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她十分惊讶,随后,当他正极力想钻到她被盖里的时候,她就明白他想干什么,因此她开始浑身发抖了,感到自己独自在黑暗里,因为瞌睡四肢依然没力气,而且全身赤祼祼的,又在一张床上靠近这个男人。她不愿意,那倒确实;不过她所斗争的是那种在朴质汉子身上素来更强烈的本能,而给她不健全地作保护的却是那种属于懒惰软弱的血统的游移意志,她抵抗得并不坚强。为了躲开村长的嘴来找她接吻的时候,她的头忽而扭向墙边,忽而扭向屋里,而她那个由于斗争的疲劳而倦乏了的身体,只是在被窝里边稍稍扭动。他呢,由于欲望的不断增加竟变成粗暴的了,他猛地揭掉了她的被子把她压在身下。这时候她感到再也无力抵抗了。遵从一种驼鸟式的羞耻心,她用双手盖住了自己的脸,并且不再反抗了。
田庄的村长在她身边过了一夜。第二天夜间又同样过来,往后天天都是如此了。
他俩在一块儿生活了。
一天早晨,他向她说:“我已经让人定了婚期,我们再过半月就结婚。”
她没有说话。她还能说什么?她绝不抵抗。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四
她和他结婚了。她感到自己落在一个摸不着边儿的窟窿里了,永远走不出去了,并且许多不幸始终悬在她的头顶上,好像岩石之类一样只须机会一成熟就可能砸下来。她丈夫给她的第一印象,是一个被她夺过来的男人,而这男人早晚都会知道的一天。有时,她就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可怜的孩子,她的不幸虽然从孩子身上带过来,不过她感觉孩子会带给她幸福的。
每年,她都去看他两次,每次回来之后,她都有些不快活的。
然而她的这种恐慌却由于习惯而自然淡忘了,她的心也平定了许多,后来她怀着一种依旧然浮在脑海里的恐惧过着一种比较有信心的生活。
又过了几年,那孩子快有六岁了。现在她感觉特别地幸福,这时候,田庄村长的心情突然有点不高兴。
几年过来了,他像是总有一种放不下的心事,抱着一种思虑,一点儿逐渐扩大的精神上的折磨。每到夜晚吃过饭后,他抱着脑袋长时间地坐在桌子跟前,不说话,不高兴,被烦心的事缠住了。他说起话来有些激动,有时候,说话嗓门挺大,像是在吵架一样。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恨恨的,并且竟像是有一种反对他妻子的意思,因为他不断地用强硬态度并且很不耐烦。
有一天,一个邻居的男孩子到村里来买鸡蛋,她因为忙于日常事情,对这孩子不太热情,这时候,她丈夫突然走出来,并且大发雷霆向她说道:“假如这孩子是你亲生的,你可能不会这样去对待他。”
她觉得十分惊讶,没有能够回答他,随后,她有点闷闷不乐然后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到了吃夜饭的时候,田庄的村长也不搭理她,也不看她,不望她,并且像是非常讨厌她,非常轻视她一样,总而言之,似乎知道点儿什么事情。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饭后也不愿单独坐在他身边,她立刻走开了,而且一刻不停跑到了礼拜堂。
夜色暗了下来了,礼拜堂里窄窄的中间部分完全是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道脚步声音在远远的地方,靠着唱歌台的地方来回地走,因为管理法器的司事忙着布置圣体龛子的那盏通夜的长明灯。那一点儿淹在穹顶黑影里发抖的灯光,在托姆眼里像是一点最后的希望,因此,睁开眼睛盯着它,她跪在地上。
这盏守夜的小灯用一条小链子把它拉到空中了。不一会儿,在大堂里的铺地石板上响起了一阵木屐的有节奏的响声,同时跟着又有一阵由牵钟的绳索摩擦出来的杂乱声,因此那口不大的钟奏着那首在扩大着的雾气当中穿过的晚祷歌了。她在这宗司事办完快要走出来的时候见到了他:“堂长先生有家吗?”她问。
他回答道:“我相信他在家,他一直在晚祷歌的时候吃夜饭的。”
于是她急急忙忙出去找堂长住宅的栅栏门了。
这教士正吃着饭。他马上让她坐下来。
“对的,对的,我清楚,什么事情你就说吧,您的丈夫已经来过了。”
这个可怜的女人没有一点勇气了,宗教家接着说道:“您想要点什么,直接说?”
