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尔的确说得没错,卡丽心想。达希叶在贝鲁特南边,很穷,住在这里的都是什叶派教徒,由装备精良的黎巴嫩真主党民兵武装控制,他们可能随时出现在哪个十字路口,把你拦下来。车从达希叶穿过,路上随处可见以色列袭击和长期内战留下的许多被炸毁的大楼和空地,空地上杂草丛生,遍地瓦砾。
“太感激了。”卡丽摇头说道,“他有什么毛病?”
“菲尔丁吗?”弗吉尔咧嘴笑了笑,“他是那种老同学关系网的成员,你就不明白吗?他熟悉里面的规矩。在夜莺和阿喀琉斯的安全问题上,得有人担责。他让你背黑锅,而不是他自己。”
“真恶心。”她细细把弗吉尔打量了一番。高高瘦瘦的身材,谢了顶,她第一次在贝鲁特执行监视任务时见过他。这次是第二次见,两人一直都在聊菲尔丁。
“他跟你扯过他那套‘贝鲁特规矩’的屁话吗?什么犯一次错,他们就杀了你,然后啥事没有继续参加派对。混蛋。”弗吉尔头一次笑着说。每次晚上外出或者会面时,是弗吉尔让她想到要戴戒指。“你跟谁上床我管不着,”弗吉尔对卡丽讲,“可你要是不想让大家管,又或者不喜欢被人揩油,在这个地方最好让男人认为你是属于别的男人的,他们就是这样看待男女关系的。违反这一条比强奸还犯忌讳。戒指至少让你有得选。”
卡丽从没对弗吉尔动过心思,也不知道他对她是什么感觉,也从没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结了婚,但不怎么说起。这不关她的事,他们是同事,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她敬重他,觉得他也敬重她。就算她想跟他有什么,他们两个都清楚,上床只会把事情搞砸,事实上,他们会成为彼此的依靠。
“欢迎来到中情局的真实世界。”弗吉尔边说边扮了个怪相。大多数外勤特工都瞧不起兰利那帮整天一身套装的家伙,弗吉尔也不例外。“我们哪需要什么敌方特务,机构本身的体制就像个臭不可闻的小污水坑。你这次给卷进去了,我很抱歉。”
两人开车到了格贝里区,然后拐进了一条小街。街上到处是玩耍的小孩,他们踢着易拉罐,拿木棍当枪,男人们在小店门口喝着茶,下着一种名叫“托拉”的双陆棋。一些建筑物的侧面画着许多殉道者的巨大头像,大多都是满脸络腮胡的小青年,所以胡子看起来很假。到处挂着黄绿相间的黎巴嫩真主党旗帜,跟晾晒的衣服一样。
卡丽第一次去黎巴嫩前,索尔跟她讲过,“贝鲁特就好像横跨两个大洲的伊斯坦布尔,贝鲁特北部是棕榈树摇曳的巴黎,达希叶是中东。”
“你要在哪儿跟她见面?”弗吉尔问道。
“超市,”卡丽答道,“她不好溜出来。”
“你想怎么行动?”
“你就待在车上,发动机不要熄火,这样好跑掉。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男朋友。”
“行,你别让人太靠近你了。就你那美国爱尔兰混血的长相,就算穿着长袍,戴着头巾,也糊弄不了谁。”他咧嘴说道。
“弗吉尔,谢谢。你这么做,我很感激。你每次都帮我,”她看着弗吉尔,“为什么?”
他朝她瞥了一眼。她头上披着的头巾,身上穿着的长袍,都显得很怪。
“你真想知道?”
