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期，几乎每天都是在等待“导弹”中结束工作。而“导弹”也总是在倒卖完他的鸡蛋鸭蛋后，才着急慌忙地来交奶。喜欢别人等就让他等个够——迟到的“导弹”是跟踪式的，你走到哪他黏到哪，嘴里一声声的央告“先给我收下吧！”收是肯定要收的，因为这是工作。但请你也等一等，等其他工作完成了再说。等待中，微生物肆无忌惮地繁殖，牛奶就坏了——那么毫不客气，用食红宣布细菌战的胜利，“坏了，不收，请你拿回去吧。”如此整治，改变了“导弹”的路线，先交奶再倒蛋。
偶然一次，所有工作都结束了，金莲花还没有来。海老太说得回家看孙子，S的老公丫头都忘带钥匙了，西施的呼机被呼爆了，米主任说六六没有重要的事吧——顶多半个钟头，她要还不来，你就也回吧。
六六习惯了“牺牲我一个，幸福其他人”。安静的车间像空洞的胃，蠕动着蠕动着，找不到可消化的东西。剩下的六六被挤压出愤怒，凭什么总是我？就因为年轻是新来的？饥肠辘辘，加上愤愤不平，望眼欲穿的目光也凶狠了起来。金莲花姗姗来迟，她一反常态的邋遢，笑得跟哭似的讲述自己的不幸——被发情的牛踹了，一家子拉肚子，路上自行车胎先后爆了两次。六六的心软了也有些苏醒了——偶然会将习惯打破。
六六变了，只要心里说“NO”，嘴里就发出“不”的声音，没有原因没有理由无可奉告。我就是这个牌子，我就是这副样子，我就是我——请你们习惯，就像我习惯你们一样——习惯了就不会觉得难以忍受。
偶然会一点一点地转换习惯。说吧领导！定吧规章！下吧命令！忍受吧环境！这些习惯逐渐强化成工作吧为工资！在固定里，如果长期遭受压抑，心要学会走私。所有固定的都是死亡的，习惯于固定就是在逐渐加温的水里生活，固定工作应该消失，从社会上从心里——迟早！
17、领导风格
乳品厂的创建董事长，据说是个封建家长式的领导，小到消灭车间苍蝇，大至引进荷兰史托克生产线，看到谁犯错误都能骂个狗血喷头；帮职工撮合做媒毫不含糊，凡是落在他眼里的都要管一管，几乎每天都要在厂子里外转几圈。毛主任就是在他老人家的主持下，结束了单身生活，留下一段良缘佳话。
胡董事长一上任就宣布，从职工到领导都要衣着朴素大方，女同志上班不许擦口红涂指甲穿着不伦不类。
某日清晨，毛主任来得仓促，慌慌忙忙地开车间大门。由于铁门经常遇水，生了锈，他一个人左拉右拽，就是扯不开。看到前面一个老头的背影，就喊：“操！老家伙，来把门给拉一下！”老头回过头，毛主任吓一跳，是胡董事长，赶紧指着前方讪笑道，“我喊那个老农民帮着开门！”
牟董事长属于新派，教导办公室人员一律穿休闲装，要有朝气要有活力。一下子厂里色彩绚丽“到处美女如花”，头版头条的桃色新闻屡见不鲜。
这一时期，毛主任的婚姻危机四起，大战之后，分道扬镳。
以厂为家的时期，领导承揽一切，工人只需好好干活，就有工资奖金房子退休金。改革初期，领导的方向也不明确，今天朝东明天朝西，最折中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什么也不做”！工人更要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兼并股份制改造阶段，一切都处在市场的千变万化中，人心和人性空前的自由解放——一切都是现代式，今天只能代表今天，“合同约定所有”。
小领导也各着一色，风格迥异，就像同一道京酱肉丝，用料相同，师傅不同，口味自然难同。
米主任在吃早餐的时候，最爱讲解泡菜腌菜做菜。于是乎，切磋菜艺是车间的天天饮食节目。“主任，这是我跟婆婆学的辣白菜！”S奉献出一盆小菜，供大家品尝。
毛主任喜欢喝酒搓麻将。大家就三天两头集资喝个小酒，“凑在谁家打几圈”“革命的小酒天天有，革命的长城天天筑。”“白酒红酒葡萄酒，白板红中清一色。”
猴主任比较胖，热衷减肥，带领大家“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让我们一起来做运动！”减肥食品瘦身秘诀供不应求，运动成为车间时尚。