接着,他急忙喝下了好几勺羹汤,因为太急有许多点汤落在他那件紧绷着肚子而且油腻发光的道袍上。
托姆不敢说话了,既不敢恳请,也不敢哀求;她站了起来,堂长却向她问道:“有点决心好不好……”后来她站起身就走了。
她回到了村里真的不清楚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村长正在等着她谈话,田庄里那些做苦工的人已经在她没有回来的时候就离开了。这样,她笨重地在他脚边倒下了,并且流着满脸的眼泪呻吟起来。
“你到底为什么事儿恨我?”他开口大喊起来,叱骂了:“我的心事就是我没有孩子,见鬼了!一个人讨老婆为了啥,并不是为的要让两口子孤单地生活到老,这就是我的心里话。如果一头母牛不生牛犊儿,那它还有什么价值。一个女人不会生小孩,那她就没脸见人。”
她伤心,她哭了,断断续续地重复说道:“这不是我的错儿!这不是我的错儿!”
这样一来,他稍稍缓和了一些,接着又说道:“我不说你这个,不过这到底是使人不愉快的。”
五
从这天起,她心里只有一种想法:赶快生一个孩子,另外再生一个;她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别人。
有个邻居的妇人给了她一个偏方:就是每天晚上让她丈夫喝一杯水,水里加一撮柴灰。这位村长照办了,不过这偏方没见什么疗效。
他俩彼此议讨论了:“或许有别的秘方吧。”所以他们去别处打听。有人对他俩指点了一个住在离他们的村子十五里地的牧羊人,于是代尔村长每天套起了他的双座小马车,起身去向他请教了。
那牧羊人交给他一块面包,在那上面他画过了好些符咒,是一个和很多野草捏成的面包,他俩应当在晚间房事的前后各吃它一片儿。
这面包整个儿被他俩吃完后,也没有什么成效。
一个小学教员给他俩揭开了好些秘密,很多在乡下没有被人发觉的爱情秘传,他说那都是非常可靠的。然而他俩又没有因此得到成绩。
堂长劝他俩到斐冈那地方去朝拜圣血堂。因此托姆和一大群男女信徒一块儿到那修道院里跪在地下膜拜了,后来,在虔诚之中杂着许多从农村女人心里生出来的粗俗的希望,她哀恳着正被全体祈求的“那一位”,让她再生育一回。这事儿又是徒然的。这样一来,她又揣想自己是不是由于第一次失身而造的孽了,因此一阵莫名其妙的痛苦侵入了她的心上。
她因为悲伤而身体虚弱了,她丈夫也变老了,有人说:他在没用的希望上消磨了自己,“喝了自己的血”。
因此吵闹是他俩的家常便饭。他开始辱骂她了、打她了。整天和她闹别扭,并且黑夜睡觉的时候,他喘着气,恼羞成怒,对她倾出种种侮辱和污蔑之词。
末了,在某一天夜里,他为了让她经受更多的折磨却又再也想不到任何新花样,因此把她叫起来让她到门外雨地里站着。因为她不肯去,他抓住了她的头发,接着就举起手来在她脸上乱抽。她一句话也不说,也没动。他怒火中烧,他起身跪在她的肚子上;后来,他暴跳如雷,恼羞成怒,在她的头上乱揍。这样一来,她在一刹那间奋起反抗,马上用一个愤激的动作把他扔到了墙跟前,她在床上坐起来了,随后,用那道变了音的嗓子,像吹哨子一般大声疾呼:“我生过孩子,我,我生过一个男孩!我以前和吉思生了一个;吉思那个人,你是了解得清清楚楚的。他应该和我结婚,可是他却跑了。”
村长愣住了,呆立在那地方没有动弹,也和她一样糊里糊涂,他结结巴巴地说:“你说孩子跑了?你说的什么?”
