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偶得
春来了,一场春雨过后,院子里那块园地湿润着,趁湿我翻了一遍。新翻的泥土,绵松松的,像做了一次痛快的深呼吸。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花籽,纵横有致地种下,殷勤探看,欢快地浇水,但那小苗儿就是迟迟不肯露面。我想象着它们已在暖暖的土里生出了白白胖胖的小嫩芽。一天我看到一色的土地上多出一点绿,低头细瞅,是株小芽苗。它伸出了厚嘟嘟的、椭圆形的一对嫩叶,再看周围还有好几株呢。这着实鼓动了我的信心,更要在花旁多呆上一阵。
没几天细苗排成了行,只有一角,却安稳踏实没有丝毫动静。我极力猜想它们不肯露面的原因,像团云雾没有确切的答案。终于等不急了,小心翼翼地把别处的花苗移栽过去,谁料想它们很恋旧,难离故土,没几天就蔫倒了。勉强不得,只好置之不理。
几天后,空地上冒出几点绿芽,等长大一些才看出来,竟是野花。正要下手拔掉,手又缩了回去。反正地秃着,干脆任由这些野花扎根吧,省得关照。它们好像不知道或不计较这些,向着阳光的方向一个劲儿地生长。一阵微风吹过,扇形的叶片如小手般欢呼着,翻转着,样子很快活。我暗自庆幸当初手下留情。园中的花儿姹紫嫣红地开放着,那野花也当仁不让地竟相绽开,星星点点的花儿很小很小,宛如小豆瓣大小,浅浅的紫,淡淡的粉,没有娇艳的脂粉气,却深含一分清纯。有时间我就在旁边默默地呆上一阵。
花本来无野、家之分的。人据其好,嫁接、培植、宠之、娇之,种出来的让人弄不懂是花是树,是桃是杏?野花少了关照,却宁静地守住了本质。它们遵循大自然的规律,枯荣生息,无需太多的关照,也没有太多的关照。人们却有道理无道理地锄它、拔它、踩踏它。尽管这样,它们浩浩荡荡遍及漫山遍野。这是它的可贵,还是低贱?但不论贵贱,绿色是相同的。
芦子草
小时候在田里见过一种草,很有韧劲,是宿根的。大人说:“这是芦子,长得慢,你拔不动它,是一种好草。”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它的学名。
今天在森林公园又见到它,像久违的朋友。它们三五结伴,一群一伙立着,一阵小风吹来,回首凝眸,展臂举袂迎风起舞。
它们高出一般的草很多,清倔有神。茎硬,中空,节节向上。我画了几张它们的速写,或静、或动、或高标独立,或挽手起舞或凝神远眺,那神韵萦回心间,好似会说话的样子。灯下展卷独自对它良久。想起小时候,秋天的地里,很多草被霜冻、秋风煞得不成样子,而只有少数几种依然无恙。芦子草便是。
这时候好像才见着它们,发觉还挺多,究其原因是别的草枯萎了它们显现出来。芦子草叶子的边缘有锯齿,根扎得很深,很容易把手划破,拔起来很费劲,让人畏惧,所以绕开它们留了下来,使得它们长高、成熟。
秋风更紧了。深秋的一天,我走到公园去看芦子草,远远就看到了,样子依然,只是底下的叶子有些黄。这时候几乎别的草都干枯得经不起一捏,芦子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秋尽冬来,寒风吹过。走近它们听到“沙沙”的声音,叶子有些卷。整株草变黄,茎杆挺立似有铮铮傲骨。因为芦子草含水份少,所以不会脱形。它会这样站在风中一个冬天。
芦子草站在苍穹下,立在茫茫厚土上。别样的风骨,活出了草的个性。
午后随想
夏日静静的午后醒来,才知道不知什么时候守着书睡着了。
悠扬的乐曲,把整个屋子浸染。有乐曲做底子,一切都不再平常,起起伏伏像首配乐的散文。
棕褐色的衣橱,平静、笔直。深浅不同的木纹诉说着起伏不定的风雨春夏,又像一条悠然自得的河流不知漂荡了多久,偶尔打个漩儿;宛如清晨林间一抹暧昧的云烟,唱着古老的歌谣,蕴涵着前尘往事。一切不得而知。它们分明是明白的,只不过保持缄默。想着这些,突然间觉得它们亲近起来。日子久了,天然的香味已不甚分明,肯定是几棵成材的好树木。它耐心地保管了四季,是知我冷暖的朋友。
