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准备候见吧!”
沛岚一拽我的衣袖,她臂上的玉钏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响声。我心中亦十分明白,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无法回头,索性顺其自然吧。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内监尖着嗓子朗声传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秀女皆是神色一凛,齐齐下跪行礼,口中恭敬道:“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我自然不敢与别人行为有异,头磕得极低,目不斜视。恭敬极了。
满院子只听得裙幅与黄花梨木椅微微相触发出的极细碎声响,估摸着皇后安然落座,摆足了架子,这才幽幽一句:“都起来吧。”
这声音低沉略显沙哑,并不十分娇媚动人。我飞快地抛出一个目光,打量了座上之人,虽然隔着翠玉珠帘,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但依稀可见是个着白色底牡丹花展衣(1)的丽人。
旋即我便低下头,默默想着,在家时母亲曾说过,这皇后比皇上年长一岁,今年约摸三十。瞧这通身的气度,十分高贵优雅。像我这样性子野的丫头,若是入了宫,恐怕真要贻笑大方了。想到这里,不禁捏了把汗。
只是为何皇后没有同皇上一道前来,而是自己一个人先行抵达?难道说,皇后与皇上的感情并不和睦?我再度飞快地瞥了一眼盛装艳服的皇后,不禁有些走神。
“哪个是梅家姑娘?”
皇后慵懒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宛如一缕檀香,渲染了整个庭院。
沛岚在我耳畔低语,语气里透着羡慕和不服:“不知谁家姑娘这般幸运,还未正式开选,便已得皇后青睐。”
是青睐还是祸端,此时怎可知晓?我看了看沛岚充满歆羡的面庞,没有说话。
谁知半晌都没人应,底下不免有了议论之声。皇后身旁的女官不悦道:“皇后娘娘的话竟敢不听,哪个是梅家姑娘?难不成没有参选么?”
话音刚落,从人群里怯生生地走出一个秀女,绣鞋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响声,可隐约听出她的犹疑。众人循声望去,这个身量细长的秀女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着一袭藕粉做底腊梅图案的齐腰襦裙,下衬鸦青色竹叶马面裙,肤质白丽,樱桃小口,娉婷袅娜,自有一段风流态度。只听她低低一语:“小女翰林院学士梅文昶之女,梅宛白,给皇后娘娘请安。”
梅宛白?我心里一动。
传说中名动江浙的才女梅宛白,原来竟是翰林院学士的女儿。虽然她声名远播,可真正见过她的人,却寥寥无几。只是我心中奇怪,像梅宛白这样的才女,竟然会同意参加选秀女么?
皇后在珠帘后轻轻一笑,连声音都多了一丝温柔:“早就听闻梅才女的声名,今日一见,没想到竟然生得这样美貌。跟你一比,天下多少女子都黯然失色了!”
“娘娘谬赞,小女不过是闲来无事之时,写几首小诗罢了,外面的传闻是不足信的。”梅宛白从容应对,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倒令我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如此看来,将这个才女收入后宫之中,恐怕只是时间问题吧。
“果然是大家闺秀,这样通身的气度,可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能有的。”皇后又笑着称赞几句,微微凝神,又道,“梅姑娘,听说你的诗写得极好,现在皇上还没来,不如就在这里做一首,我便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那梅宛白应下,便垂首沉吟。
倒是身畔的沛岚,十分愤恨的模样,绞着手中的丝帕,愤愤低语:“我看这下准没我们的戏了!皇后娘娘铁了心要扶持这个梅宛白,一会儿皇上来了,还不只看得见她?明明说好列队给皇上选看的,怎么偏她一人独占风头?”
“小点声,这里是皇宫,万一让旁人听见了,岂不是惹祸上身?”
我稍稍提醒了沛岚一句,可心里也有几分忐忑。毕竟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眼看着他人如此出风头,我自己心里并不好受。可皇后为什么如此抬举这个梅宛白呢?并没听说皇后和梅家是亲戚关系,那么故意让她这样出风头,岂不是枪打出头鸟?
正在胡思乱想着,只听那梅宛白回禀:“皇后娘娘,小女已经想好了。”
“寸恨谁云短,绵绵岂易裁。半年眉绿未曾开。明月好风闲处、是人猜。春雨消残冻,温风到冷灰。尊前一曲为谁哉。留取曲终一拍、待君来。(2)”
这才不足一刻钟,又是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众人都不由惊讶感叹。
“好好好,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梅姑娘,实在令人叹服。”连皇后都不由得惊叹,看来这后宫,她笃定是逃不过了。
果然不愧是江浙才女梅宛白,虽然与她第一次会面,可我已然对她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情。这样的奇女子,进入皇帝后宫,实在是明珠暗投了。
“什么事这样热闹?是不是朕错过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正在为梅宛白可惜,便听得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不消说,这便是当今圣上,我们大夏帝国的惠帝了。再仔细一瞧,皇上身旁扶着的那位中年贵妇,自然便是当今的皇太后。众秀女忙行跪拜大礼,皇后行常礼。
“给皇上、太后请安,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待两位主子落座后,这才让我们平身。我心里到底有些紧张,不敢再抬头看,只是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脚背。
皇帝的声音再度传来,威严而又平和:“前面的这位秀女是……?”
“回皇上,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江浙才女梅宛白。臣妾刚才让她现场作一首诗,谁知这梅才女真真是七步成诗啊!”
皇后的话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不过已然足够引起皇上的兴趣。我小心翼翼地抬眼往向殿上,梅宛白和皇上隔帘而视,看来进宫为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1)展衣:古代王后六服之一。白色,用以朝见皇帝和接见宾客;又为世妇和卿大夫妻的礼服。见《周礼·天官·内司服》。
(2)出自苏轼的《南歌子·感旧》,是苏轼写给结发妻王弗的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