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市招商引资工作热火朝天、有声有色，而且注重贯彻省委省政府关于强调生态和环保的意图，引起了各方媒体的关注。《河阳日报》和河阳电视台的版面和画面充满了这方面的内容，有些内容诸如河阳新城开发区的成立、港阳绿色蔬菜基地的建设等等在省报和省台也作了重点报道，给地方士气以很大的提升。
当然，正面的宣传并不能掩盖现实中多多少少存在的问题，这些问题就夹杂在各项工作的进程当中，不时有所暴露甚至被激化。
这段时间，信访办主任王亦越发感到自己的工作时间不够用。许许多多的信件，许许多多来访的人，其中不仅有困难群众来诉求各类遭遇不公正待遇或政策落实不到位等情况的，甚至还有外来客商反映办手续和开展正常生产过程中不断遭受各种勒索的。对于后一类信访和来访，王亦尤为重视，因为市委书记高前和市长尹凡近来多次在各种会议上强调要一切围绕招商引资，一切为招商引资服务，要在河阳打造一个让外来客商放心、舒心、安心、有信心的环境，要让他们敢投资、敢创业，谋财富、谋发展，不允许有任何破坏招商引资的行为给河阳抹黑、给河阳的发展带来阻碍！而眼前的一桩桩、一件件举报和反映，和市委市政府领导的要求分明背道而驰，有些几乎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由于信件不少，王亦让工作人员分门别类整理出要点，呈送上去。市委书记高前在看了这些信访摘要之后，用粗铅笔在上面批下了很长一段话：
招商引资是事关河阳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大事，是市委市政府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市委早已确定了以此为杠杆、推进河阳工作跃上一个新台阶的战略目标，不允许发生任何损害河阳形象、破坏招商引资的行为。信访件反映的问题，暴露出我们在这方面的工作仍然存在不足、疏漏和管理不严的问题。
此件建议各位常委和政府领导同志传阅。我的意见是，谁要是对河阳市的发展、对河阳人民不负责，我们就对他头上的帽子不负责！
这段批示的口气严峻，自高书记到河阳以来还是第一次。高前讲话从来讲究涵容，不露声色，胸有城府，即使对下属有所责难，也很有节制，每每使用“话外音”，旁敲侧击，从不锋芒毕现。尹凡和市级班子成员都了解他这个脾性，所以只要听到他话中有话的批评，就知道他其实已经有很强的不满了。而这次这段批示，用一句书面语来形容，可以叫做“震怒”。
尹凡是第一个看到书记批示的人，他也在高书记的意见下签下自己的意见，无非是坚决贯彻高书记的指示，对我们政府以及政府职能部门的工作要来一次彻底的检讨，要刹住一些部门和一些公务人员这方面的歪风，真正营造出好的招商环境和发展环境云云。
书记的批件在传阅过程中，尹凡开始动脑筋，如何把书记的指示落实到位。
信访件所反映的问题，的确严重，也非怪高前书记会震怒。一些机关工作人员对前来办事的人“吃拿卡要”，大搞衙门作风，在河阳一些部门已积习久远，所以老百姓对机关一向有“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的评价。虽然各届班子对这种情况都进行过整顿，效果却并不佳。整顿力度大一点，能达到“雨过地皮湿”的效果，情形稍微好一点；如果整顿本身就不够果断，那就徒具形式，让老百姓看笑话了。
造成衙门作风的因素很多，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得出的结论就不一样。比如上面领导看这个问题，往往指责下面工作人员素质差，私心重，或能力不足；下面办事人员则认为自己待遇低，升迁慢，上面对自己不公平。尽职尽责，未必得到认可；偷奸耍滑，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自己平时想找领导办个事，谈个心，领导脸上都像挂了霜，凭什么自己接待办事群众要那么热情？手中正好有这么点权力，利用利用捞点外快，不光有利益，同时有面子，何乐而不为？加上机关干部长年工作单调，缺乏合理的绩效考核手段，容易造成心理倦怠。而不少机关部门人际关系复杂，相互之间的摩擦、内耗严重影响人的正常心态，也会导致某些人的心理畸形发展。明明只是个芝麻小官甚至区区小吏，也要刻意端足架子，耍尽威风。他们在机关森严的金字塔下承受的压力，丢失的尊严，付出的笑脸，要从老百姓那儿找补回来。
