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她读他写作的报道。她依偎在他的身边。她的气息,夹杂着一股芳菲的青草味。他的鼻翼翕动着,像是嗅到了肉味的狗。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温暖的、粗糙的、却能够创造奇迹的手,让他感到有了灵性。她低哦了一声,闭上眼睛来,他听到了她的咚咚的心跳声。他拥住的这个身体,是一只成熟了的豆荚,需要细细地品味……生命的闸门逐渐地在打开,他感到放纵的快乐,是的,放纵,敞开心扉的放纵,让激情从每一个细胞里释放了出来。草甸子是寂静的、温馨的、清香的。他从阿拉善来,他已经投进了大河的怀抱。他已经像一只忘情的小鸟,俯冲而下,扑向了爱的巢穴。他有些晕眩。四十岁之后,在异乡,一段肯定是刻骨铭心的创痛,将在他以后的日子里,留下一些暧昧的回味。
终于来临的疲惫,是收获幸福之后的休憩。躺在青草之上,她枕着他的胳膊,一只手在他的胸脯上划动。这就是你说的体验生活吗?你就是这么体验生活的吗?她望着他的眼睛睫毛不停地眨了几眨。他拍拍她的肩头,咧嘴一笑。
天蓝的让人有些心醉。他的脸上是满足的笑颜。微风送爽,草甸子也醉了一样,摇曳起婀娜的身姿。他将在这大河的臂弯里,沉沉地睡去。
19.他与她的黑夜,两个人的世界。他簇拥着她锦缎一样的肌肤,感到了时间的停滞。她的略带茧子的手,在他的并不强健的胸脯上摩挲。我知道你要走的。她喃喃的有些伤心。一只虫子嗡地飞过去,在灰黑的窗子上撞个正着。他的心微微紧缩的瞬间,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小的虫子。一次与娟的邂逅,他已经撞在爱的情网上了。没有后悔的爱情,第二青春开放的生命之花,没有结局。有的只是意犹未尽的怅然。
拥抱、亲吻,鱼水之欢。我不打算要走的,我还要跟你学染色剪纸呢。他喘着气。她的身上汗液的清香,像一股浓浓的油彩味,在黑黑的夜里,独自缠裹在他的周围。她起身,披上衣服,点亮了蜡烛,在烛光中,他看到她找来了纸和剪刀。他知道她的灵感已然来临,就如他写作需要灵感一样,她的剪纸也需要灵感的一刹那。他同样兴奋的不能自己,披上衣服,来到她的身旁。她仰起脸来望他一眼,眸子在烛光中像电那样一闪。她手中的剪刀,熟练地游走在了她的世界里。一只羔羊,一只黑夜里的羔羊,远离了母亲,远离了同伴,觳觫、孤独、哀怨、期待、绝望。他望着这只羔羊,他说自己就是一只羔羊,一只远离了家乡,迷失了方向的羔羊,他寻找的归宿,不过是雾里花,水中月,缥缈的根本无从把握。
她终于被逗笑了。她说那你就去投河,大河就是你的归宿。
如果大河是最终的归宿,那么他情愿投向大河,投向它的博大、深邃、一往无前。
他在第二天的早上,突然萌生的这个念头,把他自己也着实地吓了一条:他要去畅游大河,去真实地感悟大河。而娟的表情,却平静的让他无法理喻。她只是为他准备了一套旧了的救生衣。他往大河岸边走,心潮澎湃的难以平静。他要去做一次灵魂的洗涤。他目光坚毅地盯着的那条大河,正以以一贯之的姿态,逐渐地展开在他的面前。他脚下生风,有种要飞起来的感觉。大河,我来啦!他再次地喊。可是,当他真正地看到大河的汹涌,听大大河的澎湃,他惊的呆住了,定定地立在那里,有一种被打败了的懊丧。娟说,你怕吗?你是个胆小鬼!他看到她扒下自己的衣服,里面只是一件红肚兜。她突然一个猛子就扎下水里了。他惊慌失措,她却在不远的河面上钻了出来。下来吧!你有的是救生衣,你还害怕吗?他看到她的搏击,像一条鱼。你是个胆小鬼!她喊。他终于壮起胆子,小心地迈进水里的这条腿,有种透心的凉爽从那里沁上来。但他只是在浅水中战战兢兢地摸索,一只小鱼碰在他的腿上,痒酥酥的。
她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头发上簌簌地往下淋着水。她的肌肤在沐浴了大河的水之后,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丰胰、质感。她说,胆小鬼,跟我来!他犹豫着,她突然推了他一把,他真的飞起来啦,飞进了河里!水从四面八方涌向了他,浑浊的、夹杂着泥沙的河水,着实地把他呛着了。他拼命地咳嗽了几声,感觉水就要把他淹没,他就要葬身河底。他大呼救命,却听到她在岸上咯咯的笑声。他愤怒、懊恼,进而是一阵惊喜,因为大河已经把他浮在了水面之上。他有种时间随着自己的肌肤快速流失的感觉。时间、青春、激情,一切都在流失。大河正在把他带入一种新的境界,他已经完完全全地与大河融为一体,洗却了身上的倦怠,洗却了身后的烦恼,他同样有了大河的博大、深邃。他学着她的样子,伸展着双臂,他竟也在遨游,在广大的、碧空万里的蓝天之上。她也来了,她的肌肤擦着他的肌肤。他们嬉戏、打闹,在急流奔涌的河面上。他突然掏出自己的坏家伙,她娇嗔地把一注水击向他的脸上。她说你真坏!