领导风格不同，职工的面貌也一个时期一个样。
最质朴的时候，收奶车间的职工穿着白大褂，被牛奶酒精污染后，白一块黄一块，再粘上灰土，散发着奶腥味，很像自由市场上卖猪肉的。她们吆三喝四，指挥着更不讲卫生的农民，收购着看起来白净的牛奶。这时，收奶员说一不二，有人靠农民的进贡发了财呢！
有时，收奶政策变得连收奶员也搞不懂，干脆稀里糊涂跟着感觉走。乳品市场疲软期间，农民把乳品厂拒收的牛奶倒在市政府门口；奶贩子携款逃逸；养牛户欠雇工工资全家被杀；吵架骂仗天天发生，脸皮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成了收奶员必须具备的能力。
通过股份制改造，也许能提高企业效率？但实际上，买企业的大股东想的是把便宜的国有资产弄到手，或者争夺领导权力。而职工由于持股太少“原来还可以提意见，现在多说就可能下岗，怎会有积极性呢？装模作样，混呗！”
明天的明天，也许就会好。什么样的人会耐心去等待，什么样的人会寻找新天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做事看问题的方法——各有风格。
18、小偷与大盗
小偷总是贼溜溜贼眉鼠眼，大盗一般冠冕堂皇艺高胆大。
动力车间价值四万的设备丢了，谁干的？向公安局报案请求追查。
直径两米的一卷地毯，一段一段，在大家眼皮底下消失，只剩下了一小半，何人所为？厂长在全厂职工会上拍案怒问。
奶粉车间的“白板”穿着新买的皮甲克，双手抄在兜里，摇摇晃晃地往厂子外头走，嘴里哼唱着跑了调的歌，“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是否真的在乎我？”
门卫彪哥正无聊，从门房里蹿了出来想约“白板”晚上搓几圈麻将，便开玩笑，伸手作拦挡状：“操！你他妈的是不是又偷奶粉了？”
没成想，“白板”恼火了：“管你爷爷呢。”抽出兜里的手，握紧了拳头，捣向彪哥。彪哥是学过擒拿的，“白板”哪是他的对手。可是好久没有动胳膊动腿了，浑身痒痒的，便借着“白板”的架势，过起了招。“白板”不经打，才三两下，就趴倒在地。彪哥上前往起拉“白板”，“白板”一挣扎，皮甲克被扯开了，四包奶粉掉了出来。
董事长、总经理、经理、两个厂长，刚刚开完“怎样进一步完善管理”的会议，错前错后，从办公楼里出来，四包奶粉准确无误地掉在他们的眼底。这还了得，明目张胆的偷盗行为！
经过侦察，动力车间职工“老酒”把设备偷出去卖给了废品收购站，所得四百块钱一场酒就花完了。
六六下班后到了大街上，才想起新买的书落在了车间。回头去取，看见“江大妈”鬼鬼祟祟拿着剪刀在裁一段地毯，面对六六的眼睛，老人家笑吟吟地解释说，拿回家铺在厨房卫生间的门口，好得很。
牛奶很有营养价值，六六坚持每天在食堂喝一碗，免费的多划算。
小人物的小偷小摸小眼睛小便宜似乎滑稽可笑——像“老酒”偷了四万的东西卖了四百还得蹲四年大狱；像“白板”做贼心虚又不偏不倚露怯在领导面前被开除；像“江大妈”裁地毯；像六六白喝牛奶——
曾经的董事长出车祸死了，听说儿女为了争十几处黄金地段的房产打红了天。刚下野的胡董事长在市中心开了家餐饮娱乐大世界。正在位的牟董事长不到一年，就从一棵古松膨胀成热气球。怎么计算，他们也没法正当的如此富裕。可是人家，一没偷二没抢。账目清白做人体面——没办法，不是财神爷罩着，就是家里有聚宝盆，香火好人气旺，挡都挡不住。
最有趣的一幕莫过于大盗喊捉贼。牟董事长坐镇，肖经理主持，杀鸡骇猴地召开开除“老酒”“白板”的大会。肖经理痛心疾首，慷慨陈词之后，语重心长地总结道：“同志们，家贼难防啊！我们要爱厂如家提高警惕严厉打击，决不手软！”谁料一度叱咤风云的肖经理，后来竟坐了牢，罪名是贪污公款——可能功夫差了点，人缘糟了点，力度招摇了点，总之，时运不济，点背！
最小的偷——老鼠过街人人喊打，飞天大盗却是银幕上的英雄豪杰；同样是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待遇怎么会如此不同？可能是人家艺高胆大，能把见不得人的事情，做得“光明磊落”且“名正言顺”。
