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十三来了,表情怪怪的。这是头一回胤禛示意我回避,我在偏殿都听见他在发脾气,这里隔音效果不错,听不真切到底为什么事发火,那怒气却是实实在在的。
十三告退了,我紧赶着去送。“出了什么事儿?”我小声问他。
十三摇摇头:“皇上既不让你听,你就别问了。”胤禛打发人来叫我回去,十三对我微笑一下,我知道他想宽慰我,可是更加确定了我的猜测,肯定出了什么事。
胤禛面无表情低头看折子,我蹭到他身边去,他啪的把折子扔到一边:“没事出去走走,不要掺和朝廷政事。”口气少有的生硬。
“我掺和什么政事了?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也十分着恼,甩手走人。
我必须出门,就那一眼我已经瞥见折子上有鄂七十几个字,********的字眼被血淋淋的朱砂圈着,看得一阵阵凉意从脊背升起。
迎头正碰上允禩慢慢的走过来,低垂的眉眼里没了熟悉的笑意。他停下脚步注视我,笑容冷冷的:“你知不知道多少人都上书弹劾鄂……”
我转头不肯迎接他的目光,打断他的话:“廉亲王快去面圣吧,奴婢告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想知道,可是绝不能从他嘴里知道,胤禛知道了不会放过他。我带了蕊心匆匆离开了。
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去看,他面孔的线条平淡忧沉,嘴角下垂仿佛了无生趣。这个至高无上的大位是他一生沉迷的梦想,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为之奋斗了大半生忽然发现全是白费,他不会甘心的,我知道。
有个眼生的太监请我去御花园,蕊心悄悄问我,要不要去告诉苏培盛一声。我摇头,实在不必,这宫里还没人敢明着把我怎样。
竟然是年贵妃,她长得那么像初九,我一直在吃自己的醋。
“贵妃娘娘,外面风大,您身子骨儿金贵,还是保重些好。”我真心劝她,到了现在,找我谈心或者找我麻烦还有什么意思。
她脸色惨白,嘴唇青紫,却仍然那么美丽,一种羸弱的美丽。她本就体弱多病,现在看来竟是恶化了。
她在微笑:“若论金贵,宫里何人金贵得过姑娘?”娇弱的笑容配上这样阴森的口气,我顿时感觉吃了个苍蝇。
“贵妃娘娘这话折煞奴婢了,不过是圣眷隆重些,怎么说得起金贵二字。”我向来是只野猫,却也有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身子一颤面色更白,呼吸也急促起来,看着十分可怜,我开始反省,干嘛总客串这种角色。当下决定随她去说,我还是装死罢。
“你既然圣眷隆重,自然知道鄂七十鄂大人被弹劾的事。”她冷眼斜睨我。这是做什么?吓唬我?
“鄂大人被弹劾与我何干?犯了事的官多了,我哪有空一一去记。”我顿住,盯着她淡淡一笑:“况且后宫不得干政,这可是祖宗家法。您还是好自为之吧。”她对我的行踪,对朝廷的政事真的很清楚。我口气平淡,心里却突突的狂跳。到底找到我阿玛头上了。
苏培盛抱着披风来找我,先给年贵妃请了安,又笑呵呵的给我打躬:“姑娘,皇上让奴才给您送衣裳来,皇上还特地吩咐说外头冷,让您转转就回去。”
蕊心接过来给我披上了,我彬彬有礼地跟气得手都打了颤的贵妃告辞。“贵妃娘娘放宽心,好生安养着才是。思虑过重对您,对别人都没什么好处。”我最后叮嘱她一句。
回养心殿的路上,我逼着苏培盛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他吞吐好半天才说出了始末。原来去年底京畿就闹饥荒,允禟联络了三阿哥允祉、五阿哥允祺囤下大部分粮米不许发卖,生生把米价从十多钱一斛抬到了八两。胤禛开仓放粮压下了米价,又逼着他们把手上的存粮平价抛售了才解决。从草炭到粮食,这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事打胤禛登基起就没停过,最要命的是,这些背后全都有我阿玛参与。
现今允禟要被发往西宁,一时满朝文武纷纷上奏章弹劾我阿玛。胤禛至今留中不发,迟迟不肯准奏。
苏培盛一面小心观察我脸色,一面斟词酌句:“其实各位大人也不是非得跟鄂大人过不去,背后有人挑唆罢了。”既然这次大规模的发难有人主使,偌大一个朝堂,有此号召力的不过就是隆科多和年羹尧二人。这几分薄面只怕隆科多还会给我,那就只能是年羹尧了。
胤禛正等着我用膳,眉心深深拧起责备我:“怎么去这么久?”人人都欺负他,我不能再给他雪上加霜,堆起笑脸:“这么快就想我了?”
他见我笑了,神色明显一松,却仍然嘴硬:“等你伺候我用膳呢。”
我嫣然一笑,正经行下礼去:“奴婢这就来。让皇上久等,奴婢不胜惶恐之至。”一件件把披风、比肩褂解开扔到地上,又探手作势去解里头的蜜色小袄。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直往后闪:“你……你要干什么?”我依然娇羞无限:“伺候您……”停下来喘了口气才接着说:“用膳啊。”
噗哧一声他背过脸,肩头直抖,我温柔地补一句:“皇上,您又想太多了。”他大笑,拖我过去圈在怀里。外面苏培盛来回报说皇后来了。
她一进门就是一愣,开始狠狠以眼神杀我。她性子深沉,从不曾如此喜怒形于色,可我不记得哪里得罪过她。
胤禛轻咳一声给我使眼色,我一低头才发现领口的盘纽忘了系。大白天的衣衫不整,在她看来我大概又在狐媚惑主。
突然想笑,总被她撞见我们这个形状,我不慌不忙系好衣裳站过一边。
“启禀圣上,倾兰她上午还好好的,不知在哪里受了风,高烧不退,圣上国事繁忙不敢贸然回禀,就报了妾知晓。妾想着事体重大,还是回圣上一声的好。”那拉氏嘴角升起一丝淡淡的嘲意,似乎在说您可真繁忙啊。
胤禛沉着脸抬眼看她:“知道了,一会儿朕去看她。你跪安吧。”他用了跪安的字眼,敲打她不要逾矩。他们夫妻之间互打机锋说对白的优良传统,至今未改。
他的手穿梭在我发际,我的脸藏在他膝上“我得给您请罪,只怕年贵妃的病是因我而起。”
“她跟你说了你阿玛的事?”我心惊,什么都瞒不过他,想必年羹尧指使人背地里捣鼓的这些把戏,他一清二楚。
我轻轻摇晃着他哀求:“让我去劝劝他,都因为我才有这些事,我去劝劝就好了。”他的眼睛深深的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我从没这么忐忑过。
他指尖轻拂我额边碎发“好吧,我让十三安排。” 他终究给了我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