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爸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不少熟人,小地方一般都这样。一些人看到我爸拎着行李忍不住善意问道:“怎么了,孩子放假回来了?”还在开学时间,有孩子的都清楚,所以感觉很奇怪。不知道我爸是难以面对现实还是死要面子,又或者不想多解释,就顺着回道:“对,回来呆几天。”心中的苦涩、难以言明吧。
回到家大姨(我的继母)和妹妹都在,大姨问了句怎么了,妹妹也转过头看过来。我爸放下包裹,叹了口气:“不想念了就不念了呗,没什么事。”然后全家陷入了沉默,长久的沉默。
相顾无言,谁也不知道怎么打破这个僵局。最后我爸说了句去吃饭吧,之后又陷入了沉默。我是实在不好意思过去,我爸懒得理我,大姨也不知道说啥。
还是妹妹给我拿的碗、盛的饭,过来拿给我。我仍是不好意思接,妹妹就站那儿静静等着我,半晌后小声说句:“大哥,吃饭吧,没事的。”说完一只手拿着碗往我这递,另一只拿着筷子的手拉着我的手摇了下。这时我才抬起低着的头看了眼妹妹,似乎她比我还要难过,看着她站在我面前等待和希望的样子,一时间心如刀割,顺手就接过了碗筷,希望这样可以弥补一下与这事无关的她,实在不忍心再有任何举动伤害到她。
一碗饭如嚼蜡般吃完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坐着。心里很乱、同时也很空,什么都没想就是乱、纷乱如麻,脑袋似是嗡嗡作响。过了一会儿我爸进来了,对着我说:“还想去上网吗?现在没人管你了,想去的话就去吧,没钱我可以给你。”我转过头看着他,虽然不敢与他对视,但还是朝他那边看过去,摇了下头,嘴巴张开了一点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口,忘了要说什么。我爸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些什么,过了会转身走了,关上了门。
天黑了,我摸到床上躺着,衣服也没脱。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不后悔是假的,但是后悔什么呢?后悔去上网?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从哪次开始不去呢?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后悔被发现?除非己莫为啊。还是自己太弱,很明显这是问题的根源。但是就从此刻想要变得更强?说实话还是提不起劲、硬不起来,没有想变强的欲望啊。
我睡得约莫是很晚的,第二天早上也早早醒了。躺在床上静静等着,不知道等着什么。我爸起来了就过来叫我:“起来吧,没事干就跟我一起去工地干活。”说完关上门就走了。
我没有拒绝的能力和勇气,跟我爸吃完早饭就去了工地。
我爸带着我换上脏衣服,给我找了个简单不需要什么技术、也不需要太多体力的活,但是说不累那是开玩笑,不仅累而且脏——打砂纸。就是手拿着简单叠好的砂纸,不停地在只粉刷了第一道的门、墙上面打磨,把不平整光滑的地方磨平。很简单而且不需要太大力气,上手很快,然而伤手也很快。
半天没干到,我手上的皮已经是快被反面的砂纸磨破了。将破未破,比平时看上去,血色清楚可见。可我不想轻易认输,疼点问题不大,这也是我一贯以来的性格。
但还是我太年轻啊,不知道是我的方式有问题还是手太过于嫩了,一天干完,我十只手指有八九个指头都差不多在流血,砂纸上有我清晰的血迹。我还是坚持干完了,虽然有点怠慢的意思,但是不得不说,真的是极限了。疼,钻心的疼,稍微一碰就疼,松开也疼,疼的发麻。
我爸叫我停下准备回家的时候,当我卸下强忍着的心神回到现实、准备放下砂纸的时候,手止不住地颤抖,仿若不是自己的。“还是苦吃得有些太少了,完全经不住摧残啊,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如是告诉自己。
跟我爸回到家吃晚饭,吃饭的时候我有些躲藏,不想让他们看到,不是怕他们同情,单纯的不想让他们看出我的脆弱。吃完饭回房间坐着,等待着我爸过来找我、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心中既不想他过来,又有些希望他能过来。半晌,我爸还是过来了,说了句与昨晚一模一样的话,问我想不想去上网。我也还是跟昨晚一样的回应。
第二天一早接着跟我爸去了工地,换好衣服我爸就找到砂纸递给我,那一刻我是很纠结的,接过后我爸转身准备去干自己的事。
我开口小声问了句:“爸,能不能换个别的事干?”我很久没说话了,我爸应该是没听清:“啊?什么?”我清了下嗓子又说了一遍。我爸说:“换一个、换什么?这个干着不挺好的,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能干什么?”无奈之下我把手伸给他看了眼,没说什么。(有人问,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看出你的脆弱吗?我现在回想起来,应当是之前我大姨在场,我不是针对她,不至于,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给我爸看了眼之后我准备收回手,却被我爸抓住了。他细看了一下,微邹眉头,放下我的手没说什么,想了会儿说:“那你去扫地、清理杂物吧,看到什么能干的自己去干,别什么都问我。”然后转身走了。
就这样我又干了几天的杂活,累倒不是很累,但是很难受,如果是看到其他除了我妹妹之外的学生去上学,心里更加难受了,就会想到自己以后都上不了学,就这么草草结束了吗?(为什么除了我妹妹?她念书是应该的,必须选一个的话、就算我不念也要给她念,就这么简单。)
一天在家吃午饭、饭至中巡,我爸问我:“这几天干活的感觉怎么样?”我转过头停下碗筷,看着他没说话。我爸自问自答、淡淡的说:“不好过吧,你以为挣钱就那么容易、给你念书就那么简单的吗?钱是大风刮来的去捡捡就行了?”说完顿了下好像是在等我的回应,我很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还是看着他。我爸接着说道:“还想不想念书?给你念还好不好好念?”
