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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意乱情迷

一瞬间的痛苦凝结着长久的思绪,反倒是忽略了期间漫长的折磨。

师潇吟也不清楚究竟在原地待了多长时间,只知道有一双温暖的小手始终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身体……一丝丝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或许是来去得太快太突然,他还来不及捕捉,便已逝去。

“晓满……”他淡柔的嗓音仿佛纷飞的柳絮,飘忽不定。

“在!我在!”晓满忙不迭地答应,明净的大眼瞅着他憔悴的面容,不觉流露出了惶恐,“大师兄……你好一点儿没有?”她未察觉此时的语调有多颤抖,大概是从听到师潇吟的故事后,她就发现自己无法再敌视他,无法再像当初一般鄙视身为名伶的他。是的,她对他的多重误会已开始烟消云散,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随之而来的敬仰以及……师潇吟偏过头,乍看到晓满毫无遮掩的仓皇眼神,不禁稍稍有些怔忡,随即唇边溢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大抵是幸慰,却又不那么纯粹,还有更多难以言明的情愫融杂其中。

他稳稳心神,强迫自己压抑下怪异的感觉,摇摇头柔声地宽慰道:“不要紧,别太紧张,夜深了……会吵到其他人休息。”

“还管什么‘吵到其他人’,受苦的是你嘛。”晓满不以为然地噘着嘴,沙哑的嗓音宣泄着胸口沉积的酸涩。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自我虐待!难道他不知道他拥有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容貌和技艺?

师潇吟转了转俊眸,张了张嘴,本欲说什么终又忍下未说,而仍然是一副微笑以对的模样,“晓满,你又忘了我说的话。是不是……该打板子?”

他没有怒意。

晓满也很惊讶她竟能如此确定的告诉自己此刻的他心情好坏与否。

“我该打板子……但是,你现在连打我板子的力气都没有,这算不算是大师兄的失职?”晓满鼓足勇气,神色坦然,不因他深沉专注的目光而退怯,“等你的身子好些了,再打我才算是对其他师兄妹公平。”

“如此心直口快,竟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呢……”师潇吟喘口气,面上渐有血色,四肢也缓缓平复如前,“只是……你知道我刚开始说要打板子,是什么原因吗?”她是个直肠子的迷糊蛋,想到哪儿做到哪儿,估计有很多话和事儿闷在心里不说、不做会憋坏她的。哪怕“祸从口出”也不能阻止她“一吐为快”的本性!所以让她主动怀疑自己的举动存在什么纰漏是相当不易的。要求这样直率的一个人做到圆滑世故,真有此可能吗……

晓满皱皱眉,对他话语中三番五次质疑她的来历而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师潇吟近来的话颇耐玩味,奈何她就是粗枝大叶,发现不了个中蹊跷。

“我……”吞口口水,她不大自然地解释:“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你说要练好这门技艺,就要先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敛藏起来,戏子需要的仅是一张面具,至于后面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你做到了吗?”师潇吟不动声色地问。

“没有。”晓满干干脆脆地回答,接着,赧然地别开脸庞,“大师兄,你骂我笨也罢,说我不知好歹也罢,反正我做不到你说的话。有时,我试图去勉强自己压抑喜怒哀乐,但是没成功一次。总是这样……当我意识到错误的时候,话都说了,事情也都做完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呀。”

“就像是你几次伸手扶我,对不对?”师潇吟了然的目光仿佛洞察一切,温言温语平和照旧,“其实,你之前是怨恨我让你做的事,觉得不近人情,不讲道理,是不是?尽管你没有说,但你的脸上却经常浮现出不满的神态。我相信你认真的压抑过情绪,否则以你原来的性子大概早就和我争执起来了。实际上……你没有那样做,若不是当夜我教《三尺白绫》之时与你发生一点儿纠葛,你也就一路走了下来。所以……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并未让任何人失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况我又不是神,那就不可能随意改变别人的本性。前人说“因材施教”,或许就是讲用不同的方式来教不同的人。你是聪明人,极有天分,不需像普通人一样要经历过多的磨砺,直接登堂入室也无可厚非。晓满……你能摒弃前嫌,没有在我危机之时落井下石,即使是举手之劳也是难能可贵的。该做检讨的是我,我的自以为是令我看不清实情……你会怪我耽误你的时日吗?”

