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上的其余人此时也早已摇摇晃晃地各回各家,朱碧荣住在书院安排的房舍内。
求知书院内无论贫富贵贱,一律二人一室,没有区别。朱碧荣和郁子寒同屋,此时后者早已醉得天昏地暗,倒在床上头的朱碧荣向桌上的茶壶、茶杯招了招手,只见那茶壶茶杯便临空朝着他飞来。
驱物境界!
若是林墨看到,便可知道他日夜想着突破的驱物是何等模样了。
这时朱碧荣接过茶壶自顾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而后又将两者挥回了桌上,一切又恢复原样。
转身望着另一张床铺上郁子寒瘦削的背影,微微叹息道:“能醉也是一件好事吧。”
却不知在床铺的郁子寒正睁着一双眼睛,无言地望着墙壁。在烛火下,他脖子上那块酒红色的玉石中一道光泽一闪而过。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一片寂静无声。城里某处华贵的府邸之内此时却喧闹像是另一个世界。走廊上挂满了通明的灯笼,奴仆们神色匆匆地来回奔走着。
穿过花园和各种亭榭,一扇精雕细琢的房门紧紧闭着,门内偶尔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呤。一个锦衣男子背着手在灯火最盛的房门前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
许久许久。
“呜哇”一声清脆的婴啼响彻整个府邸。
男子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却又被很快推了出来。
不知房内何人传来声音:“老爷莫急,老爷莫急,还在清洗中。”
男子脸上焦急之意不减,连声追问:“夫人呢?夫人怎么样?”
“夫人体虚昏睡了过去。”
过不久又有一人抱着襁褓欢喜而出,兴奋地连声音都有些抖:“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公子!是个公子!您瞧瞧!您给瞧瞧!
男子焦急中带着欢喜,正要拉开襁褓望一眼。
这时,房内一阵惊慌的声音忽然传出,“哎呀,不好了,快快,热水热水!”
“怎么了?里面怎么了?平儿?平儿?你怎么样?平儿?”
男子着绕过婴儿又要强行推门进去,却被旁边众人急急拉住了。
“老爷不要啊,血光之地,不吉利……”
“老爷请冷静……”
画面推移,仍然是那个庭院之中,众人的忙碌不复见。一个俊俏的孩童,双手捧着一本书跪在门前,门旁,男子的鬓发已经染上风雪,充满忧伤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那扇门的后面,声音清冷地对着懵懂的孩子说道:“你娘一生苦钻画符,奈何身为女儿身,纵然有天大的才情也不能进入最念想的御符院,你既延续了你娘的性命,就该以此为生的目的,你听清了吗?”
“爹爹……”
“你听清了吗?!”男子语气徒然变得严厉。
“是……爹爹……”
画面再变,青山上,一个面容严肃得与年龄完全不符的白衣孩童跪在坟前。
坟边一位灰衣道袍老者,眼中烟云缥缈,似乎看透了凡尘往事,用一种极为缓慢的语淡淡说道:“你娘为了你舍去了自己的性命,众人皆道她难产而死,却不知背后真正缘由……我既与她有约在先,自然会助你。今日在此坟前受你三拜,算是行了师礼。”
老者从身上掏出一块酒红色的玉片递给地上的孩子,“你今年已经八岁了……这是玲珑宝玉,可保你永不被旁人看透真身。只是永远莫让它离了尔身,永远莫要动情,切记,切记。”
“谢师傅。”孩童语气恭敬地接了过来。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一阵风过,老者身影顿散,空山之中,唯有这些话音还在轻轻回转。
孩童将玉石捏在手心里,稚嫩而沉默的脸上却慢慢流下泪来,恍惚间,竟有些沧桑。
画面再转,府邸内日渐苍老的爹爹笑了,画符堂上的老师笑了,身旁的老奴笑了……所有的人都笑了……
大家似乎都忘记了这个孩子,忘记了这个日渐长大的少年。他被抛弃在一个无人窥见的阴暗角落,阴湿腥臭的泥土里长出了的青苔,莫大的恐慌如同令人窒息的水涌一样向着少年没顶袭来。
他拼命呐喊,拼命呐喊,但没有人注意他,没有人。
忽然,一只冰冷却有力的手抓住了少年,少年惊喜回头,一张苍老的脸扩散在空中,“你当画符为生……”
“啊。”
郁子寒猛地从黑暗中坐了起来,梦中的画面变了模糊,唯有最后那句“你当画符为生”还如魔音般萦绕耳畔。
他摸了摸脸,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手心不由自主地握住胸前那酒红色的玲珑宝玉,格外透心的凉。
月色凄冷,风声如泣。
莫非,这月,这风,也有满怀的心事?
“子寒,怎么了?做噩梦了?”黑暗中突然传来朱碧荣关切的问话,声音清明的没有半分睡意。
“嗯?”郁子寒茫然地回头,望向对面朱碧荣的床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一个模糊了面目的人影。
半晌,郁子寒才回过神来,却也只得一句,“哦,嗯,没有。”
朱碧荣没有马上接话,房间内又归于黑暗的寂静。
隔了好久,朱碧荣才开口道:“真的……没什么?”
黑暗中,郁子寒缓缓但坚定地转过了头,轻轻道:“没有什么。”
“呵。”一声仿佛自嘲又仿佛叹息的音节在空中缓缓流过。
“那个林墨还蛮有意思的,你怎么看?”
又过了好一会,朱碧荣的声音接着传来。黑暗中,他的声音已经回复了一贯的温柔。
“不知道。”郁子寒背朝着他躺了下来,“或许有点能耐吧。”
“呵呵,不止一点。此子蛮有意思的,下次我们再会会他。”
郁子寒将头埋进了被子里,瓮声道:“没兴趣。”
朱碧荣叹息,“你呀,除了符纸还是符纸,人生中到底还有什么是可以引起你兴趣的?”
对面长久的没有回音,就在朱碧荣以为对方又睡着的时候,空气中却又突然传来一句“也许是没有什么可提起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