我没有想到大河会给我这么多的快乐!
你会记住一辈子的。
是的,一辈子。
20.需要用一辈子,去记住这段美好的经历。他们彻夜地长谈、做爱,他的激情丰沛的让他吃惊。第二天起来,依然有着好精神。坦荡的河滩地,葳蕤的让人心花怒放的植物,不时地飞掠过天空的嘎嘎叫着的野鸭,绮丽纷繁的蝴蝶,让他忘却了此行的目的是为了配合她的宣传。他在第二天去了一趟红杨。她说的红杨,离河滩地有十几里路程的样子,那里有个集市,他们的生活用品,差不多都是从那里买回来的。他在早晨的时候,蹬上那辆嗒嗒响的自行车,带着二蛋,一直把他送到了学校。然后,他就沿着那条小路,一路北上。这里已经是滩地与台地的交界处了。瓦蓝瓦蓝的天,太阳依然炽热如火。台地伸展出犬牙错落的阴影,阴森森的,有种难以诉说的沉寂。莎蒿浓郁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偶尔窜出的蜥蜴惊慌失措地张望一下,就摆着尾巴,顷刻钻进草丛,了无踪迹了。他沿着这条曲里拐弯的小路,蹬上一面缓坡,就看到了红杨。
在这样的地方,依然有人类生存的痕迹。四下里都是土山,山前山后土的掉渣的房子,都是当地那种用黄土夯筑起来的土屋,低矮,有些死气沉沉的样子。如果从高处看,倒像是谁随意撒落的一些棋子。许多家庭烟囱里冒出的蓝蓝的炊烟,在空气中摇曳四散。当地人喜欢烧那种山柴,味道浓烈的有些冲鼻子。他看到的集市,不过是二三百人在那里交易,地点是一条宽敞的大沟,有二百米左右。但是,交易的品种齐全的让他吃惊,有日用百货、农副产品、小五金,还有牲畜市场。有一个卖艺的在那里打着把式,他的包里肯定装着许多的狗皮膏药。他在这里转了一圈,给她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包括洗衣粉,一瓶质量低劣但价钱不菲的化妆品,两袋食盐,几斤酱醋。最后,在衣服摊前,他挑选了一件他认为是最好的衣服,给她买下了,红花的格子,样子挺时新的。
与人攀谈,他知道了原来娟也是这个村庄的。这使他来了兴趣,有心要知道娟的过去。在那个长的精瘦的老头的陪同下,他来到娟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是两间小土屋,有些破败不堪,现在已经归她的小叔子所有了。她的小叔子是个木讷寡言的汉子,干瘦、黝黑。据老头讲,娟十五岁就聘给了他现在的丈夫,她娘家的光阴不好,这样就可以从婆家支付一定的开支,比如扯一身衣裳,间或接济一些粮食或钱。十八岁嫁过来,男人老实,女人勤快,是个有口皆碑的好家庭。后来,男人养蜂,女人包了滩地,就搬出去了。
他没有想到她的生活简单的像一张白纸,这反而让他有一种淡淡的哀伤。一张白纸,滴一滴水,就会有一些印记的,他就是一滴水。他应该让这张白纸白着,白的没有瑕疵,白的让他永远不忍浸染。但是在另一方面,在她的单纯生活的背后,是她的内心深处的丰富与细腻,这种丰富与细腻,也许并不比他这来自城市的作家差到哪里,这可以从她那丰富多彩、惟妙惟肖的剪纸作品中反映出来。
他从红杨回来,知道记者已经采访后离她而去,场房里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河滩地那曲里拐弯的土路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他多多少少的有些懊恼。他看到正在洗衣服的她,突然兴奋的像一只见到母羊的羔羊一样,脸上挂着红霞,两只手也没顾得上把水甩一甩,就扑上去,楼住了他的脖子。
哦,你知道采访多有意思吗?她在他的脖子上吹着气,两只手像两道铁箍子一样,把他箍的紧紧的。他们让我说话,我心都跳出来了,不知道自己都说些啥。
他听了心里有些发紧,也许是一次失败的采访,如果他在现场,情况肯定就不一样了。
不过,她告诉他,她谈到了她的染色剪纸,他们都对此感到了兴趣。这是她的撒手锏。她还把他写的那篇稿子交给了报社的记者,这是他早就授意好的。如果不出意外,估计这个星期就能刊登出来。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头,他说很好,你应该相信自己,说不定明天一早醒来,你就成S市的名人了。
她摇摇头说,我可不敢想当什么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