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老板做装修材料生产和加工生意，看好河阳的招商条件和富足的资源，便下决心来投资。那次孙副省长亲临的河阳工业园区开园仪式他参加了，还很为当时的气氛所感染呢。他第一次去办手续的部门，是行业审批部门。为了能够办事顺利，他在口袋里事先装好了若干个信封，准备在恰当的时候塞过去，以促进手续尽快办成。但当时时机不佳，办公室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对方将他的材料随便往抽屉里一塞，说道，今天太忙，你过几天再来。
他心里当然明白其中的潜台词，于是就打电话，邀请对方出来吃饭。对方说，我一个人吃什么饭？那口气透着一股僵硬。他连忙说，当然不是光请你了，你说该请谁全都请过来。对方说，我们领导可是直接发号施令的呀。哦，那好那好，连你们陈科长一块儿请，一块儿请。对方的声音这才和缓了一点，又说，陈科长当然要去的啦，他不参加我怎么敢参加？还有王局，王局分管我们这一块，他是我老领导了，你最好也把他请上，以后还要靠他多多关照呢。那是那是，来吧来吧，你跟王局说，他能够大驾光临，我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等邓老板这边联系好了酒店，再跟对方打电话，对方这次是陈科长亲自接电话。他首先问是哪家酒店，听说是新马泰，他说，我们王局说了，既然要请客，干脆连马局长一块儿请，他是我们局一家之主嘛。假如马局长参加，我看新马泰档次是不是低了点？新城那边新开了家豪爵大酒店，那里有仿宫廷膳宴，有西洋爵士宴，还有俄罗斯宫廷菜，局长去的话一定要到那边！
马局长、王副局长、陈科长和办事员，还有同一个局里其他几名干部，另外不知是谁还邀了两三个其他局的局长们，点的是二十年窖藏五粮液和法国特酿红葡萄酒，第一顿饭就花去邓老板一万多元。
宴席上，大家谈笑风生，邓老板除了陈科长和张干事，其余人都不熟，听他们说的事与自己也不相干，只能陪着他们喝，陪着他们笑。王副局长倒是不时跟邓总聊两句，但那股居高临下的倨傲神情却时隐时现，似乎他们一帮人聚在这儿喝酒，是给邓老板特大的面子似的。邓老板毕竟是做企业、做生意的，他知道，尽管你兜里有钱，可是还得仰仗别人手里的权才能办事，钱要跟权结合起来才能做大做强，才能像一个段子里讲的“无足而行，无翼而飞”，尤其是在这“卡脖子”的时候。而眼前这些官员们，尽管工资收入不高（在他眼里那点收入简直可怜），而且很是眼红商人和企业家们发大财，但他们有掌控别人命门的机会，他们很懂得利用这一机会来时不时给别人穿点小鞋。
于是他这个请客买单的，在这种场合倒像是一个来蹭饭的，不时谦卑地起身给大家敬烟敬酒，还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来给大家点火，嘴里一口一个“领导。”
“领导”的。
马局长品了一口烟，很满意地说，一分钱一分货，这个黄鹤楼就是不错，比软中华还有那个大熊猫我看都强，你们说呢？
王副局长马上说，那是那是。马局品位就是高。现在好多县的头儿们还是喜欢抽软中华，才六七百块钱一条，档次还是不够高嘛。
就是就是！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饭后，在陈科长的暗示下，邓老板又请各位去洗桑拿。等大家满面红光心满意足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深夜12点。邓老板说，这么晚了，大家饿了，去吃点夜宵怎么样，啊？
王局说，是啊是啊，邓总你想得周到，马局，刚洗了桑拿，肚子一定饿了，吃点东西再回去，让邓总安排。
马局长打了一个嗝，拍拍自己发福的肚子说，不了不了，刚才吃得太饱，现在一点也不饿。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晚上不能吃得太多，吃太多了容易三高，免了吧。
马局长说不吃，大家都听他的，各自驾车回去。陈科长和张干事两人没车，邓老板一个一个把他们送到家里才回自己住处。趁着这个机会，他把四份红包递给陈科长，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不成敬意。陈科长稍微推让了一下，便收了下来，嘴里说，不用客气啦，邓总。你的意思，马局、王局那儿我都会转达到。你的事我会尽力督促的。
