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还叫不敢!”同庆帝气得乱颤,冷笑道:“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不知朝廷规矩吗?没有朕的旨意或者正规的关防印信,谁准许你带兵出城的?还大半夜公然挑衅守城军士,半日你都等不及?哼!朕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别以为你是年大将军的独子朕就不敢办你!”
“臣不敢!”
“哼!不敢?为了区区一个妇人,朕看你什么都敢!”同庆帝气冲冲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还敢说什么不后悔!朕看你是猪油蒙了心窍,叫你那妻子给迷惑住了!”
“皇上,”年东南道:“臣有罪,臣不敢分辨,请皇上依律制裁臣心甘情愿受罚!但只请皇上不要怪罪臣的妻子。臣与她自由订亲,起于微末,在世人眼中,她也许只是微不足道区区一个普通妇人,但在臣心中,她是臣此生不可或缺的爱侣。而且若非受臣的连累,她根本不会遇险,臣既闻知此消息,恨不得立刻飞到她身旁为她解难,别说半夜,便是一刻臣也不愿耽搁!请皇上不要怪她!皇上要罚就罚臣吧!”
同庆帝不由心中“咯噔”一下,年家内部的明争暗斗他当然也是知道的,料想他的妻子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此一劫。这么说来,年东南的行为倒并非一无是处。
只是,这家伙居然敢当面跟他顶撞!简直太不知好歹!他要就这么轻易饶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同庆帝面上仍旧冷冰冰,黑沉沉,无不讥讽道:“哟呵,朕倒是没看出来,原来朕未来的大将军还是个柔肠百结的多情男子呐!哼!区区一个妇人,能大得过国家律法?就凭这一点,信不信朕就可以将你连降三级!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志向高远,当致力于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整日把心思花在一个妇人身上,甚至为了她做出这等事情来叫人参上一本。你一个大男人,这事儿传出去你就不嫌丢人?没的叫百官同僚看笑话!”
年东南却是固执道:“臣不怕百官同僚看笑话!他们想要看笑话尽管看好了!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固然重要,可一个大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即便建立了再大的功业,闯出再大的名头又有何用?又能与何人分享?”
“放肆!”同庆帝没想到他执拗到这等地步,猛的一拍御座厉声大喝。
年东南忙垂下了头不敢言语,只是那僵硬着纹丝不动的身体完全不遮掩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谁也别想让他改变!
沐公公脖子下意识向后缩了缩,偷偷抬起眼皮瞟了地上跪着的永安侯一眼,心中不由暗赞:永安侯好胆识!咱家伺候皇上三十来年了,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做臣子的敢如此不怕死活的顶撞皇上……唉,永安侯也是个傻的,皇上还肯招他来训斥而不是直接下一道严惩的圣旨,说明本就无心罚他,不过拎进宫来教训一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偏他要跟皇上来硬的,这下子皇上哪儿有台阶可下?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
同庆帝此时面上阴沉,目光冷冷,心中与沐公公一样也在大骂年东南,骂他不识好歹,不知进退!
服个软,认个错就这么难吗?
他居然还大喇喇的说“臣不后悔!”,哼,就冲这句话,若不好好的罚他,传了出去连朕都没法儿做人了!
按说到了此刻,同庆帝就该下旨严惩,但奇怪的他却开不了这个口!因为他心里在犹豫着。
不知为何,虽然年东南顶撞他,他也着实被他气到了,但是他并不想罚他,心里反而对他越发的觉得亲切,越发看重。
他已经记不起来有多少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坦诚自己的心里话了!就冲他这一份赤诚本心,他便不想罚他。况且,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并不是不可容忍之事……
同庆帝纠结着,殿中一片寂静。
他半眯着眼睛朝他睨去,这一看忍不住又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他这里满心爱才之心,犹豫不决,他倒好,看起来一副满不在乎,坦然自若!
这叫什么情况!什么世道!
同庆帝这下子真有点怒了,一咬牙,正欲传口谕,却听得大殿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个温柔如春风般的女子声音轻轻响起:“皇上……”
同庆帝听到这声音,僵硬的脸色便缓了缓。一抬头,便看到一个穿着豆绿色绣梅竹鹤双层广绫长摆宫装,梳着飞仙流云鬓的素雅俏丽女子笑吟吟的款款进来,微笑道:“皇上还在忙着呢!”
“爱妃怎么来了?”同庆帝面色一缓,便向她微笑道。
此女正是同庆帝最为宠爱的荀贵妃,楚王姜由铭的生母。
“臣妾知道今儿皇上出关,特地在瑶华宫中备了几样皇上素昔喜爱的小菜和美酒打算向皇上庆贺呢,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皇上来!臣妾,便过来看看。”
荀贵妃一边说着笑着上前,一边又略带责备不满的向同庆帝道:“皇上也是的!什么大事儿非得这一时半刻处置吗?横竖这么多天都过来了,多搁一天半天有什么打紧?六部九卿各大臣们都是吃干饭的不成?非要要皇上时时刻刻盯着?这么多的事儿,皇上您盯得过来吗!您可得保重龙体才最要紧!”
