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命带着我,七上八下九转十拐的到了一片坟地。
虽然我是鬼,可这大半夜逛坟地还是头一遭。
寒意阵阵,袭过全身,若我有汗毛,定连头发都一并竖起来了。
莫非他根本就没打算把我卖给老光棍,而是要把我卖给死光棍?
游魂配死鬼,还真是天造不出、地设不来的绝配。
见画命不再抓着我,我便偷偷拉开与画命的距离,他似是察觉到了,好气又好笑的瞥了我一眼。
“不是说要吃东西的吗?”我颤声问道。
“是啊。”他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难道是来偷吃供果?”我指向远处一座坟冢前摆着的点心供品,又飘过去仔细瞧了瞧,“都是些寻常果品,哪样都不如吉厨娘做的,咱们还是回去吧。”我急于离开这死气森森的鬼地方。
“怎的,怕了?”画命偏过头来瞧着,又转过头去,落寞道:“吉妈妈手艺虽好,却不合我的胃口。”
“哦。”我口头应着,心下却骂他是个不知餍足的东西。
“就是这里,”说着,他在一座新冢前停下,眼灼狼光,语带深情,逐字读出墓碑上的铭文:“余君子路兄之灵——就是这里。”
“你朋友?”我问他。
他不答话,将斜挎肩头那只两尺长宽的樟木医匣放在地上,打开匣盖,取出一块铁片,一截木棒,两下便组装出一把铁铲,就着坟头,利落的刨起土来。
“哦!你仇人!”我恍然大悟,又好奇这人跟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还是不答话,专心致志的挖坟掘墓,直到露出泥土下棺材盖。
他打坑里出来,从医匣中取出一柄蝉翼般纤薄锋利的匕首,又跳进棺材里。
见他打开棺材盖,我退开几步,尸体我倒是不怕,但开膛破肚这种事还是能不看就不看的好。
他伸手将一团血淋淋的东西递在我面前,显然是刚从尸首上取下来的。
“吃吧。”他说。
“这,这……”我说。
“新鲜的尸肝,尝尝看。”他说。
“你来你来,我口淡吃不惯。”我摆着双手,慌忙谦让道。
“真没口福。”他耸耸肩,一脸替我惋惜的表情,随手用医匣盖做了案板,将尸肝放在上头切成适口的小块,又一块块拈进嘴里,嘴角连一丝血星都没沾上,从容得好像只是在吃桂花糕。
我很想指责他是不正常人类,但作为一个孤魂野鬼,我似乎没有立场。
“话说,你死了多久?”他咽罢一口“桂花糕”后问我道。
我摇摇头道:“阴差说我阳寿未尽,肉身应该还没死。”
“这么说来,你现在是植物人?”说着,又捡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
“恩,八成吧。”我点点头,转念又觉得不对,“打听这些干嘛?吃惯了荤的,想改吃素?”
他用丝帕拭了拭嘴角,朗声笑道:“放心,我吃不惯素……不过,既然你阳寿未尽,为何不回去?”
“我把鬼差得罪了,他半道儿上丢下我,自己跑了。”我噘着嘴。
“那你自己回去不就得了。”
“呃……我不记得路。”我搔搔头。
“我以为你只是长得不聪明,不想还真是个笨蛋。”
“你……你……你……”我指着他,半天没能找出句话来反驳他。一来我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二来我确实拿不出证明自己不是笨蛋的证据。
阴风乍起,与林间树叶摩擦出刺耳的哀嚎声,揉搓撕扯着我的五脏——若我还有五脏。
我机警得四下张望着,拽了画命的衣袖低声道:“吃完了吗?吃完了咱们回去吧,这地方说不定有鬼。”
“你一个鬼,难道还怕鬼?”他好笑道。
“人能怕人,鬼为何不能怕鬼?”我好笑道。
“好,好,待我把坟填上。”他站起身,重拿起那柄短铲,朝坟坑走去。
“搭把手,咱们好早些回去。”他招呼道。
“哦。”我木然应声,走近坟坑边缘,才发现情景并不如我想象的那般可怕,那相貌堂堂英年早逝的余君子路兄正一脸安详的躺在棺材里,似乎对被人取走了肝的事并不介怀。
“你可知道,其实我看不见你。”画命在我身后喃喃道。
“那你,如何发现我的。”我好奇道。
“怪就怪你太贪嘴,若少喝些酒,我便察觉不到你了。”画命道。
背后一掌,脚下踉跄,我跌进棺材里,与余君子路兄抱个满怀,一簇莫名的粉末洒落下来,落在余君子路身上,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背后轰然一声,棺材随即被盖了个严实。
大爷的,他阴我——我暗骂道。
作为鬼,穿越固体是与死俱来的能力,所以这棺材根本就挡不住我。
猛然起身,嘭得一声巨响,脑袋却重重磕在棺盖上,顿时眼冒金星。
“金记棺材都是经无花寺方丈加持过的,以防邪灵侵入,冒犯大体。邪灵进不去,你也出不来。就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吧!笨蛋!”