本以为跟局里领导面也见了，客也请了，红包也递了，一个正常的手续，应该很快能批下来。可是等了足足一个礼拜，还没有得到陈科长和张干事的通知。
这天，他硬着头皮给陈科长打电话，陈科长说，这个嘛，你的材料已经报到王局那儿了，王局说要再研究研究呢。
还要研究？还研什么究？邓老板想问，又忍住了。但他心里的不悦陈科长察觉出来了，他补充一句：要不你直接给王局打电话催一催？
邓老板没办法，只好又给王副局长打电话。王副局长接到他的电话，显得很高兴，说哎呀，邓总邓总，好久不见你了，也不来电话，把我老王给忘记了，啊？哈哈哈哈！
邓老板说，哪里哪里，王局，我是不便给你打电话，不是怕你忙嘛。
忙啥呀！哦，忙，是忙，是有些忙。不过再忙朋友还得交，朋友的事该办还得办，你说是不是？
那，那我的手续……
那个好办，只要开个会就过了，没问题，那有什么问题？你放心好了。什么时候—邓老板还以为他会说什么时候来办就是了，可是他说出的却是—什么时候我们一块儿活动活动？哎，马局长喜欢唱歌你知道吗？他的歌唱得还真有那么点味道呢。
好吧，那就唱歌吧，邓老板很是沮丧。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想催一催自己的手续，没想到却催来这么个结果。
电话又打了几个来回，才就到马局长的时间。照样是先吃过饭，然后又选了市里最好的一家歌舞厅，定下一个豪华包间，马局、王局和陈科长（这次张干事没参加）以及另外几个不知哪个部门的官员一块儿到场，其中两个人还各带了一个年轻的女孩。
今晚喝了不少酒，马局红着脸，一进包间就嚷嚷，你们俩他妈的都带了小妞，是成心让我们眼馋是吧？
邓老板心里当然有数，他赶紧对王副局长耳语：女孩子我已经安排好了，就请歌厅的三陪小姐，怎么样？
王局点头不语。邓总招手让领班过来，说，去，你给我找些女孩子，要漂亮的，陪陪领导。
领班说，哎哟，看你说的，老板，我们这里的女孩子个个都漂亮，随你挑。
她马上用对讲机和总台联系，很快，一大排穿得很是暴露的女孩子鱼贯从外面进来，在客人面前站成一列。
包厢里灯光不甚明亮，面前这些女孩虽然高矮不一，但看去个个肌肤白皙，身材窈窕。她们多半梳披肩长发，眉目半掩，更显出一种诱惑。领班看准了今天在场的人中马局是“老大”，于是坐到他跟前，说，老板，请您先挑一个，这么多女孩，随便哪个都很愿意为您服务。
见马局有些矜持，领班用手指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说，这个怎么样？这个眼睛长得挺漂亮的，歌唱得也不错。邓老板马上让那个女孩坐到马局长身边来。领班看见马局长的眼神正往另一个个头小巧的女孩那儿瞟，又招手让那个女孩也坐过来。然后，给每位客人都留下一个女孩子后，领班微笑着告辞出去。
邓老板并不喜欢唱歌，他坐在角落里，听马局长先独自唱了一曲，然后又和那两个女孩分别合唱了一曲。听得出，他唱第一曲时嗓音还有些干涩，等唱第二曲的时候，兴致明显提高了不少，嗓音也洪亮多了。马局长唱过，别的人也开始唱，高个女孩主动邀马局长跳舞。几曲过后，邓老板见几位官员手脚有些不自在起来，心中会意，便悄悄跟王副局长说，我那边还有个事，先走一步。这边的单子和小费，我都会安排好。王局说，你也唱几首？邓老板摆摆手，王局也就不留了。
仅仅在第二天，邓老板接到陈科长的电话，说马局长准备出国考察，他已经交代了，等他从欧洲一回来，邓总的手续就给他批掉。邓老板一听要等马局长回来手续才能批，只好顺着话头说，这个啊，祝贺祝贺，应该祝贺。我的事请局长不必挂心，到欧洲好好玩一圈回来。
马局后天一早就走，你要不要给他送行？
这话，邓老板听出了意思，就说，那自然，那自然，你放心好了。
当天晚上，邓老板摸到马局长家里，局长不在，他知道这正是送礼的好时机，于是将报纸包好的一万美元放进一个纸袋里，留在局长家。局长夫人听说他是外地来的客商，搞装修材料的，很是热情地接待了他，一边陪他聊天，一边还数落自己老公：邓总，你看我这个家当的，咳，真是。我们单位人都说给局长当太太既风光又舒服，整天养尊处优，她们哪里知道哟，我有老公跟没老公一样。
