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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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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纱窗射进房中,赵娥真睁开眼眸,一时间几乎没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地。直到沈止观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了。”

赵娥真震了一震,这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望着沈止观呆住了,她居然就这么睡了一夜,而且睡得这么熟。江湖风雨,步步惊险,她向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会忘记防范的,即使在睡梦中也要紧握住宝剑,多少次午夜惊醒一剑刺出使得来袭者丧命。

她知道人在江湖除了自己谁也不能全心信任,除了自己再没有人可以保护自己,即使在睡梦中也从来不敢忘记警觉,她怎么竟在这个陌生人的床上,与一个陌生人共枕,竟可以睡得如此之熟,难不成她竟相信这个文弱书生可以保护她,不会侵害她?

她的心情震惊,沈止观又何尝不心神混乱,昨天晚上,几番争持,他也不肯依了赵娥真,最后赵娥真气得恼了,掀了被子给他盖,自己却不要,他才无可奈何,睡到床上。整个人都崩得紧紧的,象一张弓,一下也不敢乱动,身旁女子的气息和体温,让他一颗心狂跳不止,竟是一夜都没能睡着。

一大早,满眼都是红丝,却装作平和自如地呼唤赵娥真:“赵姑娘。“

赵娥真惊醒,起身洗漱,不肯再多看沈止观一眼。这个人太可怕了,他对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赵娥真不知道还会发生些什么变化,只是没来由地感到害怕。

沈止观却不知她又在生什么气,只是等她洗漱完了,柔声说:“快来,沈兴送过来的粥,我们乘热吃。”

赵娥真冷冷说:“我要走了。”

沈止观摇头:“我不是说过了吗?要待伤好了才可以走。”语气里依旧有不容忽视的坚决。

赵娥真冷哼一声,斜靠在床边,不去理他。

沈止观一怔:“你不吃早饭吗?”

赵娥真只当做没听见。

沈止观轻叹:“你就算生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撒气,你是个受了伤的人,怎么能够不吃饭?”

赵娥真还是没听见。

如果赵娥真对沈止观使性子大闹,沈止观或还能想出话来劝他,可赵娥真偏偏不言不语,只当他沈止观是哑巴,沈止观却是没有办法了。只看赵娥真脸上的表情,就知再怎么劝也劝不动他。

赵娥真本以为沈止观又要如昨夜一般威胁要硬喂给他吃了,谁吃沈止观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走到桌前坐下,顺手拿起一份公文来看。

这个混蛋,一点毅力也没有,这么快就放弃了。

沈止观来劝赵娥真,赵娥真生气,沈止观不劝赵娥真了,赵娥真倒反而更加生起气来。气哼哼地瞪了他半晌,终于领悟到为了这种混蛋生气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当下尽力平复心神,在床上盘膝坐下,依照左轻候的心法,开始运功疗伤。沈止观啊沈止观,你等着吧,等我功力恢复就有你好看的。

沈止观知她在疗伤,也不敢出声惊扰她,只是静静地批阅公文。可能是昨晚不知为什么一晚睡不着的原因,今天竟然无法集中精神,眼睛明明看着公文,却不知看到的到底是什么;眼前明明是一个个的字,却不明白那些字说的都是什么,眼睛时不时不受控制地望向赵娥真。

赵娥真闭目运功,一开始还有些心神烦乱,总算她修为深厚,很快敛定杂念、全力行功,自然而然感觉到体内真气越来越灵动自如,左轻候的心法,果然有奇效。行功三周天后,她缓缓将真气收回丹田,耳边忽听到启门而入的沈兴的一声惊呼:“大人,你的粥怎么一点都没有喝?”一时间心中大震,一口真气几乎走岔,差点没走火入魔。

沈止观忙嘘地一声,止住大惊小怪的沈兴,看一看赵娥真依旧闭着双眼,不知他听到没有。

沈兴还待再叫,沈止观已微笑着说:“我不饿。”

沈兴傻愣愣地望着他,大清早起来都这么久了,哪有不饿的道理。

沈止观只是微笑:“我真的不饿。”

沈兴皱起眉头,真不知这位大人着了什么魔了,只得又问:“那大人今天去不去外面理事?”