“师兄……”晓满听得心里发毛,手心出汗,“我……我怎么敢怪你?学艺的人哪一个不吃苦?是我自己发牢骚,耍小性子,和你无关……啊不是,我是说不关你的事……啊也不是,而是说……”

师潇吟好笑地瞅着语无伦次的她,突然发现一个人的天性自然流露是多么温暖真切的感觉。他若强迫她和他一样学会玲珑八面,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也许……我看到了太多不该看到的黑暗,经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因此变得精明世故,善于掩饰,也习惯了周遭的人对我虚与委蛇……”他的神思飘向悠远的境地,“好比一块白布,一旦进了染坊,若还要拼命维持清高,不肯被人染色,那即使是上好的布料也会被丢到无人问津的地方,永无天日。除此之外的选择就是融入染缸,呈现出所有需要的色泽,只有花花绿绿之下才能保存你上好的质地,发挥你的价值。”

晓满就在他身边,离得很近很近,但他说的话却是她闻所未闻的东西,这让她彷徨,觉得师潇吟宛如天上幻灭不定的星子,遥远虚无。明明像伸手便能触及的距离,却屡屡抓空,蓦然站起才发现竟是相隔天涯;她扶着他,感觉的到那微弱的体温,却又强烈地意识到两人身处在不同的世界。而他所在的世界充满了无情和残酷,以至于他已身心疲惫……

为什么人活着要这样痛苦?

她以前的日子快快乐乐,无忧无虑,拉着师姐妹在山上月下论剑,和宝卷师弟青梅煮酒,小满日回乡和老父共享天伦。她哪里知道会有风云裂变的一天?一下子失去了亲人及热情的乡亲,然后又来到陌生的京城,在这龙蛇混杂的地方遇到亦实亦幻的他——

师潇吟。

晓满觉得头痛欲裂,只想快点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以前的日子……回到以前,真有可能吗?

师潇吟缓缓地道:“听得懂就听我说,听不懂的话就糊涂下去。糊涂些好,起码不必太累——晓满,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究竟为何来此?”

晓满肩头一颤,心虚地道:“这个问题,我很早就回答过师兄呀。”

“我让你再说一次。”师潇吟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晓满,不愿放过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晓满咬咬嘴唇,毅然道:“我喜欢学戏。”

师潇吟仰天闭目,许久,才幽幽地睁开眼,“其实,我早就说过,来学戏的弟子来历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了以后是否真心对待你所学的东西。戏和其他技艺不同,它变换的是不同的角色,你只有静下心才能真正融入其中,否则就不要想‘传神’。即使有天赋,也未必能达到极致。”

“师兄……”

晓满的话被师潇吟打断,他沉吟道:“但……或许你能够打破陈规旧俗,稍加点拨即可达到别人努力许久都难以企及的境地……我日后不再重复旧话,你自斟自酌吧。”

为什么……他的话听来这么冷?

晓满禁不住打个寒噤。没错,只要她不偷懒就能学得很快,师父不也常在同门跟前夸她悟性高吗?但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便是截然不同的滋味啊。她学戏是被逼无奈,以至于打心里抵触,肯定不若学武之时快。

不过,她在旁人眼里兴许已是进展神速了吧。

她竟然忽视了师潇吟的感受……他是独自一个人披荆斩棘,一步步有了今日的成就,相较之下,岂不显得她耍小聪明,恃才傲物?

会吗?他会这样看她吗?

胡思乱想着,发现师潇吟的注意力转向她的身后,不由得秋波流转,下意识地惊喊出声:“糟糕……我的汤和点心!”

