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今天爸爸妈妈来看你，你要学乖一点，再不可以随便哭，如果将脸上的胭脂哭花，可就要变成小花猫了！”苍老而缓慢的声音在小茅屋里回荡，一双满是皱纹的手在小稻香的头发上熟练的挽着结。
“奶奶，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稻香？”小竹椅子上，小稻香小心翼翼的问，两只小手不安的抚mo着手中的稻草娃娃，稻草娃娃的一只眼睛被抠掉，头朝下垂着。
“不会！”奶奶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沟壑丛生，半眯起慈爱的眼睛，左右晃着手，在稻香的头发上抓起两个玲珑的发髻。她缓慢的说，“他们工作忙，所以把稻香送来陪奶奶，稻香陪着奶奶，奶奶就不寂寞了！”她小声安慰小孙女。
稻香眨动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很确定的点点头，复将手中的稻草娃娃抱在胸口，扁扁嘴说：“爸爸小的时候是不是也喜欢稻草娃娃？”
奶奶将手边的两个红头绳绑在她的头上，一边说：“你爸爸小时候，喜欢到芦苇里面耍水，还点火烧着整个芦苇淀，连里面的一群鸭子都烧成烤鸭，火一灭，乡亲们都争先恐后的去里面抢烧熟的鸭子。”
稻香听着，不自觉的微笑，露出一排白白的小牙齿：“爸爸喜欢吃烧熟的鸭子不？”
“你爸爸小时候，什么都喜欢，鸭子，鸡，邻居的狗，天上的鸽子，连流浪猫都烤来尝一尝，吃过一口，到半夜吐的满床都是，调皮的很呢！”奶奶边回忆边和蔼的弯起嘴角。
稻香听的“咯咯”直笑，脸上红彤彤的，她思考一下才问：“爸爸长的什么模样呢？是不是像小丁的爸爸一样？”
听到这里，奶奶的手微微颤抖，片刻轻嘘一口气，缓缓抚mo着稻香的头：“你的爸爸很好看，比任何一个爸爸都要英俊，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笑起来的时候，两边有两个酒窝，和稻香一样。”
稻香不安的抬头：“是不是稻香不好看，爸爸不喜欢稻香？”
奶奶微笑，帮稻香把红色的小袄摆弄好，再帮她揪直裤腿才说：“稻香是最可爱的，哪里有不喜欢的道理，要是不喜欢，爸爸怎么会打电话说要和妈妈来看你？是不是？”她温和的说。
稻香弯起眼睛，黑如点漆的眸子狡黠可爱。
“一秒，两秒，三秒！”稻香耷拉着腿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墙上的钟表，指针缓慢的移动着，像是一个背着货物的老头，稻香则期待的抱着稻草娃娃等着。
“稻香，爸爸他们开车要走很远的路，从西边一直到北边，时间早的很。”奶奶温和的看着小孙女一派期待的神情才说，“你到外面去玩，爸爸回来，奶奶叫你。”
稻香眨眼睛：“走很长的路？是不是要从早上走到晚上？”
奶奶点头。
这么远，肯定吃不到东西吧？稻香心里琢磨着，两腿早就像灵活的猫一样，从沙发上蹦下来，转身跑出门去。
冬天的北方在下雪，六瓣旋转的雪花落在乡村唯一的大道上和一片片芦苇上。
稻香穿着红色小袄，绿色的棉裤，头发两边扎着两个发髻，踏着小脚印穿过一片芦苇丛，来到小湖边。
因为天冷，这里早就不像平常到处都是鸭子的叫声，安静的只有冰“咯吱咯吱”的碎裂声。
稻香喘着气，小手通红，她看看一片空旷的湖水，眼睛四下打量着，耳朵竖起来，静静的听。
风声凛冽，冬末不像初冬那样寒冷，但是，北方的风似乎从来不分季节的刺骨。
虽然有风，但是稻香红红的耳朵一翘，小嘴巴微微上扬，还是在这样萧条的芦苇丛中听出了鸭子的叫声。
稻香抱紧稻草娃娃，左右看看，将方向确定在正北方，那里的岸边水温高，肯定有小鸭子们。
稻香想到这里，迫不及待的挽起裤腿，棉裤臃肿的包裹在她的小腿上，她费好半天力，才勉强将它撸起，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腿。
稻香脱掉鞋子，将光光的脚丫放进冰冷的水中，然后不禁打一个寒战，停留片刻，适应这样寒冷的温度之后，稻香耸耸肩膀，唱着小曲儿，踏着水花，向鸭子的方向跑去。
爸爸会喜欢鸭子，那样，看到稻香的时候，也会喜欢稻香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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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开的快一点！”氤氲的车内，烟雾弥漫，一个女人不满的捂着鼻子嘟囔，“你能不能把该死的烟掐掉？”边说边厌恶的瞅着开车的男人。
“你急可以不用来！”他不情愿的开开窗户将烟头冒出去。
外面在下着很大的雪，风声凛冽，似乎要破窗而入。天色暗淡，风雪一直没有停歇的意思。