19、来来往往
人挪活树挪死。如果是自愿当然走得潇洒，如果是被动总是愤愤不平。观念想法而已。企业离开了某些人会破产，还是某些人会让企业倒闭；哪个人离开了单位就活不下去了，还是哪个人走出去越活越精彩，来来往往，大浪淘沙。
六六的眼前，人影绰绰。有些人连影子还没落下，有些人刚依稀记住模样，有些人总算搭过几句话，他们就走了。另外的人，忽然被安排来了，闪现在身边。
在收奶车间的休息室里，“茉莉花”倚墙斜立，优雅娴熟地夹着一支烟，媚眼飘飘似的吐着烟圈。“老姨妈”盘腿坐在桌子上，“扑扑”吐痰一样吐着烟雾。六六来例假肚子疼，头上直冒冷汗，坐在椅子上不敢动。
“他妈的，老娘真不服气就这么走！”“老姨妈”仇恨的眼光斜射向玻璃窗外的米主任，“还不是这个骚货在背后捣的鬼。”
“哼！走着瞧。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呢！”“茉莉花”说。
“你有路子？”“老姨妈”两眼放出热切之光，烟雾就喷吐得迟钝了。
“想什么呢？我是说，走就走呗！此地不留娘，自有留娘处。”
“你是不愁吃喝，可我能干什么？”
“能干什么就干什么——真能难住你？”
“茉莉花”的真名叫马丽花，尽管徐娘半老，但打扮得依然妖艳，一天一身衣服且件件将身材包装地凹凸有致。她的动作大胆前卫，宽衣撩裙无所顾忌——可能是认为同性彼此彼此。
“老姨妈”曾野蛮地按倒过一个骂她“骚婊子”的交奶农民，骑在那个男人身上，左右开弓地扇耳光，“我让你认得认得你们老姨妈！”
董事长换了一个又一个，经理也换了几茬，厂长不时更换，车间主任变动无常。这些高官之间人事的浮沉，总是能带动基层人员的流动。一朝天子一朝臣，豺兄狼弟，小鸡专供老鹰吃，羔羊只能沉默。
原化验室的主任“美丽”被下放到收奶车间，冷冰冰的神态，保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风格，很久，冰霜才化。
被开出车间，不久又回来的某某，没过几天就进了化验室，她的脸灿烂如阳。
太平洋大学毕业，花了六千走后门进了乳品厂。
鸽子跟车间主任干了一仗，头也不回地走了。
羔羊辞职开了家饭馆，赔了，又找领导说情，回来了。
岩石被一贬再贬，忍无可忍之后，亦撒手离去。
燕子其实不想走，可是爱人在远方——最终还是选择了幸福的方向。
长颈鹿停薪留职了两年又回来了，犹犹豫豫待了三年后，还是选择了离开。
某次开会，辛厂长红脸公鸡一样骂道：“走了的都是有本事的人！”
总有一天六六也会走——她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一个看客，根本无法融入这里的环境。她需要时间好好武装，找准机会彻底解放。
六六在一家时装店买了一条裙子，感觉老板娘熟悉的像在哪里见过——她娉婷扭动腰肢的形象，似曾相识——啊，是“茉莉花”！
鸽子的告别宴就是在“老姨妈”的餐馆里举行的。“老姨妈”亲热的一巴掌差点没让鸽子爬下：“小伙子，抛开一切好好干，革命的成功等着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是，经济社会，经济主导一切，来来往往衰衰荣荣的已不光是人，所有渴望生命力绵绵不绝的都不可以在潮流中停滞。
不管为什么，不管未来怎样，哥们，请勇敢走！
大家好！
非常感谢区妇联组织的这次活动，使我能认识大家，面对面地交流学习！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梦蝶，今年三十一岁，综合二级残疾。我的样子，大家一目了然，有病，疾残，丑陋。
非常庆幸，今天，我是坐在前台，而不是你们其中的一员。这样说，也许会伤你们的心，但是，面对你们，我只能讲出心底最私人的故事，里面有一些我永远也不想再提起的往事。