师潇吟漂亮的双眉微微挑起,“晓满,你带来了什么东西?”

晓满恍若未闻,蹲下身,失落地盯着零落在地上、盘子上的点心,以及溅出的汁水,觉得心被拧痛了,于是低低地呢喃:“怎么这样……我弄了好久……”

师潇吟把她的每一个字都听得十分清楚,他温柔地拍拍晓满纤细的肩头,在她侧身的同时,一伸因刚才的痛楚而依然关节泛白的手,便要拾点心。

晓满一凛神,下意识地把他拿着的点心拍落,眼见着它骨碌骨碌地滚开。

师潇吟一愕,旋即释然地抿唇而笑,“你何必这么激动?我不过是想帮你捡起点心而已啊。”

“脏了。”晓满淡淡地勾起唇。

小女孩明明心疼得要命,却偏偏勉强自己装作不在乎。哎,算了算了,她真的不适合敛藏情感。因为,那样的她看来好生黯然,笼罩在其四周的光环也随之逝去……令他很……心痛?

是啊,就是心痛。

与身上犯病时的痛楚不同,这是发自内心的阵阵揪疼,说不清道不明,就像自己最重视的东西被人弄坏了一样,呵宠之情一圈圈逐渐扩散至心头的每一个角落。

不知何时,晓满已成了他重视不已的人?

“脏了又怎样?”师潇吟气定神闲地问。

“已经脏了,就不能再吃。”她像是个赌气的孩子,固执己见。

“谁说的?”连师潇吟自个儿都没察觉,他此刻的口吻带着多么浓郁的宠溺之情在里面,“乡下,还有很多穷得连吃的都没有的人吧!难道他们仅仅因为食物落在地上脏了,就不吃?”

“你又不是他们!”晓满脱口而出,无名火冒出,“你是师潇吟!为什么要和他们比?你是故意贬低自己还是有意嘲弄他们?”

师潇吟并无不悦,曼声道:“为什么我不能比?我是谁?你将我定位在什么地方?我不会嘲弄别人……更不会贬低自己。晓满……一个人的尊严并不是用虚名来衡量的啊。”

他的神色中透着无尽的暖意。

晓满揪着胸前的衣襟,讷讷地摇头道:“大师兄……我不是用虚名衡量什么,而是你身子不好,既是条件优渥,就无需再吃不必要的苦啊。”

“不一样。”师潇吟说罢,快速弯腰拾起一块点心,吹吹上面的灰渍,便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

“你别——”晓满没来得及阻拦,仅抓住了他松下的手,激动地嚷道,“为什么要吃?你就欠那一口不成?有多少山珍海味等着你,干吗作贱自己?”

“我喜欢,这个好吃。”师潇吟一边嚼着,一边望着她泛红的眼圈,“山珍海味多了,有什么稀罕?你说得不错,我缺的就是这一口。我总是在乎旁人不在乎的东西。你做了半天的东西,难道想让它白白浪费?银子能挥霍,心意却不能够挥霍,我……挥霍不起,谁也没资格去挥霍别人的心意。”

“挥霍……”晓满听得辛酸,鼻子红红的,哽咽着道:“说什么挥霍,你是大师兄,我是你的师妹,做吃的给你理所当然,你没资格谁有资格?”说得好像从没人关心他,其实根本不可能嘛!

“如果你今日送的是燕窝、人参,我不会喝。”师潇吟气定神闲地说,“那些东西在我眼里……才不值一文钱。我有的是银子,不缺别人送来的。但是,你做的不同……我没见过、没吃过,所以更令人想尝尝它的味儿。你不会以为我已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了吧?”

他竟有心情打趣?