藕荷色的床罩,一池荷香,飘过一阵清凉。上面朵朵凸起的花儿,丝丝泛着光亮。
床头那几本书或喁喁低语或沉思默想。阳光斜斜地抚摸着,从很久很远的地方如约赶来。要提前走多久?从太阳那里来和我们在一起,只为这转瞬即逝的一瞬间。调皮的洋娃娃好奇地眨动着长长的睫毛,撮着发嗲的小嘴,随时都会发问,胖乎乎的手举在空中比划。墙角的窗帘,神秘兮兮地遮着未曾表演的折子戏。对面墙上蜡染画里的太阳公公却不知为什么着急,眼睛睁得像棋子,咂着嘴,拖着不紧不慢的月亮婆婆。
很多时候和周围的东西面对面,漠然地相处了这么久,今天才看到了。
这份缘在这阳光的午后。
烂漫寒冬赏冰画
冬天,大自然在人们家里的玻璃上作了很多画。那画是送给我们的贺年片。
早晨起来玻璃上画儿真多,天南地北都有:犹如江南春景,张家界的群山,陕北塬上的乡村小景,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一幅画就是一片天地。每天看着这些,就是足不出户的画中游了。
每幅画都独具特色:这幅的远处是一座座连绵的雪山,曲线流畅,近处的绝壁险峻崚嶒。山下是稀稀疏疏的小树林,长满了毛绒绒的青苔。晨风吹过,%树头摆动着,薄薄的晨岚雾霭流恋其间。那一幅是一派生机蓬勃的草地,宽大的叶片争先恐后挤挤挨挨,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使足了劲儿往外长好不热闹。左边的这幅是海底世界,珊瑚树折射着亮闪闪的光影,密密麻麻的小鱼铺天盖地,像突然被什么惊起,箭头般四散开来,搅动得水草前仰后合地摆动。右边的一幅绽放着,闪着光,是节日的烟火。角上的这幅像大山下的郊外,有几棵白杨树眺望。身边的这幅是江边的小渔村了,河边水草丰美,泊着小船,层层的树林像屏障一样站立在弯弯的河边,近处的水面波纹荡漾,一竿桅杆立在水中。最上面画的是深山下珍藏着华丽的锦缎,细密的针脚,光闪闪的针针线线,都那么灵活认真。
我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玻璃上冻出来的画。一幅一幅看。那天早晨,叠好被子抬头向阳台的窗户上望去,什么也没有,有点失望。不知它们去到了哪里?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没有来到我的窗前。我相信它是走遍千山万水的行者,有坚强的性格,又有聪明的心性。看着平静的玻璃窗,若有所失,没遮没拦地看到外面的景物,是多么的无聊、寂静和空洞无趣。
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搜寻到这么些内容?把所见所闻写在冬日的窗户上,是冬天独有的礼物,好神奇!那画是隐藏在玻璃里的吗?我细细地看,玻璃上没有什么痕迹。是风姑娘冬天用水汽做颜料,冷风当画笔绘就的。我仿佛看到洁白的风姑娘嘟着嘴,往玻璃上一吹气就是画。人们可以从画面的大小,图案的繁简推断出气温的高低。有时她的画儿很简单只是一角或一个小局部,像淡彩画,留下很大的空白,简约、空灵。有时精雕细刻,厚重繁复。越是天寒地冻越能看到耐人寻味的冰画。它蓬勃的生命力潜藏在寒冷的深处,被严寒霜冻激活。
那天下雪,雪花一朵一朵的就是现成的材料。这画便就地取材,茫茫苍苍从上到下,由疏而密,千山万壑笼罩在白茫茫的雾霭中。远处寒烟那么宁静自然,一树一树绽放灿烂的梅花,随风起舞飘扬。
它很会利用材料,选择干净通明的玻璃。窗框做画框,同样多么自然而恰到好处。在窗里、窗外两个平凡的世界之间,置起了一道美丽梦幻般的屏风。