沈止观皱皱眉,看看沈兴又看看赵娥真。看样子这两个人都恨不得自己及早出去,自己前脚一走,赵娥真后脚就会走,而沈兴估计会放一大串鞭炮来恭送她。

“不,我今天不出去了,你去和外头说,我受了凉,要在房里休息,要批复的公文你替我拿到房里来吧。”

沈兴心愿成空,不由恨恨瞪了赵娥真一眼。大人这么些年来勤于公务,为了公事多少次带病理事,今儿居然为了这个女人破例不到外堂去处理这江陵上下的政务,真不知她是什么妖精变的。

沈止观看沈兴的样子,心中好笑,只是微笑着唤了一声沈兴。

沈止观素来不对人疾言厉色,可这样温和的微笑却往往让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无法违逆,沈兴只得一边叹着气,一边走出去。

沈止观又看了赵娥真一眼,这才走回桌前,继续批阅公文。

赵娥真偷偷睁开眼,这才看到桌上摆着的不只是她的粥,还有沈止观的,而且很明显都没有动过一筷子。这个糊涂官,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赵娥真不想再理会这种无聊事,还是先静心疗伤要紧,可是心情再也不能保持宁定,根本无法进入入定的状态。

这两个人一个拼命要疗伤,却根本无法静心疗伤,一个批阅公文,却实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各自无声地做着各自的假。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兴又端着饭菜进来:“大人,该用饭了。你早上是胃口不好吗?这可做了好几样你爱吃的小菜。”

沈止观看看赵娥真,赵娥真睁开眼睛,却半点也不看他。

沈止观心中暗叹,对沈兴说:“你放下吧。”

沈兴摇摇头:“大人,我还是侍候你用饭吧。”

“我还不饿,你不用在这儿了。”

沈兴张口结舌——不饿?大清早到现在一口没吃还说不饿:“大人……”

“我现在还不饿,不想吃,你就不用担心了,等我饿了,我自己会吃的。”

沈兴坚决地摇头:“不行,大人,我什么都可以依你,这可不行。你要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糟蹋自己,人是血肉之躯,怎么能不吃饭呢?”

沈止观仍然只是淡淡说:“我不饿!”

不饿,不饿才怪呢?象我这种餐风露宿、有上顿没下顿的江湖人也饿得有些吃不消了,你还能不饿?赵娥真皱着眉,望着眼前这个超级大怪物,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心里明明气恼至极点,可又确实知道这个文弱书生固执起来无人可以改变,他真的可以一直不吃饭地饿下去。

赵娥真腾地一声下床,粗声粗气说:“我饿了。”

沈止观一震,凝眸望他,眸中有掩不住的欣喜。

赵娥真却不看他,大步走过来,拿起另一碗为她准备的饭,就往口中送。因为心中实觉这样屈服得不甘不愿,因之赌气似的直往口里猛扒饭。

沈止观只觉他的样子无比可爱,想到她明明关心自己偏偏又如此嘴硬,心中荡过一阵柔意,取筷为她布菜,柔声说:“慢慢吃,别噎着了。”

赵娥真明明气恼万分,却终没有去闪开他挟来的菜。

沈止观这才冲沈兴说:“我也饿了。“也拿过碗来吃。

沈兴目瞪口呆,刚才是哪个说不饿的。

等得二人吃完了,沈兴收拾碗筷出去,仍然像在云里雾里一般,不知刚才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沈止观望着赵娥真,心中正在思忖着该对他说什么,赵娥真已先冷冷说:“出去。”

沈止观一怔。

“我已经依你的意思吃过饭了,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沈止观苦笑,很想提醒赵娥真,这本来就是自己的房间。

“你在这里晃来晃去,搞得我静不下心来运功疗伤,你快出去。”

沈止观望着他:“我在这里影响你疗伤?”