晓满低头瞧瞧满地的狼藉,又抬头望望师潇吟,目瞪口呆。

原来“宁喝开眉粥,不吃愁眉饭”的意思是——

晓满算是对它有了切肤的体验。面对沾染了地上灰尘的糕饼,师潇吟毫不介意,依然吃得自然惬意,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她不懂的这个男子究竟在想什么,有时候觉得他不通情理,有时候又觉得他的举动令人怜惜。她还要整理地上摔碎的瓷碗片,他却拦住她,“不要管那些东西了,回来再收拾也不迟。你先将剩下的汤弄到一个碗内,再拖下去不喝便失了效用。”

晓满不大自然地应着,颤巍巍将没有摔破的瓷碗放在桌上。

师潇吟坐下来,先是探身闻了闻,而后道:“图穷大娘教你做的吧。”那笃定的口吻十足。

“你……”晓满惊讶地扬扬眉,旋即改口:“师兄怎么这样说?我在伙房待了许久,怎见得不会做汤?”

“那你说说,这是如何做的?”师潇吟好脾气地温雅一笑。

晓满心中好笑,的确是图穷大娘教的,但不代表她懒、省事、没尽心。菱唇微微一弯,清朗地道:“师兄,你且听好哦——此为‘化瘀通痹汤’,含当归、丹参鸡、血藤、制乳香、香附、延胡索、透骨草等药,清水煎、小火熬而成。”

师潇吟不动声色,“我要这汤药做什么?”

“经络损伤,血行受阻或血溢脉外,滞留局部使得筋脉肌肉失养,抵抗外邪能力低下,风寒湿热之邪便乘虚而入,令络脉闭阻加重,因而成疾叫痹症。此类疾病与气候变化及寒热有关。尤其是大师兄生性体寒,所以我翻过医典,又在里面加了桂枝、细辛、制川草乌几味药……”

没等说完,师潇吟便打断她:“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晓满愣了一下,不明白他这样问的意思,下意识地点点头。

师潇吟一脸阴郁,语调奇冷,“怜悯我,你才花心思弄这些东西?”

“不!不是的!我没有!”晓满闻言,心没来由地一慌。她从未见过师潇吟如此陌生的样子。

“你觉得之前对我的用心不甚了解,多次反应过激,以致无礼顶撞。加之从大娘那儿听到我的遭遇,就更感愧疚,好像辜负了我的心血,是吧?你做补品是出自你的同情与可怜,但抱歉了,我不是一个卑微的弱者,所以——不需要任何人施舍!”一甩袖子,原本就身体不适的师潇吟,铁青的脸庞如罩寒霜。

晓满无措地咬着嘴唇,不晓得该如何辩解。

她心里好乱,理不清一丝头绪,以至于只能站在原地,任由他来歪曲她单纯的本意,而伤害彼此。不,不是这个意思!她并不是怜悯师潇吟,一点儿都没有这个意思。但该怎样向他表明立场?因为,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答案,又如何向别人解释呢?

腥腥甜甜的味道在唇内蔓延。

是什么?她没吃东西,为何会有此味觉?舌头舔舔嘴唇,一股刺痛随着方才的知觉席卷了整个意识,如电流般游走至四肢百骸。

师潇吟侧身以对,他并不清楚刚才的话对晓满产生了何种影响。回首瞬间,小筑的大门被人推开,一道妩媚的身影步入屋内。

“大师兄……”嗲声嗲气的女子端着丰盛的珍馐,满面红光地走向前来,“很晚了,人家看到屋子的灯还亮着……就……”当发现晓满也在的时候,立刻换上虚应的笑脸,“呦,师妹也在啊,要知道奴家就多备一副碗筷了。”自从上次被师潇吟关在暗房,她就认清了“事实”,每次见到晓满都会流露出暧昧的谄笑。

晓满低头瞧了一眼她拿来的美食,又看看师潇吟漠然的模样,忽然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什么“山珍海味多了,有什么稀奇”,讽刺不已地一勾唇,脱口而出地说:“这样子啊……原是我最傻……”

