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防部的人扯着脖子喊起来，体统，你们内阁也敢说这两个字，如果真有体统，刘公公就该出来指点迷津。
吏部的人马上附和，是啊，这地球离开刘公公，它还能转吗？
内阁的人委屈万状的说，我们去找刘公公了，哪里想到刘公公特别反常，金口不开，我们得不到指示啊。
问题就在这里，刘瑾不开口，谁都不敢擅自推荐人选。也就是说，没有刘瑾的意思，谁敢去？
众人理论了三天，朱厚照派人来问人选的问题，内阁的人终于勇担大任，说，如果咱们再不推出来人选，皇上一高兴，可就亲自去了。
吏部的人说，是啊，是啊。
国防部的人说，是啊，是啊。
内阁的人说，有官职在身的人，想都别想，我们只能去找那些没有官职在身的人。
吏部的人说，真有一个这样的人。
国防部的人问，谁？
吏部的人说，杨一清。
内阁的人说，这人恐怕不妥，当初他是得罪了刘公公被踢开的，现在推荐他，刘公公高兴否？
吏部的人说，刘公公没说话，就证明他不想管这事，这事那么好管吗，兵变啊。被推荐的人能赢还好，万一失败，推荐人也跟着倒霉。杨一清这人虽然是个知识分子，但胸有韬略，估计能搞定。现在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先堵住皇帝再说。
内阁的人说，这事很好，我们都欣慰。
吏部的人说，先说好了，这人是咱们三个部门一起推荐的，到时候出了事，三家平分责任。
三个部门确定人选的过程就是这样的。这件事至少应该有两点补充。第一点，刘瑾所以不发表意见，是因为朱寘鐇革命是打着诛杀他的旗号，如果他此时乱说话，恰好就证明朱寘鐇诛杀他理由的正确了。刘瑾不说话还有一点，当时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有精力说话。
如你所知，中国历史上的宦官有智慧的少，能把百官当狗耍的那群宦官，其实只是靠谄媚头脑不清醒的皇上和狠毒，几乎所有的宦官都像是智商下等的人。春秋齐国国立大学（稷下学宫）的师生们对此有独到的见解。他们说，人这玩意是靠“精气”两种东西组合而成，气就像是个房子，精住在里面，气是什么呢，我们的形体，是大地给的；精是什么呢，我们的智慧和性格，是天给的。
如果气有漏洞，有一部分精就跑了，所以智慧明显下降。宦官们气的漏洞如你所知，没有生殖器，这东西是男人最重要的部分，人就靠他繁衍人呢。这套理论告诉我们，残疾人能做出具有智慧的事情来，几乎不太可能。有人提到霍金，认为这位大残疾是宇宙无二的聪明人，但他是外国人，根本没有资格享受稷下学宫的师生们所提出的“精气”理论。
要补充的第二点，是关于杨一清的。
杨一清不是书呆子，而是文武全才，这从他读过的书就可以知道。他读的书有孔子、老子、墨子、孙子、孟子、荀子、尸子、鬼谷子、麻衣相术、周易全解、伤寒论、五禽戏，山海经，等等，包罗万象，这也正是他充足文武理论的来源。
当他听说自己被任命为讨伐军司令时，隐藏在内心的、对刘瑾的复仇火焰腾的一下燃烧起来，火光四溅，烧得他满脸通红，这也可能是激动的原因。
杨一清要去平叛朱寘鐇，依制度，需有宦官随军，曰：监军。朱厚照让刘瑾推荐人，刘瑾卧病在床，朱厚照只好自己拿主意，对张永说，劳您大驾，走一趟。
于是，杨一清和宫中的二号人物一起上路了。在路上，杨一清就跟张永套近乎，张永平时把这群下三滥的士大夫都不放在眼里，但对杨一清却例外。这是因为张永知识面很窄，恰好杨一清看了很多被士大夫耻笑的“不正经”书，比如山海经里的鬼怪，野史里秦桧其实是死于痔疮，岳飞根本没有死，而是化作一只大鹏鸟飞走了。种种奇闻异说，让张永对这位士大夫刮目相看。