他整天在外面忙工作忙工作，后天就要出国了，今晚到现在还不回来。他们那个鬼单位就那么多事，不是今天晚上开会就是明天晚上陪客，我对他说你都快成三陪局长了。局长夫人边说边笑，似乎觉得自己还挺幽默。邓老板顺着她的话说，就是就是，马局长的作风，我一到河阳就听说了，兢兢业业为工作，整天埋头苦干的，这次能有机会出国去转一转，也算放松放松。喏，他出国我应该表示祝贺的，可是又没什么送的，一点小意思，让他在国外手头宽松一点。
他这个话说得已经很白了。一边说，一边注意观察夫人的脸色。只见局长夫人听他说完，脸色竟放出光来。当然，局长客厅富丽堂皇，灯光很是明亮，但邓老板知道自己的观察并不是受灯光影响的结果。他心想，看来局长夫人对这一套的“不应期”早已经过去了，笑纳礼品对她来说已经如同吃饭走路一样正常。只是自己暗示送的是现金，她的心里可能更高兴一些。
他留下一张名片后告辞。局长夫人把他送到门口，说道，邓总啊，我们家老公最喜欢帮助人的，特别是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客商。你要有什么事情尽管找他，他要是不肯帮忙你就找我！招商引资是市里的大事，他是坚决执行市里决定的，你就放心好了。
你就放心好了—这句话邓老板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了，就好像一个孩子一直在被妈妈哄一样。但是，邓老板还是装得像第一次听到一样，脸上堆出笑容：
感谢，感谢夫人，请夫人千万在马局面前美言美言。
呸！下了楼，走到自己的轿车前，他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马局长这次出国要十天左右，说是要走西欧五国。美国和日本他都去过了，欧洲他是第一次去，但加起来算，这已是他第四次出去了（他还参加过去新加坡的干部培训，但自己并不把那次当做正经出国。因为在他看来，那次出国，连参观旅游景点的机会都没有，整天待坐在教室里听课，和在国内不是一码事吗）。
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在任期间，要跑遍全球五大洲。这次去了欧洲，他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南美和澳洲了。
第三天，他乘车去省城赶飞机，夫人和王副局长给他送行，邓老板没去，他知道，局长的“行”自己已经送了，再去机场送行什么的，无异于画蛇添足。果然，临上飞机的时候，马局长特意对王副局长说了句：那个邓什么老板，我看人不错，挺仗义的，以后咱们多关照点。王副局长点头说，是的是的，局长的眼力很好，我也觉得是这样。
邓老板这些天只能等待，手续没批下来，厂子不能建，他只能先做一些外围的工作，比如联系设备运输和产品销售等等。这些事情其实早已有安排的，只是现在手头无事，借以打发时光。
这天，他接到电话，一看是王副局长打来的，心里一阵高兴，还以为是关于自己手续的事呢。谁知王副局长在电话里说，喂，老哥（王副局长用了这么亲昵的称呼，让邓老板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在忙着哪？
没有，没忙。手续没拿到，我忙不起来呀，嘿嘿。他这么说，意在用隐晦的方式地表达自己的焦急心理。
不忙？真的不忙？那就好，我这儿有个事，想劳你邓总大驾呢。
客气了客气了，王局，你有什么事用得着我帮忙，我……
是这样的，邓总，我儿子准备结婚……
那好那好，贵公子结婚，我是一定要去喝喜酒的，你就放心好了。邓老板赶着把这层意思表达出来，他要让王局看出自己不是不懂眼色的人。只是，去喝对方的喜酒，却要对方放心，这种表达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也是邓老板一时嘴快，慌不择言把话说成这样。
电话那头，王局笑了：结婚没这么快，房子还没装修呢。
哦，哦……邓老板不知该怎么接茬了，心想总不该你儿子的新房要我来装修吧？
王局那头好像是宽邓老板的心，说，也没很大的事，我儿子要买装修材料，他不懂，最新装修材料有些什么新品种，我也不怎么懂，想请你提个建议。
这样啊。
是，你现在在哪儿？我正带着儿子在建材市场这边，你能过来一下吗？
邓老板想，王副局长让给提个建议，自己不去是说不过去的，虽说自己搞的只是石材这一块，但比起一般人，毕竟还是要知道多一些，于是便答应赶紧驾车过去。
