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漫过黄昏,直接浸着夜色,沿瓦楞垂落。
猫儿慵卧廊下,消磨着满眼早已看惯的景致,七抹暗淡的影在它身侧浮旋绕闹——那是它已死的七条命。
白袍曳地。
男子无声近前,蹲下,轻搔猫的下巴,猫丝毫不觉受用——纤白的手,却在指腹上积了硬茧。
他是抚琴的乐师,指上有茧,也是应当。
“公子,有人借宿。”福管家来报。
乐师起身看向院门,借宿的少年正站在门外,斗笠蓑衣,身材瘦小,却背了一口大得出奇的木箱。
“请。”乐师向少年点点头。
风起,乱了乐师的瀑发,暗了廊下的灯,忽从乐师身后闪出一人,着绛红衣袍,与乐师样貌一般无二。猫一跃上了那人的肩头,磨蹭着他的脖颈,自喉里哼出惬意的呢喃。
那人一手抚着猫,一手去触少年的下颌,笑叹道:“哪来这么标致的小哥,细腻的连个毫毛孔都不见呢。”
乐师疾身挡开那人的手,向少年微微欠身:“舍弟失礼了。”虽说着道歉的话,但语气却笃定少年不会在意。
“哈哈哈哈,命公子说的没错,真是个标致少年,我见犹怜呢。”
抬头瞧,见廊下站定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说话的是那三十出头的伟岸男子,一身藏青袍,精致却不张扬,容貌虽不如乐师二人出众,难得神情间颇现磊落英武之气,也是个少见的人才。
“我当今天雨大,王将军您不来了。”乐师笑道。
“有约在先,怎能不来。”王将军道。
“这位是?”乐师看向一旁的矮小男子,相比王将军,那男子就显得不堪多了,灰衣仆仆,腰背佝偻,神色阴沉,薄唇紧抿,眉头常年皱着,一脸的苦大仇深。
“这是朱捕头,路上遇到的,我拉他来一起听音公子弹琴。”王将军向乐师道。
命公子抚猫讪笑:“原来是为听琴,还当将军是惦记我家窖里的陈酿呢。”
将军大笑:“哈哈哈,命公子犀利,”转身少年,“这位小哥也一并来吧,酒这东西,热闹着喝才好啊。”说罢也不客气,扯着那朱捕头大步进了内堂。
少年站在原地,迟疑不语。
“王将军盛情,客人万勿推辞,请先进房整理,酒菜稍后备好,福管家去请您。”
“有劳主人家了。”少年致谢,随管家去了客房。
酒宴齐备,众人落座。
“命公子,我敬你一杯。”将军向举杯。
“是哥哥请你喝酒,又不是我,敬我作甚?”画命不受。
“画神医怕不是贵人多忘事吧,若非你医术高明,今日正好是我的七七。”
少年眼带惊疑偷瞥那“画神医”一眼,又匆匆低下头,暗自揣度道:画神医成名已有些年头,本以为会是个耄耋老人,可面前这青年不过二十出头岁的摸样,难道是驻颜有术?
画命不饮酒,只与膝上的黑猫调闹,随口敷衍道:“举手之劳,将军勿挂碍,我酒量不好,酒品不佳,醉了难收拾,你与大哥尽兴便是。”
画命不肯喝,将军也不勉强,只微微一笑,干了自己杯中的酒,“无论如何,谢命公子救命之恩。”继而与乐师谈笑对酌。
几杯酒下肚,将军启了话端。
“近日城里出了怪事。”
“将军经多识广,还有什么您没见过的怪事?”乐师为将军满杯。
“哈哈,还真是我没见过的。”
“哦?”
王将军略俯身,压低嗓音,故作神秘道:“前日,城西袁家房塌了,砸死一家四口,可有耳闻?”
“听说是夫妇二人带一双儿女。”
“袁家是外来户,刚租下院子落脚就出这种事,在本地又没有亲属,只得由官府出面收了尸首,停在义庄,打算翌日装殓入葬。”将军稍顿,喝了口酒,“前日清早,衙役抬棺木去装殓,竟不见了三具尸体,剩下的一具被人开膛破肚取了肝脏。昨日,送回一具尸体,今晨,又送回一具尸首,都没了肝脏!”
闻听此言,乐师滞了一口气,问道:“何人如此大胆?抓到了吗?”
将军呷了口酒,就了口菜,也不怕乐师憋死,细嚼慢咽过了,方才悠悠道:“这就要问朱捕头了,这案子,现在就在他手里。”
听将军提到自己,朱捕头脸色一红,慢慢放下筷子,沮丧道:“我辈无能,还没抓到犯人。”
“哎,朱兄哪里话,谁不知道朱兄那‘手到缉来’之名,”将军接过话茬,“恐怕这偷尸的……不是人!”。
“不是人?”乐师全然忘记饮酒之事,贯注在将军的讲述中。
“是魍魉!”王将军将声音压得沙哑缥缈,似是诉说秘密一般。
“何谓魍魉?”乐师侧耳倾身。
“人说是上古的精怪,白日藏在人影中,入夜出来偷吃死人肝。传闻是这魍魉夜里进了义庄,偷走尸首,吃了肝再把尸首一具一具送回来。”
乐师道:“岂不是还有一具尸体在魍魉手中?”
“是啊,袁家女儿的尸首……今夜也该送回来了。”朱捕头点头道,目光落在少年坐在身后的木箱上——少年未将木箱留在房中,而是随身带来替换了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