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季节,有一种小生物由幼虫变成成虫,长上了翅膀,成群结伙地在窗前檐下飞舞着。这种小生物属于一种黄蜂,因为它们常常叮人,当地人把它们称之为“叮子”。天气渐渐变凉的时候,它们也渐渐乏了,飞舞的速度放慢了,动作也比较迟缓。宁奇他们常常抓住叮子,拔去它们带有毒刺的尾巴,再拧上一个扇形的纸捻子从叮子的尾部插进去,然后放开叮子,它们便带着这个尾巴没命的飞,活像一个小飞机。这一天,宁奇刚抓了两个叮子,还没有来得及放飞,上课铃响了。情急之中,他找了个空墨水瓶,把叮子放了进去,盖上盖,放在靠近座位的窗台上。
这一节课正好是方老师的地理课。上半堂课宁奇听得很专心,下半堂课老师让填地图,他很快就完成了,收起地图册,一抬头,窗台上的墨水瓶吸引了他,两只叮子振翅的舞姿和悦耳的“嗡嗡”声让他觉得十分开心。他拿起铅笔在瓶子外面挑逗着,嬉戏着。冷不丁,他被方老师叫了起来,劈头盖脸一阵批评之后,临下课时气哼哼地说了一句:“晚上到我家来!”
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是火辣辣的太阳,毒晒毒晒的,说话间,一阵闷雷响过,西山头上卷起一堆黑云,黑鸦鸦地向东压了过来,把天和地盖了个天昏地暗。突然,“咔嚓”一声炸雷,好像把天撕了个口子,大雨顺着口子瓢泼似地浇了下来,硕大的雨点砸得地面直冒青烟。一阵惊天动地的雷雨过后,老天爷像是要喘一口气一样,雷声远去,雨势减弱,暴急的雷雨变成了绵长的普雨。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校园里积满了雨水,水面上漂浮着许多雨点溅起的水泡。旱了一秋一夏,这场雨算是下透了,自下午起,一直下到晚上还没有要停的迹象。
吃过晚饭之后,宁奇按照方老师的命令,冒着大雨“呱叽呱叽”向方老师的家里跑去。宁奇这个学生调皮是调皮,但是老师说了的事情他不含糊。他没有雨伞,在雨地里跑了将近半里路,早已经是满身的泥水。进了方老师的家门,他已经淋成个落汤鸡了。老太太看见宁奇这个样子,赶紧递给他一条毛巾让他擦擦身上的水,随后对着方老师咕哝了一句什么话,就进里屋去了。
方老师先让宁奇站好,接着就老生长谈地批评起来。他批评他上课不专心,不遵守课堂纪律。宁奇并拢双脚,垂下双手,耷拉着脑袋听着,一声也不吭。开始的时候,方老师的每一句话他还能听进去,时间一长,先前紧贴在身上的湿衣服被他的体温渐渐烘干了,他有些发困,接下来便是似睡似醒的一阵迷糊。这样一来,方老师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方老师“啪”地一拍桌子,把他吓了一跳。他睁开惺忪的眼睛,惊奇地注视着方老师。方老师问他:“你到底做到做不到?”
宁奇问道:“做到什么?”
方老师厉声说道:“你必须保证,今后上课不再玩耍。”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方老师用严厉的目光逼视着宁奇,从那目光里可以看得出,宁奇如果不做这个保证,今天这事就不算完。宁奇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只是用眼睛与老师对视着,一直没有躲开。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只能听见桌子上的马蹄表“嘀哒嘀哒”的行进声,表的时针已经越过了十点。方老师坐在椅子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宁奇被烟雾笼罩着,摇摇摆摆,好像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此时此刻,老师和学生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方老师为自己治服不了一个小孩子而十分恼火,火气正盛;宁奇虽然已经站得摇摇欲坠,但是脑子也没有闲着,他就认准了一个死理,我没错。
自从方老师盯住了他的那天起,他一直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我所玩的东西都是我亲手所为,非偷非抢,又没有耽误学习,又没有损坏公物,何罪之有?说句不好听的话,其他同学想做还做不来呢!今天的事我虽然上课有点儿不专心,可是就这么点事情值得你老师大动肝火吗?你在全班同学的面前狠狠挖苦了我一顿还不算,晚上还要叫到你家里来给我“吃小灶”,你想用这种罚站的方法让我给你做保证,没门。我今天就是站晕在你的家里,也绝对不会说出我做不到的事情。玩耍本来就是孩子的天性,不但我做不到,全班同学都做不到。
宁奇正在那里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从校园里传来几声响亮的钟声。这是马银贵老汉打的熄灯钟。他一算,不知不觉他已经在方老师的面前站了三个多小时了。校园里的钟声敲醒了方老太太,她披了件衣裳走了进来,对着儿子一顿训斥。方老师这才很不情愿地说:“你先回去吧,明天再说。”