张永在心里发誓，要把杨一清当成好朋友。这件事也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想要和猪交朋友，跟他谈交响乐是没用的，只能谈猪食。
二人刚进宁夏界，就听说朱寘鐇被活捉了，在宁夏看了看大好河山，两人就押着朱寘鐇一干罪犯回京。杨一清知道，张永现在完全信任自己，那么，是时候跟他谈谈合作了。
【4】
杨一清和张永喝酒，张永酒量小，杨一清不会喝酒，所以二人改为喝茶。杨一清突然就冒出一句：“外患易解，内患难除。”张永问，什么意思？杨一清伸出一根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瑾。
张永看了半天，确信这是刘瑾的“瑾”字，但他不发表这方面的意见，而是说，国泰民安，政治清明，哪里有什么外患内患的。
杨一清又写了一个“瑾”字，然后狠狠地抹掉，说，这才叫内外升平。
张永勉强装聋作哑，说，杨先生，这世界上有一种论调，叫阴谋论。一个神秘兮兮的人看什么都像是针对他的阴谋，请教先生，您可有此病症否？
杨一清说，我没有。刘瑾把天下搞得乌烟瘴气，只有除掉他，才能云开见日。
张永不好再装糊涂，摇头说，这事难。皇上一日不见刘瑾，就失魂落魄，刘瑾就是皇上的心头肉。
杨一清说，张公公就不要胡扯了，谁不知道现在皇上经常在豹房，刘瑾平时只顾着搜刮钱财，哪里有时间去和皇上谈心。说到心头肉，张公公可曾记得叶女士否？
张永脸色大变，气冲斗牛，拍案而起说，山无棱，水干涸，才敢忘。
叶女士，就是张永宫中被刘瑾抢去的女朋友。张永对这件事始终不能释怀。所以，他拍案而起时，杨一清知道事情已成了一半。他继续说，再说心头肉，您张公公何尝不是皇上的心头肉？不然，此次为何要您监军？
张永对这一点比较自信。但是，还有问题，“这事不好办，刘瑾人虽然不在皇上身边，但他的耳目在宫中铺天盖地，一个不留神，那就是万劫不复。所以要搞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搞。杨先生难道不记得刘健、谢迁等人的事迹？”
杨一清说，当然有十足的把握。我查探得知，刘瑾这厮在密室里藏有违禁武器，这是要谋反的征兆。我还听说，他准备在他哥哥的葬礼上，绑架文武百官，然后杀进皇宫，夺取皇位。
张永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是因为刘瑾要谋反的消息，而是杨一清张口就来的“诬以谋反”的行径。谁都知道，宦官谋反那是扯淡，手中没有兵权，靠几个家丁？再说了，他张永最了解刘瑾，刘瑾是个没有雄心壮志的人，当皇帝的事，刘瑾本人做梦都没有梦见过。至于绑架文武百官，现在文武百官大部分都是刘瑾的人，还用绑架吗？
他说，杨先生，您对朝廷的忠诚之心，我很钦佩，但这事有点离谱，先别说皇帝信不信，我就不信。况且私藏违禁武器这事，你也知道皇上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说不定他还对刘瑾私藏了什么武器而好奇，这件事到最后就成了乐子了。
杨一清突然想到一条人生哲理：让一条狗喜欢上你，跟你合作，你不能跟他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给他拉一堆屎就成了。
思路决定出路，杨一清对张永说，公公，我不知道宫里的体制，但我知道做老大和做老二的区别。您难道一辈子做老二？如果把刘瑾搞掉，您就是宫里的老大，想想吧，呼风唤雨，美女金钱大大地有，这种生活品质，几辈子造福才能修来？
张永脸上呈现出做老大的光辉模样，确切地说，他被说动了。又是拍案，“好！老奴我为了不做老二……老奴我为了江山社稷，拼了这条命！”