心被扭疼了。

师潇吟的黑睫轻轻一颤,想说什么却未说,只是幽幽地长叹。

“花奴师姐。”晓满黯然地后退一步,想尽快远离这让她窒息的地方。

花奴眼尖,注意到地上的残羹冷饭,脑子迅速回忆方才自己进来时,屋内冷凝的情景,眼珠子转了转,得意地试探道:“这些是师妹拿来的?怎么东西都洒在地上了?哎呀……刚才不注意踩上了。真……真是罪过哦。”

晓满眸光一闪,掌下卷起冽风,就想朝花奴践踏她心血的双足拍去。就在这个关头,师潇吟冷厉骇人的声音适时地扫来:“放肆!谁允许你进来的?我之前说过的话都是耳边风不成?”

花奴一个哆嗦,仍不甘心地道:“大师兄,奴家准备这上好的佳肴,难道还比不上这寒酸的菜叶与冷饭残渣?”

“你说……什么?”师潇吟一捂起伏不定的胸口,喘息越发急促。这个不知死活的笨女人,难道还不清楚他是在救她的小命?若非他刻意插口,盛怒之下的晓满,那一掌就算拍不死她,也难保她能完整地出去。

“大鱼大肉吃多了,青汤白菜最易动心。”花奴几次三翻讨好不成,恼羞成怒,索性撕破脸皮,一点他高挺的俊鼻,“师潇吟,你是‘小四喜’的一把手没错!但也甭把事情做绝才好!其他的同门在你眼里算什么东西?入门时,标榜‘有教无类’,而今却凭着一己喜好来决定教谁,我……我们都不服!”

师潇吟目光如炬,寒气凛人,“术业有专攻。每个人的资质不同,岂能一概而论?至少,你就不适合由我来教。别人怎样看,我无心理会,总之,还是老话一句:我问心无愧。”

“好……好得很……”花奴的脸红一阵紫一阵,死死地盯着眼前人,万分恶毒地道:“你不在乎就不在乎,反正这世上的能人多如牛毛,也不只你师潇吟一个。早晚,你会为今日的选择而后悔!”

好熟悉的话啊。

师潇吟疲倦的心已麻木得无法做出应有的反应,仅仅能做的只是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在外人面前倒下,如是而已。

门被剧烈地一甩,晓满震惊不已。

她空洞的神情和他如出一辙,却更添一抹凄楚。咬咬牙,她决心立刻离开这个压抑的男人的身边——

“你——”师潇吟扭转身形,终于注意到晓满的异样,又见其脚后的那些碎瓷片,担心她受伤,想也没想便伸手拉人。

对师潇吟,晓满不敢用上分毫内力,但又不晓得他伸手之意,心里正烦刚才的事,也就更加不愿和他多做接触,迟疑间的微微抗拒只是平凡女子的微薄之力,自然不若师潇吟使出的力度强,于是乎,整个人被带入到那温良清新的怀中。

淡淡的栀子花香在鼻尖萦绕。

师潇吟环着那娇小的身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异性的玲珑娇躯。七岁入门,他从串红台后就一心扑在戏班子上,未敢懈怠。或许是周边环境,再加之自己扮演的角色大部分是女子,他鲜少真正地去想什么终身大事。仿佛那是一件遥不可及的梦,甚至可笑。而现在,晓满就近在咫尺,那较之男子明显羸弱的差距就在怀中栖息,内心的空洞立即被满足感充溢了。

晓满愕然地扬起螓首,澄净的水眸映着他深沉的眼神,那张俊美的脸庞带着长久以来的憔悴和此刻莫名的情愫。

怦、怦、怦……心跳在耳际回旋,目光在空中交缠,谁也不愿意妥协,谁也不愿意在这场对视中率先败阵。

炫惑。

师潇吟眼波流动,视线落在她殷红的唇上。蓦地,发现她微张的唇瓣印着一排深刻的齿痕,触目惊心。于是,修长漂亮的手指忍不住膜拜那细致的秀容,缓缓地摩娑她那受伤的柔软芳泽,如若慰藉般多情。

