殿处理朝政,小安子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每日伴驾上朝。不上朝的时候,整整一个上午,一点,事儿都没有。他睡累了便起来走动走动,到处闲逛,很觉得无聊。在这种情况下,安德海有足够的时间来监视小太监们的活动,他要仔细观察每一个小太监,以便从中挑一个可心可意的人收为徒弟。这天上午,阳光明媚、春风拂面,空中飘飞着柳絮、风里带着花香。小安子心旷神怡,十分惬意,他正站在院子里享受大自然的赏赐。不久,只见两个小太监抬着什么,摇摇晃晃地从官外走来。只听得其中一个小太监说:“安公公的话,李公公敢不听吗?瞧李公公那机灵劲儿,安公公把他带回家,是他的福气。”安德海明白小太监所指的“李公公”便是李莲英。上次小安子丧母,西太后恩准小安子回家奔丧,临走前,小安子把李莲英带回了老家汤庄子,让小李子帮忙操办丧事。果然,李莲英表现得十分出色,把安母的丧礼操办得很不错。为此,小安子认定储秀宫里的李莲英是个人物。
李莲英,原名李英泰。“李莲英”这个名字是内务府给他起的。这个小李子从小家境贫寒,兄弟五人,他排行老二。他爹是个鞋匠,咸丰四年,家里穷得实在揭不开锅了,他的爹狠了狠心,把六岁的二儿子李英泰送到京城有名的“小刀刘”那里净了身,后又托人说情,把他送进了皇宫当童监。
李莲英从小就十分机灵,人也长得水灵,就像个小姑娘。由于他眉清目秀,第一眼就被安德海看中,留在了储秀宫。一开始,安德海并不十分注意这个漂亮的小太监,给他派了一个苦差事:给懿贵妃倒马桶。小李子十分勤快,伺候得懿贵妃十分满意。一个偶然的机会,小李子摇身一变,由无名小太监变成了西太后的梳头太监,得到了主子西太后的赏识,也奠定了他日后在储秀宫飞黄腾达的基础。还是西太后刚刚垂帘听政的日子里,小安子整天泡在西太后的寝宫里插科打诨,逗得主子十分开心。年轻的寡妇并没有忘记追求俏丽,没事儿的时候,她便令小安子给她在官外偷偷定做一些时髦的衣服,在寝宫里偷着穿。无奈,西太后的衣服太多了,而且她的每一件衣服都很好看,小安子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一天,西太后站在大铜镜前问小安子:“你看我穿哪一件衣服更好看?”安德海一半是逢迎,一半是真心话:“奴才以为主子穿哪一件都好看,主子身材苗条,婀娜多姿,就像天上的仙女。”两人嬉闹了一阵子,西太后又对着镜子感叹起来,“这旗头梳起来倒十分好看,不过已经在宫中盛行五十多年了,听人家说,道光爷的母亲就爱梳这种发式,也不知官外现在都流行什么样的发式。”小安子一听这话便明白了,西太后是嫌她的发式太陈旧了,想换一种新的发式。为了逢迎西太后,小安子找来了给西太后梳头的两个老太监,让他们仔细琢磨了一番,希望能给西太后以惊喜。第二天,梳头的太监给西太后变换了一种发式,他把她的刘海梳得高高的,宛如一只欲飞的蜻蜓,高高地翘立在头上。谁知西太后一照镜子,她并不喜欢这种样式,梳头太监只好重新揣摩,又换了两种发式,西太后依然不喜欢。这一日,西太后上朝去了,几个太监闲来无事,聊起了这件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正巧,李莲英听见了。当时,他一言不发,只是心里默默地想:从明天起,没事儿的时候,我便出宫,满大街小巷地看女人的发式,看一看现在正流行什么。果然,第二天小李子便四处溜达,他发现官外的旗头比宫中的漂亮多了,既新颖美观,又高雅脱俗。特别是西太后那张瓜子脸,若配上这发式,一定十分好看。他花了些银子,向一位年轻妇女学会了梳这种发式,又喊来妹妹,在妹妹头上做试验。不出一个月,他便梳得很好了。李莲英不禁沾沾自喜,他认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到了,如果能梳个好发式,一定会讨得西太后的欢心,今后的路也就好走多了。但是,小李子仅是个倒马桶的小太监,他平日在主子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多少年了,西太后从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自己断然不可贸然自荐,万一惹恼了西太后,别说储秀宫待不住了,恐怕脑袋也保不住。
想来想去,李莲英决定打通太监总管安德海这一关,让安公公出面引荐他。主意已定,小李子便开始奉迎安德海。他留意安德海的行踪,瞅住安公公情绪好的时候,再向他提出自己的想法。
“安公公吉祥!”
“哦,是小李子,干什么去呢?”
安德海在李莲英的面前俨然一个“长辈”。
小李子连忙说:“小的正没事做,不知安公公可需要小的效劳?”