这时候,她已泣不成声,后来她从交流的热泪里断断续续说道:“正因为这样我以前不愿和你结婚,就是为这件事。那时候,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如果告诉了你,你就会把我和我的孩子都弄得没有饭吃。你现在没有孩子;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他在一阵渐渐扩大的惊讶之中机械地重复说道:“你真的有一个孩子?你真的有一个孩子?”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大声说道:
“你以前硬逼迫我;你心里特别清楚吧?我呢,我根本就不想和你结婚。”
这样一来,他站起身来,点燃了一枝蜡烛,接着,双手倒在背后,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她呢,一直在哭着,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突然一下,他走到她面前了,说道:“那么就是我的错儿了,如果我不能和你生孩子?”她没有回答。他又走着,随后又停住,他问道:“多大了,你的小孩?”
她喃喃地:“他现在已经六岁了。”
他又问道:“你为啥不提前告诉我?”
她呻吟着:“我怎么说呢?”
他直挺挺地站着没动。“你赶紧,起来。”他说。
她十分吃力地站起来,后来等到她靠着墙站好了之后,他突然用他那种在高兴日子里哈哈大笑的声音笑起来;后来,她的神情依旧是惊恐的,他却接着说道:“这样,我们去把他接回来吧,那孩子,既然我俩生不出来。”
她惊讶得没法形容了,如果这时候她浑身有劲儿的话,一定是会跑出去的。但是田庄的村长摊开自己那双手掌并且喃喃地说:“我早就想领养一个孩子,现在可找到了,现在可找到了。以前我早已向堂长说起要讨一个孤儿。”
随后,他一直是笑哈哈的吻着这个依旧流泪满面而且呆若木鸡的配偶的两颊,末了,他好像以为她没听见似的高声叫唤道:“你就快点儿,好个做娘的,快点儿去看看锅里是否还有点汤,我一定能喝完一罐子。”
她穿好了短裙,他俩一齐走下楼来了;后来在她拿着火柴跪着去向锅子下边儿生火的时候,他喜气洋洋地迈着大步儿继续在厨房来回走动,一面重复地说道:“既然这样,真的,这叫我怎能不高兴呢?并不单单是口头上这么说说,我心里觉得比蜜还甜。”
戴家楼
一
每天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大家总到那地方去,简单得就像去小饭店一样。
他们在那里碰头的一共有八个人,一直就是那么几个,然而都不是什么放荡之辈,却是体面的人,经商的,市区的年轻派;他们来喝他们的修道院药酒,一面和那地方的姑娘们闲扯了一会儿,还有的和女东家,大家所敬佩的“康利”来恭恭敬敬谈会儿话。
随后,顾客在十二点以前都回家睡觉了,而年轻派有时候却赖着不走。
这一家店是有家庭韵味的,面积不大,漆成黄颜色,正在岗贝塔后面一条小街的尽头;然而从店里窗口儿上,却能看见河里那个满是卸货船只的港内碇泊区,那片被人称为“安平”的大盐田,以及后面圣女山的岗坡儿和岗坡儿上那座颜色全是灰黑的古礼拜堂全景。
那位康利原是巴马州一个农家正经人家女儿,以前她完全就像开女帽店或者内衣店一样接受了现在这个行业。至于肯定卖淫这种行业是丢脸的那种偏见,在城市里原是那样嗤之以鼻的,然而在诺曼帝的农村里却不是这样。农村里的人说:“那可是一件好买卖。”所以就让自家的孩子去经营妓院,就好像派他去经办一所女子寄宿学校一样。