这种种情况，尹凡在组织部门工作时，曾经观察并作过一些零碎的思考，他得出的结论是，机关衙门作风之所以盛行不衰，最根本的原因是政府机关权力太大，社会各个方面都有求于政府部门，各种项目审批、拨款、转移、支付……都由机关控制，社会上几乎所有的行业和单位甚至个体户，都免不了要与机关打交道，这就无形中导致了机关人员自我意识的膨胀。自我意识膨胀，当然意味着自我定位和自我评价的抬升，从而很容易忽视别人的价值和尊严。
吃拿卡要、敲诈勒索、刁难民众是机关权力的衍生品，要想彻底根除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能改变目前的这种权力格局。在目前权力格局无法改变的情况下，机关作风问题将长期存在。但是，凡事应该有个度，超过限度，机关作风问题影响到了正常工作，其负效应影响乃至严重影响到正效应，就不得不采取措施加以遏制。
就拿高书记批示的这份信访件来说，客商反映的问题，可谓已经超过底线。
有的客商说，他与河阳市招商局正式签订投资协议已经快半年了，当初看好这里的优惠条件和热情态度，为了表现自己的真诚，当然更是为了能够尽快把企业办起来投入生产，在签约的第二周就陆续把资金汇入当地银行。然而，就在自己认认真真操作的时候，却在河阳一些部门碰上冷脸，使人感觉“就像遇到了寒流”。在签约后的几个月里，他反反复复跑各个部门，在规划、城建、土管、卫生防疫、技术监督、消防、工商、税务等无数个衙门间“窜来窜去”，办下来的手续还不到三分之一。“照此下去，我整个一年的时间就将耗费在办理手续的过程当中，要想像你们许诺的那样在这里‘淘金’，恐其将到猴年马月也！”
还有的反映，他的企业还没开办，厂房地基还没奠呢，就已经花出几十万元。这些钱的去向，他真的不好意思跟地方长官汇报。
……
在欢迎客商落地河阳的过程中，有些重点企业尹凡和几个副市长都挂了点，亲自和客商见面会商，而且每次身后都有相关部门的头头跟着，所以这些企业的落户似乎从来没遇到过大的问题，这也让尹凡产生错觉，认为所有的外商来河阳都会受到同等待遇。从信访件反映的情况来看，事实远不是那么回事。上面列举的第一个情况显示出河阳部分机关的衙门作风到了非常恶劣的程度；第二个情况更让人触目惊心，甚至涉及官员触犯刑律的嫌疑。
他专门召开了一次市政府常务会，让大家一起来商议这个事情。有人说，信访件里反映的情况不知有几分属实。那些涉及钱的举报，只是客商一面的说法，而缺乏具体证据。如果他能提供证据，可以让纪委去查嘛。
有的说，信访件反映的官僚主义作风，一贯都有，不整顿不行，可即便整顿，还是难以根除。有些机关办事人员，就是这么难办。当然，我们的一些规章制度就是那么制定的，有时即使不是有意给你拖，等到走完所有的程序，黄花菜都快凉了。
还有的说，所谓衙门作风有些像路边的风呢，来无影去无踪的。你加大监督，它就缩头不见，你稍微放松，它就重新露头。记得早些年还让监察局搞过什么暗访，一个单位一个单位上门，花了老大的力气，这边的情况稍好一点，那边部门又恢复了原状。嗨，这玩意儿，难弄。
尹凡听大家的口气，似乎对这类现象心知肚明，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甚至表现出无可奈何、麻木不仁的态度，心里很不是滋味。尽管大家都明白，所谓“人民公仆”“人民勤务员”之类的话在一些人看来不过是个口号，不可能身体力行，但作为一个官员，至少要有“推己及人”的同情之心，要有一份“在其位，谋其政，食其禄，忠其事”的责任感吧？他于是说，我的意见这样：这个信访件，其实反映了河阳市政务工作、政务环境中一个极其重要的侧面，就是还远远不能令客商满意，更别说令普通老百姓满意。其中许多问题尽管是历史积习，但我作为市长，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高书记的重要批示，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路，也提供了一个契机。我建议，在继续搞好各项工作的同时，在政府机关部门开展一次集中整顿活动，整顿机关吃拿卡要、懒散疲沓的不良作风，让外来客商，也让河阳老百姓改变对我们机关工作的看法。
市长这样说，大家当然都附和，有的说，是应该，是应该，不然有些客商留不住，好不容易把他招来最后又跑了。有的说，嗨，都说阎王好拜，小鬼难缠。