杨一清对自己的思路转变获得的成果很满意。他说，那咱们就谈谈计划，一份周密的计划是成功的前提！
按杨一清的计划，一到北京立即见皇上，事先写好刘瑾要谋反的奏折，跪到朱厚照面前痛哭，要皇上发兵擒刘瑾。刘瑾一擒，马上召集专员审理，给他定成死罪。
杨一清又说，如果此事成功，您和您的前辈东汉时代的吕强、五代时的张承业就是一个级别了。
这二位公公都是公正不阿，不肯跟同道合作而彪炳史册的典型。
张公公最后表示有点遗憾，说，中国阉割人的历史一千多年，想不到就出了三个好太监，真是老天无眼！
朱厚照听说杨、张二人凯旋，就急忙在通州准备好酒菜，亲自在此迎接。刘瑾本不想去，因为他要把兄弟的尸体拿到城外去埋葬，可朱厚照认为这么大的事没有你刘公公，显然有违天道，刘瑾只好跟随。
刘瑾所以不愿意去，是因为这件事跟他无关，他是给张永当陪衬去了。所以在宴会上，刘瑾的脸色很不好看。尤其是朱厚照频频敬张永酒，又和张永讨论这次战役的细节，刘瑾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张永故意把战役细节说得很细腻，听得朱厚照心里直痒。如你所知，张永根本就没有在宁夏战斗，他所以这么忽悠朱厚照，其实是想把刘瑾给气走，刘瑾一走，事情就好办多了。
刘瑾被晾在那里半天，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说家里有事，要回家。朱厚照不让他走，刘瑾非走不可，说这几天有暴雨，京城的地下水系统很糟糕，他要提前回去防洪。
朱厚照还要挽留，张永咳嗽了一声，马上说，刘公公回去顺便也把宫里的下水道检查一下，宫里的地下水工程也很糟糕。刘瑾气冲斗牛，正要发作，朱厚照说，是啊，刘老师，赶紧回去，你看，关键时刻就你对我好！
刘瑾气冲冲的走了，至于是否真去提前防洪，只有他自己知道。
刘瑾一走，张永把宴席上所有人，包括侍奉的小太监都赶了出去。朱厚照一口酒刚喝，只听身边扑通一声，吓得把酒喷了出来。他发现张永莫名其妙的跪下了，而且流着热泪。
朱厚照喝得五迷三道，只是知道张永跪下了，却不知道张永为何要跪。他晃荡着站起来，去扶张永，说，老张你这是干鸟，起来喝也一样啊。
张永不起来，哆嗦着从怀里拿出杨一清写好的奏折，说，皇上，您看看。
朱厚照晃着，终于又坐下去，说，怎么喝的好好的，搞这么扫兴的事，你这点就不如刘瑾。
张永干嚎一声，天边的乌云飞一般跑掉了。他说，皇上您不看奏折，那我就说了吧。刘瑾，要，谋反。
朱厚照耳朵似乎聋了，但他的确听到了，却没有任何表情，又喝了一口酒，想了一下，问，他为何要谋反？
张永张大嘴巴，因为杨一清没有教诲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嘴巴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当然是做皇帝啊，天下谁人不想做皇帝！
朱厚照嘿嘿一笑，说，那就让他做去。
张永大吃一惊，说，他做皇帝，您干嘛去？
朱厚照打了个酒嗝，说，我去玩老虎，玩豹子。
张永问，刘瑾会让您玩？
朱厚照问，为什么不让？
张永回答，他做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朱厚照愣住，酒醒了一半，对此半信半疑。张永趁势打开奏折，并指出，他现在在密室里藏有违禁武器，不信的话，您可以下旨搜查。
朱厚照思考良久，终于说了句话：狗奴才辜负我！
捉拿刘瑾的诏书连夜发出。第二天凌晨，当文武百官上朝时，刘瑾已经在监狱里睡了一个不算太好的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