这家店并且还是从遗产得来的,从前的这家主人是一位年老的舅父。康利和她的丈夫原是伊弗朵附近的小旅馆的掌柜,他俩当年断定塔特的生意会比这里好得多,马上就卖掉了小旅馆的房子;接着,他们两夫妇在某天早上到了塔特,就接收了这个因为无人经营陷入倒闭的买卖经营权。
这本是两个马上就使邻居和他们的店员爱戴的正经人。然而两年多后,康利的丈夫因为脑溢血死了。原来他这个新职业早把他牵到了山穷水尽的无事可做的状况里,他不久身体渐渐发胖,这胖身体终于断送了他的生命。
康利自从寡居以来,徒然受到店里的长期顾客的渴慕;但是别人说她是非常谨慎的,并且那些受餐宿供给的姑娘们也绝没有从她身上发现过什么。
她身材高大,腰围丰满,和蔼可亲。她住在这所整天关着门的晦暗房子中间,从早到晚不见太阳皮肤变得苍白,真像是在一片肥油的浮光之下发亮。一层薄薄儿像是新生而又烫过的假发绕着她的额头,因此给她造成了一种和她体格的圆熟不很协调的少妇形象。她总是自得其乐,整日谈笑风生,她特别喜欢诙谐,不过还带着一种没有被这种新职业所消耗的谨慎风度。那些粗俗的字眼儿一直让她感到特别刺耳;并且碰到一个不懂礼貌的青年人用符合实际的名称来称呼她所经营的商店的时候,她就非常生气了。总而言之,她的行为是高雅的,尽管把自己店里的姑娘们全都当作姐妹对待,她却从不勉强别人说自己和她们不是从“同一个篮子里”出来的。
偶尔,在礼拜天以外,她领着她的队伍中的一部分坐上租来的车子出去旅游;并且到那条在伐孟山的峡里流着的小溪边的草地上游玩。所以这就是那种逃学孩子式的玩法儿了,那种你追我赶的赛跑,那种儿童式的游戏了,整个儿是一套被新鲜空气所陶醉的幽居者的快乐。大家在草丛里嚼着草莓干,一面喝着香槟酒,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带着一种美妙无穷的疲倦回家;大家在车子里,把康利当作一个善良宽厚的好母亲吻着。
这家店有前后两个出进的口子。在角儿上开着的是一种情形暧昧的小咖啡馆的门,那要到天黑的时候,才有小市民和海员来到这里。两个女店员负责本店的这项生意,特别负责应付这里顾客的要求。她们的助手是一个名叫皮利奥德的男工,一个身强力壮,一头淡黄头发没有胡须的矮子。她们在那些摇晃不定的大理石桌上给男顾客们侍候着大杯的葡萄酒和成瓶的啤酒,她们把胳膊搭在男客人的肩上,把身子斜坐在他们腿上来推销这种消费品。
其他三个(她们一共只有五个)形成了一种贵族阶级,特意侍候楼上的大顾客,除非楼下需要她们帮忙而且楼上又没生意,不然的话她们是不下楼的。
楼上的房间叫做茹彼德沙龙,专门为本地的上层人物聚会所用,墙壁上贴着报纸,画着茹彼德的爱人蕾佗躺在一只天鹅的肚子底下。这沙龙有一个木头梯子,沿着木梯子走下去就是一扇白天不开也不惹人注目的临街的小门,门上的方框里面点着一盏通宵不熄的小风灯,就像其他城市临街围墙上的小风灯一样。
这所潮湿而陈旧的房子教人闻到点儿霉味。偶尔,有一股科洛臬花露水的味儿在过道里飘着,或者楼下一扇半开的门把楼下顾客们的粗俗叫唤像一声霹雳的地传上来,使它在整个儿一所房子里回响,因此在楼上的贵客都把嘴巴微撇一下,就表示他们是心情烦躁的和感到厌恶的。
康利同着她那些朋友一样的顾客们是不拘形迹的,从不离开沙龙,特别留心外边市面有什么风声和消息,一有风吹草动她能马上知道。她的庄严的言论,可以使三个姑娘的胡言乱语转变方向;尤其某些个别的大肚子顾客每晚总来陪着妓女们喝一杯,他们利用这种冠冕而平凡的放浪行为尽兴地玩耍,可是康利一发话,他们也就不敢再闹了。
楼上那三个贵妇人是尼古拉、阿玛达,和绰号“麦尼”的货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