他赶到建材市场，果然见王局正等在那儿，他身边站着一个小伙子，个头比他高，戴一副眼镜，很是斯文的样子，比王局显得有气质多了。
王局见到邓老板，笑眯眯走上来和他握手，然后将身边的小伙子介绍给邓老板说，这是我儿子，王健，今年24了。他对儿子说，叫叔叔。
王健恭敬地叫了邓老板一声叔叔。
邓老板便和年轻人握手，嘴里夸赞说，到底老子英雄儿好汉啊，王局一表人才，可儿子比你更帅气。在哪儿工作？大学毕业刚进市委机关？哦，太好了，他将来仕途上肯定比你强的，王局。
王副局长说，咳，我这一辈子就混了个副处，拿几个干工资，过不了几年就要到二线了，真没啥意思。不像你们当老板的，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干大事业发大财，还不受人管，多好。儿子跟我一样，出去闯荡我看没什么本事，只好还是吃机关这碗饭呗。
哪里，我们做企业的，还不是要你们官场上的人多多关照？机关公务员，社会上的人都羡慕得很呢。
嘿嘿，那是他们不了解机关。
他们这几句简单对白，在王健看来，真像朋友间的聊天一样。王局并没有跟儿子说明他和邓老板一共才见过两三次面。
王局说，好了好了，咱们不聊了，让邓总带我们去看看吧。健儿，新房装修是个大事，一定要请邓叔叔给提个建议，参谋参谋。
进了市场里面，王局长领着邓老板一家一家店看过去，不断询问店主一些品种的产地、性能和价格等等，有时也转身问一问邓老板的意见。邓老板倒是在给他提供意见作参考，但他发现，王局对装修材料其实很在行，有些店主说话不诚实，想忽悠他，他提几个问题，对方就只能支吾其词，顾左右而言他了。
就这么挑着选着，时间花去整整一上午，已经到中午12：40了。
选好的装修材料，王局并没有付账，而是都先存放在店里。他说，哎呀，时间不早了，邓总，我请你吃午饭吧。
邓老板连忙说，那哪儿行呢？该我请你。找个有特色的店，我们一块儿吃，反正我也得吃饭，一个人吃正觉得没意思呢。
说完，一块儿出来，邓老板让王局选个地方，三个人点几个菜，点了几瓶啤酒，坐下来。
一边吃的时候，王副局长就说了，邓总，你看，我们都成哥们儿了。
那是那是，我来河阳投资，除了招商局，第一个打交道的就是你们，我不仰仗你们仰仗谁呀？邓老板回答。
你这个人，我看讲义气，够朋友，连马局也这么跟我说。
是吗？马局也这么抬举我？那我敬他一杯，你代替他喝了。
好吧，好吧。王副局长把邓总敬马局长的酒一口喝了，说道，在我们局里，别看副局长四五个，马局跟我老王最铁。实话跟你说吧，马局临上飞机前还特意叮嘱我，你的事他一回来就签字，而且我还跟他建议了，不仅这次办手续，以后你在这儿办厂子做生意，我们能关照的要尽量多关照，这马局也答应了。
哦，哦，呵呵，那就太谢谢你了王局。来，我再敬你一杯，然后还要敬你家公子一杯。我在这儿事业不是一天两天，日久见人心，只要你王局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尽力，一定会尽力。
王局把邓老板敬的这杯酒又喝了，搁下杯子，对儿子努努嘴说，你吃饱没有？吃饱了先回去，自己打个车回去。看着儿子的背影出了饭店，这才叹口气说，跟你说实话吧老邓，我替儿子刚买的房子，花了我几十万。他才参加工作，钱没挣几个，可却是个花钱的主。房子买了要装修，然后是结婚。女孩子现在眼界都高，说最好要买台车，不然跟不上潮流。你看看，我他妈一个月才多少工资？把我这把老骨头卖了也难满足他们呢。我看这样吧。刚才买装修材料，你给提了不少好的建议，基本按照你的意见买下了。可是我这手头实在，实在有点那个……
邓老板听到这儿，心里头真的要冒火了。他其实前头就有预感：王局把自己叫过来并不仅仅是出主意作参考的。对于装修材料，他很内行，虽然挑选的时候他不断征询自己的意见，实际上主要还是按他自己的意见选定，而且他挑的都是高档货，一点不肯将就，比起一般人家装修，仅材料这一项，至少要高出30%的价格。他妈的他还骂娘，说自己工资低，工资低你不会省着些花吗？干吗年轻人住新房装修得要跟宾馆似的？
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尽管心里头能憋出火来，可脸上依然笑意盈盈地说，嗨，王局，来，喝酒，喝酒，这个不算什么，不就是几万块钱的事吗？刚才说了，以后我在河阳这块宝地，仰仗你们的事儿还多呢。干了这杯，你把上午列好的单子给我，我去办了，明天找个车送到公子的新房那儿不就得了？