同庆帝叫自己宠爱的贵妃说得一滞,想了想,不觉失笑了起来,微微摇了摇头。
也是,永安侯这件事既算不得大事更非急事,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邪?出关了不说好好的松快松快跟贵妃说说话儿,炫耀分享一番修炼的心得与进展,急巴巴的把他拎来算个什么事儿?
“还是让永安侯先回去吧!什么事儿明儿再说便是了!”荀贵妃朝地上的年东南瞟了一眼微笑道。
“不行!”同庆帝却是脸色一沉,哼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皇上!”荀贵妃轻叹道:“皇上息怒!方才臣妾在外头也听了几句,臣妾有几句公道话说了皇上您可不要生气!皇上,其实永安侯说的也没错,一个男人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即便建功立业再了不起,也不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永安侯救妻心切,况且出京之前也将手头上事务安置妥当了,臣妾觉得,他并没有什么做错呀!”
荀贵妃那似幽怨非幽怨的眼神有意无意的朝同庆帝瞟了过去一眼,同庆帝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开,似乎有点儿心虚,气势顿减。
“贵妃所言亦有道理!可也不能不罚,否则将来人人都这么有样学样,那还了得?岂不是乱了套?”同庆帝哼了一声,盯着年东南道:“罚俸半年。还有,朕记得前阵子山西布政使有奏上报,说是古交一带有大批山贼占山为王,祸害过往行人商贾,朕命你三日后前往围剿。走了一个,朕定不轻饶!你可心服?”
不是大半夜的去跟山贼较劲吗?朕让你较个够!
年东南哪儿能说不服?只得叩头谢恩。
同庆帝十分嫌恶哼了一声,冷冷道:“下不为例!这一次若非贵妃替你求情,朕亦绝不轻饶你!退下吧!”
年东南再叩首谢恩,总算聪明了一回,又叩谢了荀贵妃。
荀贵妃掩口咯咯一笑,抬抬手含笑道:“永安侯不必如此!能让永安侯如此心心念念的女子必定不俗,什么时候带进宫来叫本宫也见见!”
年东南忙恭声应了,这才倒退着出去。
同庆帝见荀贵妃神情还有点儿怔怔的,便咳了一声笑问道:“爱妃在想什么呢?”
荀贵妃见问便轻轻一叹,说道:“臣妾在想,永安侯夫人真是有福气!能有永安侯这么护着!女人家求什么呢?还不就是求着自家夫君心里只有自个一个,能时时刻刻把自个放在第一位?这位永安侯夫人,真的很有福气……”
同庆帝微僵,忙笑道:“爱妃不是准备了小菜和美酒吗?走吧,朕陪你回瑶华宫去!”
荀贵妃瞅了他一眼,撇撇嘴似有若无的低哼一声,便同他一道朝外走去。忽然又轻飘飘的柔柔轻声说道:“其实臣妾也很又福气,若没有皇上庇护着,臣妾哪儿能有今日呢……”
同庆帝这才心中一松,同时也有了几分精神,连忙笑道:“爱妃放心,只要有朕在,一定会护着爱妃,不叫人欺负了爱妃去!”
荀贵妃冲他微微一笑,眸中柔情蜜意尽显,眼角白皙的肌肤似乎泛起了浅浅的桃花色红晕,虽已三十多岁,岁月却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一如当年的光彩照人。
此时她一面陪着同庆帝走一边心中却是暗暗道:你在的时候,自然会护着我,护着我们的儿子,可你百年之后呢?东宫里头住着的,可不是咱们的儿子……
年东南自然不会将勤政殿中君臣之间的那一通对话原原本本的对媳妇说出来。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只要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对媳妇好就行了,拿出来在媳妇面前显摆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他只是含含糊糊的说因为上回出京的事情惹恼了皇上,所以皇上才会罚他去剿匪,然后便安慰她不必担心云云。
春霞怎么能不担心?她担心的不是他剿匪不会成功――这不是问题,而是担心皇上会对他存了成见,担心墙倒众人推别的大臣们也会来跟他为难。
“放心吧,这事儿既然有人上了弹劾折子,皇上自然要过问一问的,但并不是什么大事,没有那么严重……”年东南好一通抚慰加解释,她才勉强平静了下来。
“今日荀贵妃也在,幸亏有她帮着求情!贵妃还问起你呢,说什么时候得空邀你入宫一见。”年东南笑着转移了话题。
“荀贵妃?就是那个宫里头最得宠的?楚王的母妃?”春霞便问。
“正是。”年东南笑着答应,又道:“你放心,荀贵妃待人和气,不会为难你的。若她真派人传旨一见,你去便是!”
春霞呆了呆,却是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去!”
“放心,你好歹是侯夫人,贵妃传了你去也不过说几句话罢了!”年东南只当她是害怕,连忙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