“当然。”赵娥真理直气壮,要不是这个家伙,自己何至于无法静心行功。

沈止观点点头:“好。”当下开门出去,顺手又为她把门关上。

赵娥真倒料不到沈止观竟然如此听话地就出去了,呆了一呆,才骂了一声:“混蛋。”再重新坐到床上去。也好,这家伙在房里最能害得人心神不宁,走了也好,眼不见为净。

心中虽这么想,但心绪一时之间竟不能收起,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进入行功状态。

直至内力运行十二周天,感觉到内伤竟似好了一大半一般,虽胸口仍有些郁闷,但已恢复一身精力。左轻候的心法竟有如此奇效,这个捕神真是深不可测。

赵娥真下床伸展四肢,自觉又可身轻如燕,心中暗喜,哈哈,就这么出去,一跃而去,再不用看着那个笨蛋官受气。她心中欢喜,打开门就往外去。才走出一步,就是一怔。

门外雪地里椅子上正坐着一个人,除了那个超级笨蛋的沈止观,谁还会在这个大雪天坐在寒风里。

沈止观脸上已冻得青白,但面对赵娥真时,却仍然是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展开了一个笑容:“你行功疗伤好些了吗?”

那一刻,赵娥真胸口如受重击。世上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人,他竟然傻得在这个地方一坐一个多时辰,只因怕自己带伤负气离去。他怎么可以笑得那样温柔,说出那样温柔的话语来,他怎么竟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负气愤恨?世上怎么竟有这样的人?!

那一刻,赵娥真这一颗杀人夺命视如平常、自以为冷硬的心全然地柔软了。她知道,她输了,她彻彻底底地输给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傻到极点却有着无尽温柔笑容的男子。

赵娥真走到沈止观面前,柔声说:“你放心。”

沈止观本来以为他又要赌气说什么骂人的话出来,料不到竟是这样温柔的语声。没有想到从赵娥真嘴里竟会说出这样温柔的话来,一时间大脑还完全不能消化。

“我答应你,在我的伤还没有全好之前不离开这里就是了。你不用这么小心地守着怕我跑了。”

沈止观呆呆地望着他,还怕自己会听错。

“相信我,如果我现在要走,你已是拦我不住了。”赵娥真微微一笑,足下微一用力,跃上了院中的一棵大树。

沈止观看着赵娥真轻盈无比地站立树梢,随风摇摆,却始终不曾落下来。美丽的脸上闪着灿烂的笑容,风吹得她衣袂发丝齐飞,落日在其身后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恍如天界降下凡尘的无双玉女,一时竟痴了。

赵娥真一晚都没有睡好。既然她答应在伤好之前不离开,夜晚自然不能男女再同房。赵娥真原以为这一夜没有人来扰自己,必然可以睡得安稳了,谁知竟是翻来覆去,不能成眠。以前与敌交战,辛苦获胜后劳累之下在死人堆里也能一头睡下,今儿怎么就是睡不着呢?

一直到早上,赵娥真还黑着眼圈在寻思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门外传来叩门声,赵娥真原以为是沈止观来了,忙着去把门打开,却走进来一个眉目温婉美丽、端着食盘的少妇来:“清儿给小姐请安,大人今早急着会见各处乡绅不能过来,我当家的又跟着大人去了,大人担心爷的饮食起居,让我来给爷送吃的,并听候差遣。”

赵娥真心中一阵失望。这个混蛋,自己一答应不走,他立刻就躲得远远,看也不来看一眼:“一大早就赶着去理事,多大的事要他赶成这样?

“刚过了年不久,再过两天就春至了,依江陵历年的规矩,春至那一天须得大大庆祝一番,搞得热热闹闹喜气非凡,这一年才能顺利吉祥。为着这场大庆,江陵治下三县七乡十三村的官员,各处乡绅名士富商都来了,大人当然得去和他们见见面,说说大庆的事,这可是断然不能耽误的。”

赵娥真心中一动:“他吃了吗?”

