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你这箱里锁了什么宝贝,片刻不离的?”朱捕头问道。
少年欠身,“谈不上什么宝贝,生计之物而已。”
“看看无妨吧?”朱捕头不依不饶,干涩的双眼中乍现精光。
“市井之物,恐污了诸位的法眼。”
“开来我看!”朱捕头目光炯然命少年道。
少年无奈,起身开了箱子。
但见一名五、六岁大的绿衣女童蜷缩于若干衣物中,二目圆睁,干涸无泽,探口鼻,已断了气息。
捕头呵斥少年:“还道是魍魉做案,原是你个毛头,说,还有没有同党?偷肝何用?”
少年不语。
将军放下酒杯,绕箱子走了几圈,仔细打量了女童,大笑道:“朱兄息怒,这不是袁家的女儿,不过是个傀儡。”
“傀儡?”朱管家不解。
王将军道:“少时我随父亲征战,见过这种傀儡,不过精巧到如此乱真的倒是含有,若我没猜错的话,小哥是腹语艺人吧?”
少年点头。
“小人拙作,羞于见人。是小人不对,坏了几位贵人的兴致。”
“不如哥哥操琴,小哥纵这傀儡,娱二位酒兴,也饱我等的眼福。”画命笑着圆场道。
几人将信将疑,缓缓落座,朱捕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向少年道:“请吧。”
“献丑了。”
少年置傀儡右膝上,匿右臂于其腰间,却听喀然一记断裂,傀儡的一双漆眼霎现了灵光,自少年膝一跃落地,径自走近将军,柔声道:“小女子斗胆,借将军佩剑一用。”
少年口唇丝毫不动,稳坐箱上,不见了右臂。
王将军解佩剑予傀儡。傀儡步至中厅宽敞处,琴声起,傀儡和乐而歌,就剑而舞,其喉嘤咛婉转,其姿流水行云。
眉目流转,欢嗔动情,生生是个怜人的女童儿。
曲终,舞罢。
“谢将军。”傀儡还了佩剑,回少年膝上,双目神采尽失。脱傀儡,少年右臂完然。
将军憾叹:“年纪轻轻,却善这般绝技,佩服,佩服啊。”
少年道谢:“将军见笑,比起我义父,不过皮毛。”
朱捕头笑道:“好,好,好,甚是精彩,却不知小哥怎么用这腹部发语?”
少年掩齿一笑:“不动口唇,仍须喉舌,所谓腹语,故弄玄虚的讹称而已。”
“原来如此。”众人大悟。
看天色已晚,将军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主人也未挽留,送二人出门。
见夜色没了去者的身影,少年忽转身跪拜画命脚下。
“您就是画神医吧,求神医救我义父。”
“莫跪莫跪,有事直说,我最怕这矫情。”左躲开少年跪拜的方向。
少年再次开了木箱,清出傀儡和衣物,但见箱底另藏一个残了右臂的枯槁老人,少年颓然道:“这是我义父,求您救他。”
大夫不答言,扣触其左腕,片刻后道:“我治不了,你回去吧。”
“人言命公子医术盖世,您一定能救他。”
“令尊脉息全无,已然死了,我只是个大夫,不是神仙,治得了病,却不能起死回生。”
“义父未死,义父脉息全无已有数年,然身体不腐,可见其未死。”
“我有十三种方法可令尸身不腐,此不足为据,还是让令尊入土为安的好。”大夫反驳道。
“不,义父未死。”少年转身褪了上衣,现了后背。腔膛毕露,不见皮骨脏器,但见一只皱缩的右臂在装置于体腔的繁杂机关中操执搬纵。
少年道:“我是义父所制的傀儡,我能行动,皆拜义父右臂,我能言语,皆拜义父喉舌,若义父已死,我安能行言自若?”
大夫与乐师无以为对。
少年道:“和那班庸医一样妄下定论,画神医也不过如!叨扰了!告辞!”少年合了箱子,愤然欲去。
“慢,”画命喝住少年,“再让我看看。”又回头向乐师道,“你来吗?”
乐师道:“我喝酒,不去了。”
……
医案上,老人被褪去了衣物,赤然横陈。
画命执一把细薄的匕首,割破老人的后背。
不见脏器,只见机关。
只是当中那只不知属于何人的右臂不动了。
少年愕然。
“原来,义父也是具傀儡。”
“精巧得很。”左感叹道。
“义父不过是具傀儡,我焉何可行可语?”少年问。
“你也不过是具傀儡,那绿衣的童儿焉何可行可语?”神医问。
少年低下头,沉吟许久,哀声道:“如此一来,我便是孤身一人了。”
“怎会是一人,不是还有她?”神医指了指那傀儡女童。
少年目光微闪,默默将老人的傀儡收拾进木箱,背回背上,谢过神医,大步走出院门。
画命放下匕首,重又抱起猫儿。
院中。
“那少年走了?”乐师问道。
“走了。”画命答。
“何往?”
“与你我何干?”画命反问。
“是啊,与你我何干?”乐师也自觉可笑。
“袁家女儿的尸首,还回去了吗?”乐师又问。
“昨夜备酒菜的时候还了。”画音依旧弄着猫儿。
“你个贪嘴的,莫再去未葬的尸首上偷肝吃了。”乐师嗔责道。
“葬了的还要挖出来,我可不出这浑力。”画命不以为然。
“你却有浑力盗走尸首再送回去。”
“我不曾盗走尸首,尸首就在义庄的梁上,瞧不到,是他们眼拙。”
“亏的他们眼拙,才容你逍遥。”
“真是不解他们,对活人不咸不淡,却对尸首这般计较,”看了看东方地平线,“天也快亮了,我睡去了。”画命打了个哈欠,怀抱猫儿闪转至乐师身后便不见了踪迹。
福管家挑灭廊下的灯,但见曙光在乐师身后扯出一条长影,猫儿自影怀间跳落地上,呜叫一声,缓步踱回廊下,慵然盘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