我觉得这画是寒夜里结晶的冰的梦想、雪的欢笑、风之舞蹈,想起“梅花欢喜漫天雪”的诗句。顺着“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我用它寻找光明”。这句名言,那么冬天给了我们寒冷,用它凝结成美景。发现冬天是多么可贵、可爱,很多东西需要在寒冷中冷静地凝练。平常无形的水在寒冷中凝练出如此不平凡的美丽。冬天是强者的较劲,但并不是冷酷,勇敢冷静的下面是那样的热烈、丰富和美好。大道无形,大音无声,大彩无色。只有白色,脱净了生命的杂质,单纯、单纯再单纯,绘就的不可复制的美景。真正的风景只有经过冬天才会诞生,经过冬天的美景才有可能成为极品。
冬天欣赏着这样的画儿过日子,真是大自然对我们的恩赐。
岁月深处的光泽
老街上有一处老银楼,早听人说起。突来兴致便去探寻,熟悉的风夹着黄沙吹动着,古旧的老街,古旧的砖木结构房子,矮矮地蹲坐在街边,涂上一层下午的阳光,仿佛听到一声无奈的橘色轻叹。
走进店里,窄小的门脸,射进一柱光亮,更显出里面的幽暗。岁月似乎退缩了几十年。“叮叮”的敲打声,提醒着手工作坊的图像。柜台里陈列的各种银器泛着亮白的光。紫红色的丝绒,似乎温和的老手掌,托举着这贵重的烟云。
店家姓祁,老师傅已近八十,从祖上接过的手艺,又把手艺传给后代,逆回去估算和银器的交情已近百年。祁大爷的穿衣打扮,是各个历史年代穿戴的组合:圆圆的无边眼镜,闪现过曾经的一幕一幕,已是百年的风云春秋,几处残破,倒更添了难得的分量,引人想起上海滩上曾经繁华的过往,头上的盔形呢帽和旧日精明圆通的帐房老先生戴的一模一样,上身着中山装,很让人怀旧,裤子和鞋又是现在的东西。
做完活,祁大爷和我说话,摘下眼睛,发现比年龄年轻很多,白净的肤色,红润润的,耳聪目明,留着一撮白色的山羊胡。
祁大爷十八岁当兵,曾在绥蒙军区后勤部修建所修枪,是个手巧心灵之人。退伍返乡,每天出来进去,家里都是摆弄着银玩意。“鸭子的孩子会凫水”。拿起工具没费劲做出来的活就有模有样,到底是“门里出生,自会三分”。他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做银器是细致活儿,手头的工具不够用,很多工具都是自己设计、制作的。手锤、手钳、錾子,尺子、锉刀、圆规、砧子、角度尺、大小剪刀等等,有的买不到,有的比买的还好用。看着那些自己制作的工具,让人很惊讶,不说是看不出自己做的。再看屋里常用的物件,很多都留下自己修理过的痕迹,有的都是自己制作的。他笑笑说:“手艺人没啥,想用啥工具就做啥工具,这都是粗活,比起做银器简单多了。”
一件银器的工艺过程复杂多了:先化银,把称出的银料置于炉上熔化。一块坚硬的银块,在蓝蓝的火焰下,溶成红红的晶莹的液体。趁银料未变冷时,就开始叮叮当当地锻打,心中有图,手中有数,直到打成理想的样子。有时薄如蝉翼,细如丝线。接下来是锤錾、錾刻、镌镂等工艺,这是整个工艺中最关键的地方。雕花所用的工具是一把小锤和若干支錾子,錾头有尖、圆、平、月牙形、花瓣形等多种,根据需要选用。像画家运笔一样,心手相应,雕出一组组生动有致图案。錾刻细部,雕刻细微处,尽显出匠人的精心和准确。编织、堆垒、掐花、攒焊,做成各种平面或立体的图案纹饰。
然后是焊接,最后酸洗。一个可以代代相传的银器就做好了。银本身是有价值的,有了这样扎实的工艺过程,财富和艺术兼得,就可跻身宝贝行列。
做这一行,要有一双火眼金睛,识得银的真伪。有歌诀云:
九九银,青细碴,白口;九八银,细灰碴,白口;九七银,猪肝碴,微黄口;九六银,粗灰碴,微黄口;九五银,炉灰碴,微黄口;九四银,炉灰碴,多红色,微黄口;九三银,青白碴,黄口;九二银,青白碴,黑宗眼,亮黄口;九一银,白碴,黄口;九成银,酱黄碴,黑宗眼;八九银,微黄碴,黄口;八八银,微黄碴,黑宗眼;八七银,老黄碴,黄口;八六银,微黄碴,微黑宗眼;八五银,微黄碴,有红宗眼,有菊花心。