不管在别人眼里，我是怎样的，今天的我，由衷的庆幸：我还活着！我想，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努力一日，我会让我的生命，快乐而精彩！
我，画画，剪纸，写小说，办书舍，设计时装，拄拐杖旅行。2005年5月15日助残日，我获得了全区自强模范的荣誉。我很骄傲！
可是，这之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呢？
特别要向大家强调一点：我并不是先天残疾的。
1989年，我15岁，上初三，在解放军宁夏第五医院被诊断为化脓性关节炎，结果休学半年；1992年十八岁高三，左眼患虹膜睫状体炎，疼得不能看东西，我不得不一边上学，一边去宁夏附属医院治疗；1995年大三在哈尔滨实习，我的风湿病眼病同时复发，不过通过在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治疗，病也好了，也顺利毕业了。
听完这一段，也许会给大家留下一个印象，我似乎是病怏怏的。但，真实情况根本不是，我天性活泼乐观，爱好广泛，热爱运动。1997年5月，我还能爬小口子山呢！
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确跟我的关节病的病根有很大关系，但是还有其他原因。
我说我的故事，可能会牵扯一些人或者事，我无意要控诉什么，只是想讲给在座的姐妹们，当我遇到伤害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我会那样做。
作为社会上的人，受伤之一，很有可能就是来源于自己的工作。
当年选择乳制品工艺专业学习，实属无意。但1995年，当我在哈尔滨实习的时候，因为生病得到了当时龙丹乳品厂的领导职工的关心和帮助，自此，我真心觉得，这个行业很不错，和健康有关，很人文。因此，当我分配到银川市乳品厂上班的时候，我决心，从基层开始，努力工作。
我是1996年毕业分配到银川市乳品厂工作的。两年后，我常常感觉关节不适，申请调换工作岗位，却屡遭拒绝，还有领导嘲笑“因为有病就不想干这干那”。1999年7月，我被宁夏附属医院诊断为红斑狼疮股骨头坏死，不得已就做左侧股骨置换术。原以为这次领导既然能够同意我做手术治疗，那么也应当能考虑到我不能再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中工作。但是，当我找到当时的董事长徐正清，他的答复是“我们是企业不是慈善机构，想干就干不想干有的是人！”我甚至恳求：“让我看大门也行。”但是厂长郑波说：“让大学生看门，这不是丢我的人，臊我的毛吗。”于是，迫于经济压力，我在乳品厂的收奶车间又工作了七个月，到2000年12月20日，我终于因为大量关节肿胀变形，病瘫了。一个生产健康营养食品的企业，就是这样一再漠视自己职工的健康，像个残酷的笑话。
这是我作为社会上的人，受伤的原因是环境。作为女人，我的受伤之二，肯定是婚姻，是精神和肉体。
我，大学毕业，有工作，当年还算漂亮吧，我的前夫，只有技工学历，没有正式的职业，大部分人，包括我的父母，也并不清楚，我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嫁这样一个人！
其实，原因很简单，两个字：强奸。
我的第一反应。自杀，第二反应，杀了他。第三反应，我要告他吗？结果是，他会受到法律制裁，而我却也不得不把我的伤害公布于众，这样，耻辱会被扩大化，会殃及我的家人。第四反应，无论怎样，我绝不能让自己怀孕。
遭到这样的损伤，我觉得无法面对将来我的爱人，于是，选择了面对伤害我的人，我嫁给了他。
也许有人说，嫁给伤害我的人，是我自己的错。是，理论上是这样，而现实中，当伤害存在，注定，你无论走哪条路，都会因这件事受伤。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是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