好，爽快，哈哈！王局高兴了，举起酒杯一碰，仰头又干了下去……
这些憋在心里的龌龊气不吐则罢，一旦倾吐，邓老板便抑制不住，一口气全倒了出来。
作为调查人员的徐科长们边听边记。他们把这些内容作了文字整理之后，请邓老板过目确认，然后分别上报给了市委书记和市长。
接下来当然是处置了。尹凡主动与高前沟通，听取他的指示。高前反问，你的意见呢？
对于书记的反问，尹凡已有心理准备。其实在启动调查程序的时候，尹凡就考虑到结果如何处理的问题。客商通过信访件反映的内容肯定是属实的，他们无冤无仇不会平白无故去诬告政府官员，而且信中对事不对人，不过是表达对河阳政务环境的不满。高前书记通过对这封信访件的批示想要表达的，既是对于招商引资加大河阳经济发展力度的决心，也是对政府某些工作人员工作作风和思想作风的深恶痛绝，同样是对事不对人。既然有人撞到枪口上，那是一定要处理的，但处理的目的在于扭转风气改进工作，并不是要和哪个具体的人过不去。要是严格按照政策和法律条规，邓老板提供的情况足以让这个局的领导和有关人员接受法律惩处，尤其在国外法制严格的国家，那是一定的。但是，毕竟中国有中国的国情，河阳有河阳的市情。潜规则盛行的地方，是因为它已经行之有效、通行无阻，要铲除它绝非一日之功。监察局的调查结果固然是处置这一案件的依据，但处置轻重和处置方式却是有讲究的。
对于邓老板检举所涉及的这个局的两名局长马和王，当然已经足够追究刑事责任了，不过，追究只是手段，目的其实在于敲山震虎，让全体干部特别是手中握有一定权力的干部们警醒，万万不可将权力随心所欲地滥用。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对于一个地方的主政者来说，并非没有意义。当年史朝义在常委会上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情景不同。高前对于史朝义市长的飞扬跋扈和目中无人深恶痛绝，必欲搬掉这块绊脚石不可，而现在，推行政务风暴（姑且借用央视的口吻）主要是要贯彻市委工作意图和行政理念。面对积弊日深的潜规则，以法制手段来惩处一两个人，却闹得全省都以为河阳这地方老出事，反而会有负面作用，用稍微温和一点的手段，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但是，他如果一下把自己的意见和盘托出，又不知书记是否能认同，于是试探地说，这个案件，已经够刑罚处理了，但是目前并没有移交检察院。我的意见，如果从爱护干部、治病救人的角度出发，按照书记当初的批示来处理，以批评教育为主，从党纪和政纪上给予一定处罚，起到惩前毖后的作用也就行了。
高前说，在市场经济大潮中，泥沙裹挟，鱼龙俱下，的确有些干部经受不起考验。这次监察局调查出来的情况就证明了这一点。这类违纪案件我们不管，不追究，是对客商的不负责，也是对河阳百姓的不负责。所以我在批示里说得很明确，谁要对河阳市的发展不负责，我们就对他头上的官帽不负责！爱护干部，既要有慈悲为怀的一面，也要有严格要求的一面。我们这些年的治理，我以为不是过于严苛，而是过于软弱过于松懈过于迁就了。过去古人都知道，为政要宽猛相济，一张一弛。在吏治方面尤其如此，既要有菩萨心肠，也要有霹雳手段。我当然不希望我手下的官员出许多问题，让外面看笑话，但如果不果决一点，不严厉一点，将来老百姓要骂我们的！
那对他们的处理……
不移送司法机关，这个官也不能让他们再做下去了，就地免职，以观后效。
如果你觉得这个恶人不好做，我是一把手，干部工作由我管，召开一次全体机关干部大会，我来宣布这个决定！
当市直机关干部大会在市文化会堂举行时，高前果然亲自上台讲话，宣布市委对××局领导班子调整的决定。当从政多年人脉很广的马局长和他的副手王副局长被宣布摘去乌纱帽，一撸到底，该局业务科陈科长行政记大过、停职反省时，整个会场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前书记那张表情严肃的脸上。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在他们心目中，这种处置方式甚至比一些党政干部因违纪违法被抓还要更加让人震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