“好个小子,你倒挺会说话。去,把我房间里打扫一下,再提桶水来。”
李莲英俯首帖耳,答应了一声便给安德海打扫房间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安子回到了自己的小偏院。他刚跨进门,顿时惊呆了:“呀,好个小李子,还真勤快,被叠了,地扫了,门窗也擦得干干净净。”炕上的被单也不见了,安德海向水井旁一望,李莲英正在洗被单。“小李子,你好勤快。嗯,不错、不错。”李莲英笑了笑,说:“小的孝敬安公公,还不是应该的吗?只不过平日里小的找不到机会孝敬公公。”安德海见小李子做事认真、仔细,像个大姑娘,便说:“看来你干活还挺麻利的。”“回安公公的话,小的自幼家境贫寒,兄弟姐妹又多,才三四岁,我便帮娘干活。就是现在有时回到家中,妹妹还缠着我给她梳头,现在宫外流行羽翼式发髻,梳好可漂亮了,大妹妹总爱让我给她梳这种头。”小李子故意把话题扯到梳头上,安德海果然也十分感兴趣,他追问道:“你果真会梳头吗?新的发式也会?”小李子见安公公上钩了,便得意洋洋起来:“小的敢吹牛吗?小的句句是实话。”安德海正想逗西太后开心,便立刻说道:“好,明天下午你来一下,给太后试一试。不过,我先提个醒儿,咱们主子可不是好伺候的,你一定要尽心尽力,逗主子开心。”
“安公公放心吧,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李莲英高高兴兴地走了。他不敢马虎,又偷偷地溜出宫找到了妹妹,反复在她头上试了几试,这才放心地又溜回了宫里。到了下午,李莲英早早地来等安德海。西太后午膳后听小安子说专司“官房”(马桶)的小太监会梳头,似乎不太相信。无奈她经不住小安子的撺掇,勉强答应了:“让小李子试试吧,不过,只能试这一次,不好的话,以后再也不让任何人试了。”李莲英低着头,拿着一套发梳走了进来。他使出浑身的解数,仔细地、慢慢地给西太后编梳着新的发式。约莫半个时辰的工夫,李莲英小声地说:“头梳好了,不知主子可喜欢?”然后,李莲英便退到了一边。西太后端坐在铜镜前,看了老半天,吓得李莲英不敢出大气,他的心仿佛都吊到嗓子眼儿了。他不知主子是喜还是怒,这将决定着他李莲英今后的命运!只见西太后拢了拢新梳的头发,笑了一下,说:“小安子,你有眼力,这个小李子梳得果然不错。从今天起,小李子就留在这儿给哀家梳头吧。”西太后的这句话差一点没让李莲英跳起来,他终于在储秀宫上了一个大台阶。安德海也十分开心,小李子没辜负他的希望,只要西太后高兴,小安子便万分地高兴。
从此以后,李莲英便每天早晚为西太后梳头。他不仅尽心尽力地伺候西太后,闲时还去孝敬安公公,所以,西太后和小安子都认为李莲英是个难得的人才。上次安德海丧母,西太后恩准小安子回老家奔丧,李莲英随行。在汤庄子,小安子与小李子唱了一出双簧戏,他们配合得十分默契。在李莲英的暗中帮助下,安德海逼着南皮县的知县作假,使其他知府、知县,乃至巡抚、总督等官员忍痛割爱,从腰包里出了不少钱财。安德海觉得李莲英对他还算忠心。他万万想不到,有一天李莲英会借反安势力,在安德海走向死亡的路上,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此时,安德海急于收徒,考虑再三,他决定收李莲英做徒弟,以后自己不在宫里的时候,让小李子代自己伺候西太后。主意已定,安德海便把这个念头告诉了主子。
西太后一听也表示赞同:“嗯,小李子挺机灵的,你也三十多岁了,按宫中的老例儿应该收个徒弟。这样也好,你慢慢地把他带出来,等小李子上了路,你就可以减轻些负担,常回你府里住几天。”既然西太后没什么意见,小安子更没什么可顾忌了。至于李莲英那边,是不需要问的,他一定很乐意。一步步走上坡路的李莲英做梦也想不到安德海居然会收他为徒。安公公是西太后身边的大红人,而西太后目前是独揽朝政,拜了安公公为师傅,他小李子还愁没好日子吗?安德海与李莲英各怀鬼胎,一拍即合。很快,这两个人就成了师徒关系。在安德海的调教下,李莲英进步很快。西太后不时地夸奖小李子:“小安子,你的徒弟可真不错,瞧他那机灵劲儿,都赶上当年的你了。”西太后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夸奖安德海教徒有方,可在小安子听来,心里不禁一惊。从此以后,安德海对李莲英有了戒备之心。表面上,他疼爱小李子,与过去并没有什么两样,而实际上,他却处处提防着李莲英。不过,小安子也暗自庆幸,自己尚未教给小李子让西太后最开心的“绝活”——用手抚摸西太后。这样一来,尽管西太后也十分喜爱小李子,但她始终都不能离开小安子,安德海在西太后心目中的地位暂时还没有被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