“呃……”晓满迷失在他的温柔之网中难以自拔,低呼变得虚弱,反倒更像猫儿慵懒地呻吟。一双小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洁白的摆褶,生怕从此跌落进无底的深渊。

师潇吟被蛊惑了,着魔似的低下头,慢慢触及令他迷惘的温润朱唇。他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惟恐稍有不慎便会将易碎的琉璃打破。如此亲近的一刹那,才明白那是渴望已久的甘醇,是寻觅多年后终于找到的依恋。或许寂寞了太久,他埋藏在冰山下的心火一旦燃烧,便要释放殆尽,不死不休。

晓满无措地瞪大杏眼,动也不动,身子僵硬在原地。她不晓得一切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只能凝视着几乎与自己喘息相闻的他,默默地承受着。即使意识到那带来的也许将是无边的折磨,也无力阻止此刻的依偎。他的亲吻如若其人,淡似熏风拂面,让她情愿沉醉在那宠溺的呵护之下。

冰凉的唇舌****着她的贝齿,诱哄着檀口的缓缓开启。

晓满于恍惚间徘徊,小脸红若烧熟的虾米,娇艳欲滴,“大师兄……”

这一声“大师兄”犹如醍醐灌顶,敲醒了师潇吟残存的理智!天啊!他真该死!瞧瞧他都做了什么好事?竟然对师妹做出此等悖逆纲常的举动,简直畜生不如!他还配在其他同门面前提所谓的“规矩”二字吗?恼怒自己的连番越矩,他对怀中的人儿没做出反抗也产生了逆反心态。

“你就这样任人予取予求?”

他的话若冷水泼面,像是给晓满一个狠狠的耳刮子。

晓满立刻从九霄云外拉回神志,也意识到方才的失常,不禁赧然。但师潇吟接下来那避如蛇蝎的动作更让她心伤。

呵呵……不知廉耻的报应就是遭人唾弃!她不该忘记原先的目的,不该迷恋不属于自己的温情,更不该靠近他的身边!他是戏班子的人仰慕的对像,何等高傲?她的迷惘换来的不过是羞辱。

“原来,你竟是这样看我的。”晓满低低地咕哝,一字一句满含苦楚,太多的委屈和无奈凝结成眼下的局面,还有什么值得挂念?之前的满盘皆因此一步的差池而告吹。那么,留下的意义已不存在。

师潇吟的心骤然一缩。

他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可为何说出的话,字字句句都刻薄尖锐?

他好想说些弥补的话,却发现哽咽在喉,难以言明。

晓满摇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在未落下的时候便以袖抹去,连带上那还来不及细细品味的初开情窦一同抹煞。

“师兄——”她清冷的嗓音尽量不去泄露更多的辛酸,努力维持了最后的一丝镇定,“你真的认为我的好意是出自怜悯?呵……我记得书里说什么‘方中乳香活血,没药散淤;延胡索行血中气滞;香附理气解郁,为血中行气之药,气行则血行,加强活血祛淤之功;当归、鸡血藤养血,祛病而不伤正;透骨草,祛风、除湿、通络以治标……”麻木的念完一连串晦涩难懂的医理,一指花奴放在桌上的美味儿,“你眼中的人心都是‘不值一文’的东西吗?好,那我真的不如就备些残渣,也符合寒伧的身份,何苦惶恐哪些药会冲了你的痹病?难怪老人说:自做孽不可活!是我作贱自己,把心捧来让人恣意践踏!”

浓浓的哭腔是对他的最佳控诉!

师潇吟从她断断续续的话中弄清始末,也明白了他的话伤她之深。不过,一切并非用简单的对错就能衡量啊。他与她,本来有最佳的相处方式,然而,潜藏的冲动却把它破坏殆尽。

天晓得,异样的感情已渐渐滋生,悄无声息地蔓延,他们还未来得及审视,便以电光火石之速席卷两人。

她天真,他懵懂。

在爱情的国度里,一样生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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