老百姓在机关办事受了气，他出来在亲朋好友中一通乱骂，往往骂的不是具体办事的人员，反倒大骂政府。我有一次接待一个上访的就是如此。他连自己是什么事情上访都不说，开口就是你们政府怎么怎么的。我当时心里憋着气，真的想反过来骂他。还有的说，整顿一下总比一直这么放任自流好。只是要能够形成一个长效机制就更好了……
这句话虽然透露出对整顿效果的疑虑，却给尹凡以提醒，他说，你这个意见很好，我们既然要搞作风整顿，就一定要出成效，不能给群众以一阵风走过场的误觉。正因为这样，在形式上可以考虑作一些创新。光靠发文件部署，光靠监察部门和纪委来抓，看来远远不够。我看新闻里面报道外地依靠群众来征求对政府工作的意见、建议，对政府部门进行监督的办法很好，我们不妨借鉴。比如通过网络让外商和百姓直接发表意见，对政府工作进行评议、对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提出建议等等—对，我看可以分步进行，先通过网络和媒体征集意见，听一听群众呼声。过去也曾经搞过“末位淘汰制”，这类活动从效果来看，利弊参半，难以贯彻到底。要不我们不搞针对具体部门的评议，先看看群众对市里政务工作意见最大的方面在哪里。比如先让群众评出“最不满意的工作”，定它个十件二十件，评出以后看看这些工作都属于哪些部门管，然后对这些部门先重点整治，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尹凡这番话是边说边理思路的，思路理清了，明确的意见也出来了。
按照尹凡的意见，市政府常务会作出了决定，在全市开展一次政务环境大评比，通过政府网站和《河阳日报》、河阳电视台评选出群众最不满意的十项工作，评选以网络留言、群众来信的方式进行，为期半个月。
这个决定在媒体上一公布，引起的反响空前热烈，老百姓参与的积极性让市政府班子成员都感到出乎意料。
报纸和电视台虽然也适当播报市民们的意见，但由于容量有限（报纸只能拿出少量版面，电视台也只能每天拿出几分钟的时段），更由于它们的一贯风格，老总们把关严格，在公布群众意见方面只能拣相对轻微的问题谈，网络则不一样了。网络由于不存在容量问题，审查和编辑功能也较弱，舆论的表达有着即时性和原生性，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能从中读到许多有冲击力的东西。
网民们大量的跟帖当中，有许多由衷赞赏市政府这一举措的，认为是真正咨询民意的行动，体现了政府改进作风的诚意。当然也有嘲讽说不过是新的形式主义和走过场，个别还有说这是在作秀的。为此，有些网民还相互争吵起来。网络上一些奇特的、不符合传统规范的表达方式让尹凡感到很是新鲜，这些表达方式看上去别扭，仔细推敲，却又觉得比传统表达方式更强悍，更有力度。
比如说，他开始看不懂有些网民的跟帖中老出现“偶”呀“偶”的，他问秘书，小罗告诉他，这其实就是“我”的意思。可为什么要用“偶”呢？大约这样表述带有俏皮的意思吧。
还有，记得娄虹原先教书时老是说，现在的学生分不清“的”“地。”
“得”，可网络上居然根本不用这几个字，而用一个“滴”字来代替，比如一个网民赞扬政府通过网络开展整顿作风征求意见活动，说“这是很有创意滴”。把“的”字改造成这样，这又是为啥呢？小罗说，也许是出于新奇的需要吧。网络用语的目的就是求新求异，这样才能刺激眼球，引起他人注意。
这些新异的网络语言，给过去几乎不参与网络活动（除了看新闻以外）的尹凡以一种全新的感触，而感触最深的还是网民们直言不讳的发言。
有一个网民说，你知道我们河阳什么人最牛？交警最牛。他往岗哨上那么一戳，来往的汽车见了他都要发抖。可他要不往那儿戳，我的车抖得更厉害，因为不知他的摄像头正像一把狙击猎枪在朝哪儿瞄准呢！河阳的马路已经修得这么好，可是交警非要限速40码，我一点油门就超速了。这让司机怎么开车呀！
还有一个说，我现在也老大不小了，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儿。小时候看电影，看见电影里的匪兵砸老百姓的东西，很是气愤。那天我骑自行车回家，忽然一辆卡车从我身后超了过去，在前面一个拐弯的街角停了下来。那儿有几张桌子，几个下岗工人一直在那儿摆夜宵摊的。卡车上跳下几个身穿城管制服的人，冲过去就把桌子上的油盐酱醋瓶子和碗碟之类的东西往地上摔，然后把桌子往卡车上抬，同时对摆摊子的人大声呵斥，我看了心里真不是滋味……