“谁想来，不是你说好几年没有看女儿，逼我来的么？”她伶俐的说，“我儿子还在家等着我，我真是吃了耗子药，居然跟你来这种破地方！”
“你儿子你儿子，满嘴都是你儿子，稻香是咱们的女儿，离婚之后，你尽过对她的义务么？”他反问。
“你还有脸说我？当年说好女儿你管，你把她像废品一样丢给你农村的老娘，自己潇洒快活，你尽过义务？你尽过个屁！”女人怒火冲天的说。
“少在我车上耍泼妇！”他继续说，“我娘的钱不是我给的？稻香的生活费不是我付的？我工作忙，至少我没有把她丢在街上。”
“你忙你忙？忙到几年不来看你亲娘亲女儿，你只给钱顶个驴粪用！”她尖声说。
男人冷笑：“驴粪？你现在的男人是倒卖驴粪的吧？怨不得你张嘴闭嘴都是驴粪，你们的儿子叫什么？粪粪么？”他边说边嘲讽的笑。
女人推他一把：“你说什么，那是驴粪加工厂，总比你盗卖黄色光盘强！”
男人瞪她：“等等回去，不准你在我娘面前胡说！”
“不敢让你妈知道，怕村里的人笑话，你还有脸啊？有本事你不要卖啊！”
“你给我闭嘴！他怒声道。
“嘴长在我脸上，你管的着，我回去就说，我还说你在牢里呆过一年，我看你妈怎么说！”女人边说边盛气临人起来。
“啪！”男人不客气的给了她一个耳光。
车还在继续前进，车里面的两个人恶狠狠的对峙着。
“你敢打我，你这个流氓，你放我下去，我不去了！看什么狗屁女儿，我不认识你，我不认她！”女人愤怒至极，边说边伸手上去抓扯他。
“你这个疯女人！”他开着车，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用力的将旁边的女人推在一边。
她气急败坏，像一个疯子，扑上去咬他的手，他只感觉手一疼，慌张的甩开她。
女人手脚并用，一边抗争他，一边去踩刹车：“让我下去，你给我停车，让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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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像一条游动的蛇，在道路上左右晃动着。
夜越来越黑，雪越来越大，凌厉的吹打着车窗户，像一个暴徒，疯狂的击打着人性的所有——
“砰！”
随着一声闷响，然后是尖利的刹车声，车在夜色中陡然停下来。
男人愣住，女人头发混乱的停住撕扯，愕然的睁大眼睛。
他呼吸沉重，往满是鲜血的前玻璃上看一眼，扭头看着惊恐的同伴，女人胸脯上下起伏着。
昏黄的车里，他镇定情绪，一把推开车门冲下去。
暴风雪似乎越来越大，将道路掩埋的看不清楚。
他走到车的正前方，雪白的道路上像是开起一朵精致的花，红艳艳滴血，一个小女孩安静的躺在雪地里，无声无息。
他在尸体的前面蹲下来，红色的小袄和挽起的裤腿，女孩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手里活生生的小鸭子突然从她的怀里跳起来，男人吓一跳。
“见鬼！”他咒骂一声。
女人战战兢兢的出来，往尸体上看一眼，有点想呕吐，她转过身体，在转身的一瞬间，看到黑夜中躺在路边的稻草娃娃。
她仿佛触电一般，紧走几步，抱起稻草娃娃，攥在手里，然后感到大脑某一根神经断裂，发出不正常的颤音，回忆一瞬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走吧，你在看什么，等着警察抓你进牢里去啊？”他愤愤的说。
她还是站着不动。
“臭婊子，快走！”他气急败坏的拽她。
她转身早就泪流满面，看着雪地里的女孩，眼泪不能抑制的往下掉。
男人早就钻进车里去，冲着外面叫：“快点啊！等着被人发现我们都完蛋！”
她走到女孩的身前，蹲下来，看着她沉静苍白的小脸，用手指轻轻的抚mo上去，眼泪掉在稻草娃娃上。
她冰冷的手有点颤抖，她把稻草娃娃放在她的身上，然后起身，快步走进车里。
车像一个疯狂的豹子迅速消失在公路上。
只留下雪地上安静的女孩躺着。手边的鸭子恋恋不舌的踏在她的鲜血上，闻着苦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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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这个娃娃了么？妈妈小时候很喜欢这种娃娃！”
“稻香看稻香看，你拿着这个，就象妈妈在你身边一样，知道么？”
“稻香，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永远——”
五年前，在稻香只有一岁的时候，女人将稻草娃娃抱在婴儿的面前，很确定很确定的说。
稻香记得，妈妈的脸，像稻草娃娃一样和蔼的脸。
可是，爸爸妈妈，却很粗心的忘记了稻香的脸。
很粗心的把她丢弃在雪地里，，然后，再没有回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