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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来去自由

在真可一生中,有三个人对他影响最大,启发他大彻大悟的遍融,心心相印的禅门挚友憨山德清,另一个,就是为他剃度的师父慧轮明觉。而他与明觉的关系,最富有戏剧性。当初,在吴门枫桥,慧轮明觉的一伞之接,对于真可说来,漫天的阴云密雨,顿时化作了彩虹甘露。他,为真可开启了佛国的大门,使他从一个傲气青年,成为禅门巨匠。

万历十二年,遍融大师缘尽归西。此时的真可,已经是京城颇具影响、负有盛名的禅师了。他与同为明末四大明僧的憨山德清神交已久,并且多有书信来往,但在崂山之会以前,二人一直没有见面的机缘。万历十四年真可得知德清在山东崂山建寺弘禅,便携弟子道楷等人专程前去会晤德清。

然而,当时德清因为李太后赐给大藏经一事,前往京城谢恩。当他得知真可已经动身东行之后,立刻收拾行装,日夜兼程返回崂山。终于,两位旷世奇才在崂山脚下的即墨城相会了,二人把臂而行,在崂山徜徉了整整十天。

蓝空湛然禅月明,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十天,使得这两位宗门硕德结下了生平至谊,为了这份纯洁的高谊,真可更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真可在与德清崂山相会之后,继续南下,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江南,去看望业师慧轮明觉。但是,当他到达苏州虎丘,已经是人去寺空——明觉,竟然还俗了!

真可心如刀绞。他经过多方打探,得知明觉行医于吴会,便前去寻找,一心度脱他的沉沦。然而,明觉已经知道了真可正在多方寻找他,不禁惭愧万分。他自觉无颜面对昔日的弟子,所以刻意隐匿行踪,使得真可处处扑空。

真可不死心,他知道,明觉就在吴会,于是,他表面上偃旗息鼓,暗中令人悄悄追踪,终于得到了明觉的确切消息。真可预先潜藏在一艘小船的船舱里,装作突发急病,让人以一个假名字去请明觉前来诊治。等到明觉低头钻进船舱,发现卧在舟中的竟然是真可,大为震惊,药箱砰然坠地,浑身寒战不止……

真可更是悲从心来,抓住昔日师父的手号啕大哭着说:“你何以迷惑至此?”

明觉也是潸然涕下,无限感叹道:“唉——一言难尽!一失足成千古恨……”

二人相对垂泪,真可问他今后怎么办?他说任凭真可发落。

真可大喝一声:“苦海苍苍,业识茫茫,此不回头,更待何时?”

明觉双腿一软,跪倒在佛像前。真可下令开船,载着明觉悠然而去。从此,明觉重新落发,反过来执弟子之礼,拜真可为师,终生追随。

万历二十年,真可复兴了涿州石经山皖公院(今北京房山云居寺)。当朝李太后赐紫衣以示表彰。真可坚决推辞,要求转赐给好友憨山德清。

这时,德清亦在京城,两个禅友共住慈寿寺,整整畅谈了四十个昼夜,他俩有感于禅宗寂落,相约共赴曹溪,振兴宗门,重开六祖的法席。

真可先回庐山,等候德清事毕南归。然而,万历二十四年,京城传来消息,德清被诬陷入狱,并以“私建寺院”的罪名发配岭南。真可立即星夜兼程,不远千里奔赴金陵,与德清相会于江中旅泊庵。在这里,真可对苍天明誓:“老憨不归,则我出世一大负;矿税不止,则我救世一大负;传灯未续,则我慧命一大负!”

从此,真可为了给憨山德清昭雪,为了废除朝廷欺诈百姓的矿税,毅然决然再度入京。他明明知道,这一去,不啻赴汤蹈火,而且很可能因此丢掉性命,但他抱着地藏菩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恒志,义无反顾而去。

德清之所以身陷冤狱,是皇帝、太后宫廷争斗、明神宗钦定的铁案,怎能轻易推翻!而陷民众于水火的矿税,更是神宗的“杰作”,岂容他一个和尚指手画脚!明神宗,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懒惰又最贪财的皇帝,他数十年不上朝,军事、经济、官吏,无论大小事情一概置之不理,唯有派宦官征收矿税最为热心。真可这位在民众中颇有影响的高僧,为拯救德清、废除矿税在京城奔走呼吁,着实令皇帝老子大为不快,那些东厂特务以及其他既得利益者也恨之入骨。

山雨欲来风满楼。弟子们听到了风声,哭泣跪请真可赶紧离开。真可说:“我当年断发之时,就已断头,今天更何有头颅可断!”

终于,万历三十一年,真可大师被诬陷入狱。明朝锦衣卫刑具之毒辣,刑罚之残酷,古今少有。真可大师以血肉之躯一一尝遍诸刑,如同春风拂面,不但不哀号求饶,反而谈笑风生,神情自若地为周围的人讲说佛法。《紫柏尊者全集》卷首所收录的“圜中语录”就在他受刑期间,对曹学程的开示记录。

被捕仅仅十五天,真可大师便被判罪。他知道,执事者欲置自己于死地,感叹道:“世法如此,久住何为?”他挥笔写下九首偈子,其中之一曰:

一笑由来别有因,哪知大块不容尘。

从此收拾娘生足,铁橛花开不待春。

偈中透露出了他意欲辞世的消息。果然,十二月十七日,他沐浴更衣,念了几句佛号,腿子一盘,潇洒而逝。御史曹学程闻讯赶来,大呼一声:“去得好!”

已经死去多时的真可大师却又睁开了眼睛,与之一笑而别。更神奇的是,真可大师的遗体安葬后的第二年,京郊大水,他的坟地被洪水浸泡了一夏一秋。弟子们担心他的肉身为水所腐,启棺视之,他的遗体端坐如生。于是,弟子们将他的灵柩扶回了径山。十三年之后,万历四十四年,憨山德清平反之后,为老友举行荼毗(火葬)仪式,真可大师的遗体居然仍旧如同在世一般!赞曰:

其骨如铁,其气如虹,肩荷大法,力挽颓风。

如护君父,宁顾厥躬,虽罹其难,不辱门风。

紫柏真可大师虽为出家僧人,但为了停罢盘剥人民的矿税,为了拯救被陷害的禅友,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种为民济世、真情无我的行为,体现了大乘菩萨的救世精神。而他那来去自由、笑傲生死的洒脱,更是禅者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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