“这两天大人可能是累了,今早起身晚了,还没来得及用饭,就有客到,大人只得先去见客。”

赵娥真将清儿手中的食盘接过来:“我现在还不饿,你且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按理说,一个下人原不能随便在客人面前坐下的,可沈止观对下人显然从来没有那么多规矩。清儿当即福了一福即坐下说:“我是个笨丫头,原不会说话解闷,听说小姐是个身手无双、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神仙一样的人物,小姐可不要嫌清儿。”

赵娥真失笑:“什么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我又不是马,也不过就是个跑得比别人快一点,跳得比别人高一点的人而已。你刚才说当家的随沈止观去了,你当家的是谁?”

“啊,小姐也见过,是大人身旁的沈兴。”

“原来就是那个动不动横眉竖眼的沈兴啊。不对不对,他在你面前自然从不横眉竖眼,定是个知情识意的好郎君。”赵娥真笑着打趣。

清儿脸上飞红:“小姐取笑清儿了,清儿出身卑贱,幸得大人仁心相救,又得沈兴不弃我肮脏之身。能嫁给沈兴,服侍在大人身旁,原都是清儿的福份。”

“你好好一个女子,怎么就卑贱了?”

“小姐不知道,清儿原是个被拐卖的女子。卖入娼门。风尘肮脏,我一个人逃了出来,又累又饿又病。那时候是大雪天,我生了一身烂疮,冷倒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避之唯恐不及,看都不肯多看一眼。是路过的大人不避污秽将我带回衙门,衣食照料,请医抓药,花了许多银子,调养了半年工夫,我才好全。”

“那些日子大人和沈兴都日日看望我,从不因为我是个风尘女而轻视我,也从不提及我的往事让我伤心。后来我无处可去,大人就收留了我,还有意将我许给沈兴。我本来自知身子脏配不上他,可大人不曾看不起我,沈兴也不介意,发誓非我不娶,我真想不到今生今世还能有这样的幸运。”

“大人待沈兴极好,我们的婚事全是他出钱操办的,他还另外花钱为沈兴置了一处店堂,几亩田地。如今我们夫妻也算是个中等人家,完全可以养家糊口并略有积蓄,如今我们仍跟着大人,实在是为着报答大人。”

赵娥真笑说:“他好大的手笔啊,帮你们置店买地,他很有钱吗?”

清儿苦笑一声:“大人本来很有钱。”

“什么叫做本来很有钱?”

“大人家的先人世代经商,家境极为富有。老太爷在世时常想家中出个官员来光宗耀祖,所以不令大人学商却叫大人读书。大人读书确实读得好,果然考出了个功名。只是大人读书也读出了一身浩然正气,旁人当官,越当越富有,大人当官,替百姓尽心尽力,还出钱出资,手脚太过大方。若非我当家的处处替他打点,以大人那不会算计的性子,家中的银子早被他随手花完了。”

“即使这样,大人的家业也远不如往日了。总算家中仍有不少田亩收租,倒显不出穷窘来,只是大人若再这么胡花下去,迟早有那么一天的。大人其实也知道总有这么一天,所以才出钱为我们夫妻置业,至少到那时我们夫妻不会衣食无着。有时候大人自己也常自叹自己是败家子,可叹是那么叹,花还是照花。他常说,纵是败了他一家,若是保全了千万家也是好的。”

赵娥真笑问:“听起来你们大人倒是世上少有的清官,人家清官不收别人的钱,你们的大人不只不收别人的钱,反而把自己的钱送给人,怎么我以前在外地竟从未听过你们大人的清名。”

清儿苦笑:“一个官清不清外人并不真的知道。世上有许多出名的清官是因为他们本身很穷,在当了大官以后,家中老母仍然自耕自织,发妻仍然荆钗布裙,自己还时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自然清名远扬,四方称赞。言官御史也不便参这样的人,皇帝也乐得升这种人的官,即使不喜欢这个人,也要升他一个官,再发他到一个眼不见为净的地方去,为着可以在青史上留个重用贤能,维护清官的好名字。

“像我们大人这样,家中富有,穿着绫罗绸缎,吃着鸡鸭鱼肉,谁肯相信他竟是一个清官。在江陵,他是不知为百姓做了多少事、费了多少心血,才为百姓所接受的。而江陵之外的人又哪里知道他,像大人这样的人,只怕永远也当不了名留青史的名臣清吏,永远不能为后世所知。”

