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最大的歌舞寮长乐坊,近日新来了一位挂牌的落月姑娘,据说琴艺卓绝,未露真容却已倾倒京华名流无数,王准也包括在内。
昨夜,那落月姑娘遣小厮送帖子来约曲,仅那小厮就俊俏伶俐,衣着考究,谈吐不俗,身价定是不菲,这落月姑娘的才情也可度一斑。
画音本不想接下曲约,恰当时王准也在,劝说道:“那落月姑娘虽蒙了面纱不见真容,却气韵超然,琴艺更是了得,奏些庸曲俗调实在是辱没了她,再说,还是我让她来找你约曲子的,你要是拒了,不是让我难堪嘛!”
王准话已至此,乐师不好再推辞,只得应下。
莲池底,沉着一轮圆月,白而大,我正欲下手去捞,却被一阵碎风吹散了。
作为一个乐师,画音搞创作的时候喜欢独坐泊头,以膝承琴。
今夜无客,吉厨娘和福管家各自休息,画命出门找吃的还没回来,此时此地只有我和他,我喜欢这种时刻。
突觉西边光线刺眼,未及转头,就听见福管家叫喊:“着火了!着火了!”
画宅平时极是慎待烟火,而此刻,西院柴房正火光冲天。
画音放下琴,起身奔西院,我也随后跟去了。
管家和厨娘一桶桶的泼水,火势却丝毫不减。
“是火油引的火,泼水没有用。”乐师道,说话间寻得一把铁锹,铲了水缸附近湿润松软的沙土盖在着火的地方,几锹下去,火势竟小了不少,一旁的福管家见此法奏效,也扔了水桶,寻趁手的家伙开始铲沙土。
我很没用的在一旁抄手看着,心想画音看似文艺,实则体力也不错。
几番努力,火终是灭了,三人却已灰头黑脸,鼻眼莫辨,衣服上也满是斑斑点点的焦灼。
幸而只烧了柴房,未累及他处。
“窗上都泼了火油,是有人纵火,莫不是开罪了什么人,要不要报官?”福管家道。
乐师沉着面孔道:“以后多提防着些就是。”
说罢就这水缸抹了把脸,转身离开西院。
家都让人烧了,还摆什么酷啊!我暗自撇撇嘴。
片刻后,后园传来叫骂声:“好大胆子,偷到画宅头上来了!”
管家匆忙赶去风园,园内一切如常,只画音匆忙赶去救火时留下的那把琴不见了。盯着空空如也的泊头,画音紧捂胸口、气喘连连。
方才那把火,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罢了。
“公子莫慌,我这就报官去。”管家转身欲走。
“慢,”乐师叫止管家,“不用了,关闭宅门,让吉妈妈也留神些,琴的事,等画命回来再说。”说罢头也不抬,悻悻然回了房间,狠狠带上房门。
出了这诸多变故,宅里三人均疲惫惶然。唯独猫儿踞了窗台安睡依旧,乐师摔门而入时,它也只半抬眼皮轻略一瞟,又眯上眼泰然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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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丢了,连我都没看见是怎么丢的,作为一个旁白,这种不能洞察全局的挫折感令我万分沮丧。
“据说六成以上的盗窃案都是熟人所为,并且现场没有陌生人的脚印,所以就有下列几种可能性:一、画音自己把琴藏起来装作被盗以博取同情;二、吉妈妈或福管家将琴偷走变卖掉用以还赌债;三、就是你这种非人类不懂欣赏还嫌乐声聒噪便把琴偷走了以图耳根清净。”我说。
“一、画音素来清高,不屑于被人同情,更不会用这种方法博人同情,所以第一种假设不成立;二、火灭以后,吉妈妈和福叔留在西院收拾残局,是听到画音的喊声后先到达案发地点的,他们二人没有作案的时间;三,琴丢了还可以买新的,我要是嫌琴声烦人,大可弄死画音一了百了。你又没脑子,你脑子怎么能进水呢?”
“你骂人!”我指着他的鼻子表达自己的不满,“要你说,那贼是飞进来的?”
画命揉了揉鼻子道:“飞进来虽然难度很大,倒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可是,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可以泅水进来,藏身泊头下,等画音离开时,将放在泊头的用油布包了拿走,再泅水出去。”
画命深刻分析了案情又唾弃过我的无能之后,便出门查访去了。
王准也动用家奴四方打听,还张榜悬红,赏金转眼过去数天,却丝毫不闻音信。
自打琴丢了,画音每日最耗费体力的工作便是如厕,除此外,便终日倚在琴室墙角,水米不进,颓唐无语,只抱着酒壶长饮,洗漱更衣都省了,那身被火熏烧得春光四溅的衣袍至今没有换下。
不过几天的功夫,文艺青年就蜕变成了猥琐大叔。
我看着,摇了摇头道:“你应该知道色衰则爱驰的道理,你再这样我会离你而去的。”
显然他看不见我,更不在乎我怎么看。
王准端着盛有清粥小菜的托盘进了琴室。
“你这是何必,不过是把琴,丢便丢了,”王将军劝慰道,“不过是把琴,纵是什么上古名琴,愚兄另觅一把上佳的与你便是。”
乐师对着壶嘴啜了口酒,颓然一笑,指了指书架一侧的阴暗处道。
将军顺他的指向过去,却见亲几旁的书架下,横横竖竖堆叠了七八把琴——不焚香时,这里不过是个寻常琴室,书架后只有一堵墙——上陈满乐师或收藏或撰写的乐谱,其下竟横横竖竖堆叠这七、八把琴。王准随手拿起一把,拨弄几下,纵是他这附庸风雅的也听得出来,其音色竟比画音丢失的那把有过之而无不及。
乐师背倚墙边,轻扬脖颈,缓合双眼,语出凄然:“都是些达官显贵听闻我失琴后送来的,每把都是旷世绝音,然纵是何等好琴,也非原来那把了。失了它,如失胞弟。”
说罢,竟睑颊潸然。
王将军倒是长出一口气——无论如何,他终是肯开口了。
“你都这么说了,那为兄一定替你将那琴寻回来。但你这么水米不进的可不成,万一琴找回来了,你又没了,你说我是将那琴带回府里,时不常拿出来悼念你用,还是当时就烧了给你陪葬用?”
乐师低头不语,似乎在认真考虑此事。
王准趁机把盛了清粥小菜的托盘向前推了推。
乐师看着托盘,犹豫片刻,放下酒壶,端起粥碗,一口接一口的吃起来——虽不至于狼吞虎咽,可也看得出饿了没了平日的风度。
“还有件事要和贤弟说,”见乐师肯吃东西了,将军又开口道,“昨日我去长乐坊,见到落月姑娘,她询问新曲的事,又提出想来拜访你,我替你应下了,约好明日巳时二刻来访。”王将军悠然道。
“大哥,我……”
“可别推辞了,折了我的面子无妨,唐突了佳人可就罪过了。”不等乐师说完,将军便打断话头,邪邪一笑。
“不是,大哥,我想问,还有吗。”画音捧着空碗道。
“还当贤弟是仙人,原来也是不吃饭会饿,不洗澡会臭啊。”将军笑起来,“吃饱了就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画音这才恢复了嗅觉,提鼻闻了闻,眉头一皱,自觉不好意思“兄长见笑了,我吃完了就去洗。”
画音无奈的摇摇头,高声道:“福管家!”
“在。”窗外有人回答。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听主人有了精神,管家也语透欣喜,小跑着烧水去了。
要沐浴?我看是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