把玩银子久了,走进店里的人,口袋里装的银元,祁大爷一听到声音就知道真假。他自己是不会以假乱真。他说:“哄人家,就是哄自家”,“走后见人心。”真东西是不怕日子走得长。上年纪的人打点银器,都会找到他这里,几十年了,心里信得过他。有好多外地的顾客慕名而来,为的是不短不缺,够分量,买一个“真”,买的是放心,多少年以后的放心。
自古以来,金银就是财富的象征,金太阳,银月亮。“以前造日月,举锤打金银,银花溅满地,颗颗亮晶晶。大的变大星,小的变小星。”银是星星、月亮。银不炫耀,只有内敛,没有破旧只有沧桑,高贵天成。时间久了,样子不喜欢了,重新回炉,又是白生生的新宝贝。一件首饰,一个发卡几十年相陪相伴,都成了伙伴、朋友,从桃花粉面,青丝如云,到人老珠黄,白发稀疏。几十年的风霜蜕变,发卡每天念念在心。人变了,抵御不了这风横雨斜,银饰却可以重新回炉,开始新的路程,回环往复。人不能。
银器的使用可以追溯至两千多年前,而盛行于唐。那时是贵族王侯所用,后来流传到民间。很早,古人即发现银器具有延年益寿及辨毒之神效。一双银筷子伸进去,便可识得叵测。《本草纲目》记载银具有“安五脏、定心神、治惊悸、避邪气、坚骨镇心明目”之功效。现代科学昭示了其中的奥秘:白银能以离子形式溶于水中,一遇到细菌便吸附其上,使其胶体收敛、凝固,直至死亡。现代医学证明银能消毒。银可以加速创伤愈合,防治感染,净化水质和防腐保鲜;能防止细菌生长,银具有卓越的抗生素及灭菌作用,一般的抗生素平均只能对6种病菌起到作用,但是银可以消灭650种病菌。
今天的女人多佩戴价值昂贵的黄金、白金饰品,白银饰品已缩居一角,老银楼也弱不禁风。我想这些和我们祖辈们一路风尘仆仆走来的老作坊,也是我们的老朋友,在我们往前走的路上,可以牵着它们的手,看到它们闪亮的光泽。
走出老银楼,已是夕阳照巷陌,满街尽余晖,身后依稀听到“叮叮”的敲银声。
香熏烦心
生活中常碰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搁哪儿都不上不下的,放在哪儿都不舒服。有时停留一时三刻,有时来回盘桓几日。
一日心里不高兴,在房间里坐卧不宁走来走去,无意中看到一个盒子,装完茶叶的盒子。心里一激灵,哎,把这些不愉快的事儿写下来放在盒子里看看。
我孩子般做起这个游戏,边想边把它美化一番:用一块藕荷色撒花的丝质布料给它做外套,上面皱成美丽的花瓣,再围一圈迷迷离离的蕾丝花边。一番打扮后它摇身一变,美得让人爱不释手。我把写好的纸条放进去。
正要收口,且慢,不应草草扔掉。我把纸条信手变换折成各种形状。边折边想该折成什么样子呢?我慢慢地折,是什么形并不重要。在这层层叠叠里,有我的感觉就好,有我的思绪搭载。纸折好了,一松手,听到轻轻的落地声。那声音虽然很细,我的心情却掉落得轻松了,像整理得干净明亮宁静的房间,舒适、宽敞。找来几瓣干花瓣,有深红色的玫瑰花瓣,有黄色的菊花瓣,点缀着粉色、紫色的花瓣。用一条鹅黄色的丝带松松收口,两端各有一个铃铛。那银色的铃儿左右撇着,东张西望倔强可爱。纸条像心头飘过的一抹云,无痕无迹,也许会滋长发酵,或者只是一种自慰。
几个月后,我拿起盒子,像《渔夫的故事》里的渔夫拿着魔瓶,不知打开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慢慢地打开,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飘出。
温暖冬至
冬至,意味着一年中最冷天气的到来,也预示着阳气生发,天气慢慢转暖。我每听到“冬至”这两个字,暖意由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