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满?他不是上吊自尽了吗,怎会叫木丫从炭窑是扒拉出来,再说这炭窑何其炎炎,木丫又日夜不离的守着,怎么藏的住人?”王准讶异的忘了饮食。
“是死了。”画音点头道。
“根据雪地上的脚印判断,第一个发现他尸首的人是我,将他葬了的人也是我。”画命接道。
“你?这事与你也有瓜葛?”王准更是惊讶。
“出诊回来的路上,恰巧遇到了。”画命幽幽道,其实是出门觅食的路上遇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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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满一脸茫然的看着木丫,半晌才道:“你是谁?”
“我……我是谁?”这回连木丫也迷茫了。
“我是你姑姑啊,你不记得了?”木丫道。
“姑姑?”凤满偏了脑袋,似是在回忆,半晌又问,“那我是谁?”
“你是我侄儿凤满。”木丫道。
“凤满,凤满……”凤满重复了几遍,突然咧嘴笑道,“这名字好,我喜欢。”又抬头问木丫:“那姑姑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木丫。”木丫道。
“木丫?”凤满跟着重复。
“木头的木,丫头的丫。”木丫说。
看来,他全然忘了。
待惊讶平复,木丫方发觉,凤满如新生婴儿般****着,只肌肤上沾着一层霜白的消火沙,她红着脸出去,不多时便取了刘二的旧衣服送来给凤满,自己又红着脸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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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她住东屋,叫他住西屋。
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房顶上的黑暗。
不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凤满,不想才分开十几天,他竟以这种方式出现了。
那日不伦之后,凤满走了,她回到刘家窑,本想一死换清白,无意间瞧见了放在炭仓那最后一千斤霜炭——
刘家窑规矩有三:
其一,刘家霜炭用的原料只能用凤鸣山产十二周龄以上的乌柞木,少一天都不行。
其二,秋日里砍了多少棵树都要记下,最后的数字再加上两成,待来年春天重新栽上,以免绝了后人的营生。
其三,只要刘家窑尚有一人在,每年无论产炭多少,必留一千斤给画宅,且必在十月十五当夜送到,切记切记!
以往刘二还在世时去画宅送炭木丫都会跟着一起去。画宅的主人是一对孪生兄弟,好看的跟仙人一样。
那音郎君待人极亲切,不但留他们吃饭喝酒吃点心,还会弹琴给他们听,浑不似外头那些大户人家般的目中无人;那命公子嘴巴虽毒了些,可刘二说,直话直说的都不会是坏人,且他就是给这命郎君烧“一捧雪”时从炭窑中扒出了自己,想来自己与命郎君也是有缘分的。
木丫记得这规矩,所以今年烧炭的时候特地多少了一千斤,因为还不到十五,便没有往画宅送。
今冬来早,那兄弟二人怕是冻坏了吧。算算时日,今天恰好十五,也罢,便是死,也先将这炭送去吧。
木丫想,便套好牛车去了画宅。
时隔多年,木丫才发现画宅诡异之处——四季花草一应欣然,若不是覆一层厚厚的白雪,全然瞧不出时令。
木丫来送炭,兄弟二人很意外。
“哟?柴禾精?你不是嫁人了吗?怎么又回来了?”画命突然向木丫道。
木丫是一赧,生硬的笑了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她要说什么?说自己生不出孩子?说夫家不要自己将自己赶出来了?
画音赶忙赔笑道,“我这弟弟疯疯癫癫的,刘老板不要介怀,来,坐下喝杯酒暖暖身子。”
画音斟满了酒,木丫伸手去拿那酒杯,却被画命一把抓住手腕,扣住脉搏。
“初来月信时受过寒凉伤了宫房,至今不曾再有月信,柴禾精,你果真是因为生不出孩子被夫家修了!”画命又道。
初来月信时受过寒?她全然不记得自己何时来过月信!
木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假笑也撑不住了,她放下酒杯,挪后半尺欠身道:“二位郎君,炭金我日后再来收,木丫还有事,就此告辞了。”
木丫说着便欲起身。
“等等。”画命又道,
“命郎君还有何事?”木丫强忍了泪意道。
“给我烧五百斤‘一捧雪’。”画命口气却是不容商量。
“木丫今后都不打算再烧炭了,命郎君另请高明吧。”木丫头也不回道——她本打算今日送过炭,明日便不活了。
“那好,那我就去刘家祖坟,把你爹刨出来给我烧。”画命幽幽道。
“你敢!”木丫怒转回头,死死盯着画命。
“那你试试我敢不敢。”画命挑着嘴角似有笑意,眼神却冷的透彻——他不是开玩笑。
木丫咬了咬牙,道:“好,不知郎君何时要?”
“尽快,我库存的金创药可是所剩不多了。”画命道。
“好。若无其他,木丫告辞了。”木丫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画命再次唤住她,道:“论你长得丑,终究是个女人,夜深雪重的行路总是不便,你别走了,我走就是。”
说着便越过木丫下了风楼,出门游逛去了。
心还为凤满痛着,却因为画家兄弟稍稍暖了些,
爹说的没错,直话直说的都不会是坏人。
木丫当夜便在画宅住下,第二天一早才离去,她想着早做早了,在回刘家窑的路上顺便伐下了一棵百龄乌柞。
本以为明日将“一捧雪”送去画宅,一切便可终了,哪知这炉“一捧雪”里竟烧出了凤满。
对他,她是恼是恨,悔自己那日为何不杀了他,然后和他一起死了。
可今日见到他,她突然不想恨,也不想死了。
他忘了,什么都忘了,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她是谁,忘了自己对她做过什么,懵懂如婴孩。
那我也忘了吧——木丫想——试着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不困,躺在床上静静听着。不多时,东屋传出的呼吸声变得缓慢深沉,她睡着了。
他笑了笑,也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