宁奇一听这话,二话没说,扭头就走。方老师随手提了把雨伞跟了出来,喊道:“给你把雨伞打上。”
宁奇头也没回,顺着泥泞的小路向校园里跑去。
天,一片漆黑;雨,还在没完没了的下着。回到宿舍以后,宁奇翻来覆去睡不着。睡到后半夜,他开始发高烧,浑身上下滚巴烂烫的。高烧烧得他一个劲地说胡话,不时发生惊厥。同宿舍的同学看他病得不轻,连夜把他背到医院里。经过诊断,医生说他是重感冒引起的高烧,打打针就好了。
然而事情并不象医生说的那样轻松,宁奇感冒太重了,又打针又吃药,整整折腾了一个星期,病还没有好利索。宁奇这次得病,他自己心里很清楚,是让冷雨激的。往方老师家走的时候,他已经被雨淋感冒了,站在方老师的面前直打喷嚏。晚上回家的时候又淋了一场透雨,前面的感冒还没有好,后面的感冒又接踵而来,才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天气一直没有放晴,宁奇请了病假,一个人蒙头睡在宿舍里,心情就跟这天气一样,阴沉沉的。他时常做恶梦,惊醒了就是满头满脸的汗。刚才,他梦见自己捉了一只叮子,把它做成了纸飞机,他坐了上去,在天空中飞翔。他一回头,全班的同学每人坐着一只同样的飞机从后面追了上来。正当他们在天空中玩得高兴的时候,方老师出现了。同学们都调转头跑了,剩下他一个人跑不掉,飞机从天上栽了下来,眼看着就要栽到地面了。他大喊一声“救命啊!”突然惊醒,坐在床上直喘气,头上身上的汗珠漉漉的淌下来。
一个星期之久的阴雨过后,天终于放晴了,太阳一出来,晒得人火辣辣的,躲都没处躲。久阴初晴的太阳让一些小生物恢复了活力,小鸟叫起来了,蝴蝶飞起来了,各种各样的蜂群们按照自已的生活方式,沿着自已的生活轨迹忙碌地飞舞着,花丛中、屋檐下、窗门口,到处都能听到这些蜂们的“嗡嗡”声。
宁奇他们教室的前一排,是学校的物理实验室。在学校的所有建筑中,实验室的设计和建筑是最高标准。所谓最高标准,也就是高在了屋顶部分。屋顶是人字梁起脊挂青瓦,前后的廊檐下全部用木板钉了封檐盒,甚为壮观。整排房子的封檐盒有几十米长,里面全是空的,空间非常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封檐盒里垒上了土蜂窝,黄鸦鸦的土蜂们从一个酒盅大小的洞窟里钻出钻进,十分繁忙。土蜂窝垒在实验室东头靠近墙角的封檐盒里。东墙角这个地方,是从校园到家属院的必经之路,也就是方老师每天上课下课的必经之路。
星期三上午,上完课间操之后,上课的钟声响了。同学们跑进教室,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拿出课本和地图册,准备上方老师的地理课。这个时候谁也没注意,班里差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宁奇。宁奇的手里提着一把扫帚,躲在实验室的墙角落处观察着方老师的动静。不大一会儿,传来了方老师的咳嗽声。宁奇觉得时机已到,抄起扫帚朝着土蜂窝“嗵嗵”捣了两下,没等到土蜂涌出来,他早就扔下扫帚一溜烟跑回了教室,神不知鬼不觉,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已的座位上。
这一窝土蜂,自打在此地垒窝以来,从来没有人打扰过它们,长期以来,人与蜂和睦相处,相安无事。今天这两扫帚捣完以后,被激怒了的蜂群像是从那个洞口喷射出来的一样,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满院子黄茫茫的都是土蜂。它们狂怒着,飞窜着,到处寻找着侵犯它们的敌人和进攻的目标。
正在这个时候,方老师夹着教本,嘴里叼着半截没抽完的烟匆匆忙忙走了过来。刚一过实验室的墙角,一群暴怒的土蜂“哄”的一声向他扑了过来,只听见他“啊呀”一声,边用书本拍打边向教室跑。跑进教室,他关紧屋门,气急败坏地问:“谁搞的?谁搞的?”
全班同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老师突如其来的行动搞懵了。再看方老师,手里没有了书本,脸上不见了眼镜,头发散乱地披在前额上。不大一会儿,方老师的头和脸已经肿了起来。
方老师十分痛苦地离开教室,去了医院。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同学们猜测着,评论着,咒骂着。
下课的时候,宁奇还没有离开座位,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一个小纸球,正好落在他的怀里。他打开纸球一看,上面写着一行隽秀的小字:“吃完中午饭到教室来”。字条的下面没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