“是的,很想很想。”
他点了点头:“别到处宣扬,在这里,就数你脑瓜子最灵,哦,还有,你长得也不难看,怪不得菲尔丁恨透了你。就算帮我个忙。”
“你说。”
他开车沿着狭窄的街道上了山。四个年轻男子手拿AK-47冲锋枪,在一家水烟咖啡馆门口吸着水烟,注视着车慢慢驶过,经过时,卡丽拉起面纱,遮住了自己的脸。
“这真是疯了。”弗吉尔咕哝着,不停地四处张望。
“我不去不行。她只信任我,我不能把她就这么晾着。”
“别再逼我了,我就求你这个。等你办完了事,菲尔丁也已经下了命令,要把你送到机场。”
“我会很快的。”
“那最好。”他边说边把车停进了一条窄巷中,巷子里有一座沙色的清真寺,门口堆着很多沙袋。“这里的人会欢迎我们多久,我可不清楚。”弗吉尔说着,眼神迅速四处张望。
卡丽点了点头,她怎么也得碰碰运气。在她手下的所有间谍中,代号“朱莉亚”的法蒂玛·阿里和她关系最近。卡丽和她第一次会面是在电影院,之后散步的时候,法蒂玛吐露说她爱看美国电影,是女影星朱莉亚·罗伯茨的大粉丝,所以取了她的名字做代号。朱莉亚深色头发,在她的长袍和面纱之下隐藏着一张漂亮而机灵的脸蛋。她患有子宫内膜异位,病发作起来非常疼,不能生育,她的丈夫阿巴斯为了这个老是虐待她。
阿巴斯几乎没有一天不打她,骂她是“夏目塔”,是婊子,是连孩子都生不了的废物,有一次拿撬轮胎的棒子把她打得好惨,打得她胫骨粉碎,头骨骨折,下颚粉碎,总共打断了六根骨头,最后她还得自己拖着一身伤痛去医院。他又娶了个老婆,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一口豁牙,一怀孕他就让朱莉亚什么都听这个年轻女孩的,只要朱莉亚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他就让她打朱莉亚的耳光,骂她。
朱莉亚跑也跑不了,阿巴斯是黎巴嫩真主党武装哈拉卡特·阿尔—马纳姆的队长。她要是跑了,阿巴斯会派人找她,会杀了她。电影是朱莉亚逃避现实的唯一寄托。卡丽招募她都没花什么力气,听她倾诉就行了。只是现在,卡丽连唯一的希望都不留就要离开朱莉亚了,再怎么样至少也得当面提醒她。
弗吉尔把车停在了一家小超市后面没有铺设路面的停车场。卡丽下车的时候,他一边掏出一把西格绍尔自动手枪,一边说:“速战速决,我看在这里我们人手武器都不够。”
卡丽点点头,往超市走去,这时附近一家清真寺的喇叭传来召唤人们做晌礼的呼唤声,她内心有一种被撕开的感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会怀念贝鲁特的。
卡丽拿了一个购物篮,走到干货区。朱莉亚也穿着长袍和面纱,正在仔细查看一罐牌子叫波平斯的早餐谷物食品,这在黎巴嫩很受欢迎。卡丽也拿了一罐放进篮子里。
“很高兴见到你,”卡丽用阿拉伯语说,“你老公和家里怎么样?”
“很好,感谢真主。”法蒂玛说着把她拉到一旁,眼神四处扫视。“出什么事了?”她小声问。卡丽在贝霍姆大道附近的穆斯林公墓给她留了张字条,字条放在一个花坛底下,上面写了一个阿拉伯词“亚乌特”,意思是“红宝石”,是她们约好的紧急联络的暗号。朱莉亚的丈夫监控她的所有电话和电子邮件,只能通过秘密情报传递点和她联系。
“我要从贝鲁特调走了,有其他任务。”卡丽低声说,装着在一起买东西。
“为什么?”
“不能说,”她抓起朱莉亚的手,像孩子一样手牵手走着,“我会想你的。我好想把你带着一起走。”
“我也想,”法蒂玛边说边转过脸去,“你去了真正的美国,可美国在我看来还像电影一样,是一个虚构的地方。”
“我会回来的,我发誓。”
“那我怎么办?”
“你被分给了别人,不是我。”朱莉亚泪如雨下。她摇摇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他们会很好的,我保证。”卡丽说道。
“不,他们不行。我不会跟任何其他人交流,他们一定要把你送回来。”
“你要听我说,”卡丽说道,“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那好,印沙安拉 穆斯林用语,意为“如果安拉允许的话”或“如蒙天佑”。,他们以后休想从我这听到任何消息。”
“有急事的话,还是通过公墓。我会让人盯着情报点的。”她低声说。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她四处看了看,确信没有人偷听,又把卡丽拉得靠近自己,“会发生一场针对美国的袭击,规模很大的袭击。”
“你怎么知道的?”
法蒂玛四处张望,眼神就像被困住的动物。她往前走了几步,示意卡丽跟上,瞟了一眼过道角落,确信附近没有人。
“阿巴斯用他的专用电话打电话时,我偷听到的。那部电话只有大事时才用。”她低声说。
“他跟谁在说话?”
“我不知道。但是,看他站着的姿势,听电话的样子,是个大人物。”
“那袭击呢?”卡丽低声说,“有什么具体信息吗?时间?地点?怎么袭击?”
“我觉得他们没跟他说。我连是不是黎巴嫩真主党要搞事都不确定。但很快会发生。”
“有多快?”
“我不知道。但他说‘卡利班扎达’,你懂的?”
“我懂。”卡丽说。那是很快的意思。她倚身靠近法蒂玛的耳朵。“知不知道多大规模或在哪?”
她摇了摇头。“可接电话的时候,阿巴斯说了一句‘安拉乎埃克拜尔’。”真主至大,卡丽马上说出了翻译。“我们老说这个,”她耸了耸肩,“但是他说这话的样子,我说不出来,但让我很怕。我希望我能帮你更多。有大事要发生。”
“这帮了很多了。真的。你还好吧?”
“不好,”她又四处看了看,“我不能再待了,可能被人看见。”
“我明白了。谢谢你,”卡丽捏了捏法蒂玛的手,“我也得走了。保重。”
“卡丽,”法蒂玛说,“我就你一个朋友,你要想着我,不然,我真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外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弗吉尔在催了。卡丽拿起法蒂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我也是。”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