也有的网民说，我到某个部门去办工商手续，去一趟不行，去两趟不行，一直跑了七八趟，不是说手续不全就是说不合规范，他们为什么不一次性告诉我需要哪些手续、如何才算规范，非要这么折腾老百姓呢？
……
半个月之后，经统计，共收到群众意见10000多条，归纳整理出来的群众最不满意的政务环境包括交警乱罚款、城管太霸道、工商服务意识差、教育部门收费杂、城建部门办事难等等，多集中在与群众打交道最多的部门。
在开会研究整顿方案时，被群众推举出来的十项最不满意政务工作所涉及的部门领导脸上非常挂不住，就连分管的副市长们对此也挺有看法。有个别副市长看见自己分管的部门居然有好几个被认为服务最差、最不满意，背地里为安抚自己的部下，跟着他们一起发牢骚：
什么呀，这叫？满意不满意，几张破票就决定了，票数能决定一切吗？何况这么乱哄哄地搞？我们河阳市难道就没有刁民吗？这么搞大民主，看来的确是不行的，过去的教训其实已经有了嘛（他这显然是用“文革”来说事儿）。要我看，群众中老实巴交的未必会来参加什么评选，偏是那些捣蛋的，当然也不否认有来政府办事受过气的，才喜欢凑这个热闹。再说了，你们这些部门与群众打交道多，免不了要有些矛盾甚至冲撞的，那些什么统计部门、史志部门，群众对他们能产生什么意见？他们又为群众服务了多少？我们当然不否认你们中有些部门确实存在官僚主义作风，但要照我看，服务宗旨大家还是摆在第一位的，不然政府工作不乱了套？
尽管有分管副市长暗中鼓气，大家心里稍微安定一点，却也觉得群众反映出的问题并无夸张，等到新的市政府常务会作出对相关部门予以限期整治、要求在形象上有明显好转的限期要求时，几个部门的领导都纷纷在电视上亮相，公开向群众道歉，并作出承诺：坚决把群众利益放在第一位，坚决搞好河阳市的政务环境，维护河阳市对外开放的形象……还提出了整改方案，并公布了自己部门的举报监督电话。
关于评选河阳市群众不满意的十件工作的事，市委宣传部长余子言很用心地配合作报道，市台做的专题节目不仅在省台播放，而且被省台报送中央台，在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中播出。作为宣传部长，余子言是最懂得讲政治的，在制作节目过程中，他亲自指点，从市委书记对一封外商来信的批示切题，配以富有激情的采访，将整个河阳市的政务环境整治描绘得热气腾腾、轰轰烈烈，尤其是特写镜头摄下的高前的批示以及网民们的跟帖，很是真切感人。央视到底眼界更高一筹，他们在编辑这条节目的时候加上的标题是：
K省河阳市整顿政风刮起政务风暴！
这个标题着实很抢眼，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为此，高前收到了大量外地来信，反映他们那儿政务环境存在的问题。有询问“亲爱的高书记”能不能对他们那儿政府工作人员服务态度的改进和服务质量的提高提出建议、拿出高招的，有外地群众把上访信寄到高前这儿“请敬爱的高书记为我们做主”的，还有“强烈要求高前书记到我们这儿来担任领导，主持工作”的……
高前把这些信拿给尹凡看，开玩笑说，你看看，你给我惹下的麻烦！这些账我怎么给他们了？尹凡说，墙里面开花，香到墙外面去了，看来这是个普遍规律啊。他又一边开玩笑，一边很讲政治地说，这件事啊，要说始作俑者，还是你高前同志。不是高书记你的批示，政府还真下不了这样一次决心呢。
尹凡这一说，说得高前开怀大笑起来。
整治政务环境，从当下的目的来讲还是为了搞好招商引资。信访件暗示某些部门官员索贿受贿的事，高前的批示很明确，尹凡也认为绝对不能姑息。他让信访办和监察局共同查清有关真相，他说，如果我们只是找差距，定条规，不杀一儆百，整治的效果是很难保证的。他最后还补充了一句：万一核查有困难，可以找公安部门协助侦查。
尽管那封信是没有署名的，监察局根据信中透露的蛛丝马迹分析出该客商可能从事的行业，然后再去招商局索取前来投资该行业的客商资料，终于将目标缩小并锁定。