完全没意识到他这话像是暴露了之前的一切可能是个圈套,只知道自己的心仿佛有些悸动和激动。等了好一会儿才清了下嗓子说道:“想念,会好好念的。”犹豫的时间不是在思考,而是说句话就要这么好一会儿。我爸似是压住喜悦,平淡地说道:“你学籍还在,学校也没撤销,想念的话下午我送你去车站,你自己去学校。”
吃完饭坐在那儿,静静地想着。可能是干了几天活,真的是让自己性子慢了一些,不再那么的容易头脑发热。暗暗发誓真的不再去上网,但是要说好好念书,还没有太多的想法。
下午我爸带着行李把我送到车站,到那准备坐车的时候我爸刚想跟我说些什么,突然眼睛瞟到了我的头发:“你头发太长了,走,我带你去剪一下。”我听完摸了摸头发,确实有点长了,应了声就跟他一起往理发店走。谁知道这可能也是个圈套。
我爸跟那个理发店老板挺熟,老板亲自操刀(也就他一人),边准备剪还边跟我爸聊天。
只见他一刀下去,我正准备说话,第二刀又下去了。我急了:“你这是要剪什么?光头吗?”他那两刀电动剃毛刀完全是贴着头皮下刀的,我想拦的时候已经晚了。剪了这么多年头,见识过这么多剃头匠,真是没见识过这种套路的,真特么野啊,二话不说就下狠刀是不是?他蠢萌蠢萌地问道:“啊,哪里不对吗?不是要剪个平头吗?”你特么管这个叫平头?还有你爷爷我什么时候告诉你要剪平头的?
他说完那话我已经不想再跟他废话了,直接站起了身回过头盯着他看着,身子完全不受控制的前倾,我爸一把拉住我:“你想干嘛?”一边笑着跟那人道歉:“这孩子!真是不好意思了。”然后又对着我斥道:“给我坐好,剪个头你乱动什么,想干嘛?”我站着又盯着那人一会儿,我爸拉不动直接给我按了下去,然后还抱歉地对那人说:“没事,没事,你继续剪,他就这样。”
那人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到底剪不剪,但是已经到这份上了,我那么出门也不可能,估计是出于他那不多的职业操守,先给我道了声谦,然后接着剪。我已经闭上了眼睛,你随便怎么搞吧,我爸在这,还刚原谅了我,你爱咋地咋地吧。等他给我松开身前的围衣,我睁开了眼,不出意外,是个很纯正的假光。很好,很利落。
我看了眼镜子,回过头又看了那人一眼,可能是这发型也凭添了我的气势。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和我爸说道:“今天真是对不住了,怪我没问清楚,大部分爸爸妈妈带着孩子来剪头都是这样的,就没多问,真是对不住了。”我爸还在掏钱,那人赶紧过去拉住:“还要什么钱,不要钱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我爸拗不过那人,就没给钱。伸手不打笑脸人,没办法,就带着这清爽,开始新篇章吧。
(要说我占了便宜的,都给我站出来,理发店要多少钱我给你两倍,你让我帮你荡个假光。当然了,你要就是求假光就当没看到,我实在没法跟你交流。)
出了理发店的门我爸送我去坐车,忍不住还是对我说道:“你这是什么性格?以后要改改。今天我要是不在,指不定谁吃亏,别干什么事都不过脑子,那是弱智。”
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头可断发型不能乱,还有,你是不知道你儿子动不动笑话人家姑娘假光、现在自己真的假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