“大爷的!你阴我!”我破口大骂,“放我出去,不然你会后悔的。”
“老实呆着吧,七日后便放你出来。”画命揉了揉鼻子,挑起嘴角。
头顶传来土石撞击棺盖的声音——这小子要埋了我!
不知是因为过于震惊,还是与画音喝下的酒起了作用,又或是刚才撞伤了脑袋,紧急关头,一阵睡意袭来,迫使我放弃挣扎,在有限的空间里打着哈欠伸了半个懒腰,抱着余君子路兄甜甜睡去了。
“怎么不骂了?”听地下没有动静,画命挥锹填土的动作也慢下来,“还以为你会玩出点什么花样,居然这样就放弃了,真是无趣。”画命不满的嘟囔道,
坟,终是恢复了原样。画命将那短锹拆成两段,和匕首一并放回医匣,又将医匣挎上肩头,沿来路回去了。
金记棺材果然名不虚传,死了这么些天,余君子路兄身上不仅没有生出连丝毫异味。若有朝一日我得还阳,也要买口金记棺材备着。不过下订收货都要用假名,以免被画命那小子寻到祖坟,将肝偷去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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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知在棺材里睡了几天几夜,但画命说过七天后便放我出去,想来应该不是诓我——我本就处于下风,他委实没有诓我的必要性。
咦?棺材好像宽敞了很多。
头顶传来土石松动、金木相撞之声。
他果然是来了。
“这么快已到七日了?”虽心下百般焦急,嘴却还硬。
“埋了你这些日子,以为你早就惊吓过度得了失心疯,不想还挺清醒的。”他应道,掘坟的动作却未停。
“劳您担心了,我好得很,”我不肯示弱,“我与余君子路兄相处的也甚是愉快,是吧,子路兄。”
我说棺材里怎么好像宽敞了许多,原来是子路兄不见了。
“最后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放你出来。”他的声音很近,在我面前,隔着棺盖。
“你,你说。”我应道。
虽然很是好奇,但鉴于现下的处境,我还是应该先担心自己。
“以后你就留在画宅,随时听我差遣,但除我以外,再不能被第二个人发现,特别是画音。”
我虽喜欢吉厨娘的点心、地窖的好酒、还有那会弹琴的俊俏哥哥,但整日与画命这么个不正常人类为伍,总不大安全,万一他哪天不高兴,指不定又怎么对付我呢。
“不答应?”见我沉默许久,他催促道。
画命说过,他其实看不见我,若不是那日身上聚了太多的酒气,他也发现不了我的。如今已过了七日,我身上的酒气早就散尽了,只要我不出声,他焉何捉得住我?
想到这里,便干脆应道:“我答应,快放我出去。”
“呵,”画命满意的笑道,“这才乖嘛!”
吱呀一声,棺盖打开,我跃起欲逃,却被画命一把扣住臂上的命门——我也纳闷,鬼怎么会有命门——疼得动弹不得。
“就知道你想跑。”画命语气很轻挑,下手却很严肃。
“没,没……我刚出来,激动而已,我哪敢跑啊。”我先认了个怂,心想大不了过会儿趁他不备,溜走便是。
“你当我为什么要关你七天?”画命勾起一边的唇角,笑问道。
“为什么?你变态呗。”我喃喃道。
“我那日洒进棺材里的粉末是我特制的迹香,关你七天就是为了让香味融进你体内,即使今后你都不喝酒,我也能随时找到你,就别想跑了。”他笑道。
“你不希望我被别人发现,又弄得我一身香,难道当别人都没长鼻子?”
“这香只有我嗅得出,旁人察觉不到。”
我提鼻仔细嗅了嗅,果然没有味道。
“小子,你不是撒了把麦子粉来诓我吧?”我反诘道。
“你说呢?”他还是笑着,手底的力道却又加重了几分。
“哎呦,哎呦,知道了,知道了。”我痛叫着,彻底认怂。
他俯下身去欲合上棺材,突然愣住了,半晌才问道:“余君子路兄呢?”
“没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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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门响,惊醒了本就浅睡的男子,听更声还是丑时,男子有些不悦,极不情愿的倦睁凤眼,转头看去,隐约间见床头一个人影直挺挺的站着,以为是自己的侍夜丫鬟。
“出去吧,不用伺候。”男子懒声打发道,又欲翻身睡去。
不想等了半晌,却没听到来人离去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那人形果然还影绰在床头。
男子有些不耐烦,提高嗓门斥责来人,随即翻身坐起,撩开床帏训斥来人道:“都说不用伺候,你还……”
想喊,可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却将出不出的哽在喉头,半晌才从唇角挤出两个字。
“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