当监察局的干部找到那位搞装修石材加工生意的邓总说明来意的时候，邓老板心里有些惊讶。本来，他写信只是为了发泄情绪，并不指望能获得高层的重视并解决什么问题。说实在的，他搞投资也不是一年两年、一处两处了，赚了不少钱，也吃过不少亏。他知道，在做投资这方面，各地都有潜规则。既然要与地方当局打交道，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还没有见过不吃腥的猫”，区别只在于五十步与百步而已。他来河阳，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该喂的要喂，该打点的要打点，这也是投资的一部分。以他的经验，这部分“投资”好比润滑剂，没有润滑剂，再好的车、再好的路也开不起来；而有了润滑剂，本来限速的路也可以超速的。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前来投资时的洽谈会上，河阳市招商部门信誓旦旦，许诺的不仅有硬条件，还包括软环境，给的政策又相当优惠，他动了心。但这次他却碰上了几只“喂不饱的狼”。仅仅为了办一个手续，他不知请有关部门吃了多少次饭，玩了多少回，甚至局长出国的零花钱以及副局长家里搞装修买装修材料都找他付账。他算了一算，花去的钱真的达到了6位数，才好不容易把这个部门的手续办下来，心里那个气呀。可下边的手续还得接着办，但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就写了那么一封信。写信的时候，考虑到自己手续还没全部办完，而且以后企业开工还要与地方部门打交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他并没有把内容写得很详细，只是点到为止，希望上面能够多少遏制一下这种恶劣的习气，没想到政府还真当回事，竟然就找上门来了。
监察局的徐科长和手下一名干事请邓总把事情原委告诉他们。徐科长说，河阳市整顿政务环境、搞政务风暴的电视报道，你看了吗？
邓老板说，听说了，听说了。
徐科长笑了：听说了？邓总，你太客气了。政务风暴的起源，就是你写的那封信呢。
邓老板一听，心里不安起来：我的信？我不过随便写写……
不会吧，邓总？我们了解过你的情况，知道你办企业做生意，一贯还比较讲诚信，而且你来河阳投资，也是实心实意的。你的投资额比较大，应该属于我们的重点客商了，手续到现在还没完全办下来，我们当地有责任，这个责任具体来说应该由有关部门的有关人员来负。你那封信尽管是批评我们的工作，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改进工作的一次极好的鞭策和督促。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将尽可能多的信息提供给我们，以便帮助我们查明实情，酌情处理，以儆效尤。
见邓老板还是有些顾虑，徐科长又说，邓总，你就不要有什么顾虑了，你要相信河阳市委市政府的决心和魄力。市里已经决定，以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为戒，要设立红线，谁要是敢触碰这根红线，市里绝不姑息。尹市长明确表了态，要学习其他地方的做法，给一些重点招商企业以挂牌的方式予以保护呢。这样做的目的就在于防止一些职权部门滥用权力，动不动借检查为名骚扰企业。
跟徐科长一起来的年轻干部说，如果您不提供具体情况，我们一系列对招商企业实行保护的措施就缺少了一个由头啊！
邓总听到这里，知道再不讲就不大好了，事情毕竟是自己引出来的，但他还是要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不是我不肯说，是这样的，我的资金都已经进来了，一切开采和加工设计全部做好了，连设备也已经采购好，就等着手续齐全后运进来动工的。以后，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过这个部门的手，要是万一，要是万一……
徐科长摇摇头，说，你放心好了，我们决不允许像有些地方那样，先搞招商引资，等客商进来后就关门打狗的行为，这样的事至少在河阳，今后是绝不允许发生了。我们监察局就准备搞一个企业申诉直通渠道，要真的发生这样的情况，你可以直接和我们联系，我们负责向上面反映。我的电话号码现在就给你，还有以后的申诉电话，都会给你的—没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在这件事上你成了典型，以后别人也不敢再惹你了，你要是不敢说，有些不那么自觉的公务人员不是觉得你好欺负吗？
徐科长到底是办过案子的，他懂得分析人的心理，讲的话能点到对方心里的要害部位。经他这么一说，邓总不再犹豫，便把自己办手续的整个受气过程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