赵娥真只觉胸中热血激荡,一时激动地说:“可至少你知道,我知道,江陵的百姓都知道。”

清儿神情凄然:“只可惜圣上不知道,朝中那些手掌大权的重臣不知道,天下人不知道。”

赵娥真一时怔住,默默无语。

清儿意识到自己惹得这位大人十分重视的客人不高兴,忙强笑说:“瞧我,光顾着说话了,竟忘了小姐还没用饭,这粥已凉了,可要热一热。”

赵娥真微笑:“不,我还不饿,我想听你说这些事,你接着说。”

清儿有些讶然,都这么久了,怎么竟不饿?不过听说这位小姐是江湖女侠,听说女侠都跟神仙一样飞天遁地,难不成她也象神仙一样不用吃饭不成。她记得大人一再要她听这位客人的吩咐,所以便依言又开口讲了起来。

清儿一直在讲,赵娥真一直在听。听着这个傻瓜为着百姓做的种种傻事,心中无数次惊叹:“世上竟有这样的人,世上竟有这样的官!”

“大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官,实在让我们为他担足了心事。”

“担心什么?”

“担心的事多着呢?就像三年前与邻国开战,神威将军郑浩石至此征兵,各家各户都要出壮丁服兵役。有许多人家中只有一个壮劳力,上有老母,下有幼儿,不知有多少人家生离此别,凄凄惨惨。大人竟闯到军营去和郑将军理论,谁不知那位郑将军力大无穷,性格暴燥,最讨厌文弱官员,大家都替大人捏了一把汗。只要那位郑将军气急了一拳下去,咱们就是有十个大人也没命了。那位将军是当朝虎将,大人又是与朝中征兵的圣令作对,他就是把我们大人怎么了,也未必会有什么人替大人出头。”

虽然知道沈止观不曾出事,赵娥真也不由紧张地问:“后来呢?”

清儿脸上现出笑容:“我当时没跟去,我那当家的却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大人的。他说大人一个文弱书生闯入军营,视刀剑如林、军威整肃如无物,对着神色狰狞、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郑将军全无惧色,竟是在数万大军中和这个稍一发威可令敌兵丧胆的虎将吵了起来。最后,大人居然还真的把这个在金殿上连皇帝也敢顶撞的猛将给折服了,将军还颁下军令,凡家中只得一个壮劳力,或家有病残,只得一个男丁维持家计的,可以免征。只这一点,已不知救了多少人家了。”

“瞧,你们大人还是蛮厉害的,不必你们替他担心。”

清儿苦笑:“哪能不担心,上司那边他从不打点,有大官经过江陵也从不送礼。前年朝中一位高官路经江陵,来访名妓夜明妃,可是夜明妃刚与心上人约定终身,正筹备着赎身。那位高官原要强逼,大人竟为一个妓女出头,连夜用公差把夜明妃从教坊中接出来,亲自为她主持婚礼,把那位大官气煞,回京后连参三本,说我们大人不能洁身自爱,结交妓女。幸好皇上也是个爱风流的,自己也常微服出入烟花地,所以并不曾因此而降罪,只是下旨申斥了一番。去年织造司经江陵,借口要为圣上提升织造税借机以盘剥江陵经营丝绸的富商,也被大人硬顶回去。还有今年……”

赵娥真听着清儿说了一大堆皱眉说:“我明白了,你们大人原来是天底下第一能得罪人的笨官。”

清儿轻叹点头:“前几天又得罪了河督,听说这位可是当今权相手下当红的人儿,所以才能得下河务这么大的肥缺,大人得罪了他,也如同得罪了当今权相一般,这叫我们如何可以不担心。”

“那你们何不劝劝他?”

“劝?大人若是听劝,他就不是他了。再说,这世道,原也真要几个象大人这样的官。”

清儿质朴的话说得赵娥真震了一震,又见清儿接着说:“我每天都向上天祷告,苍天能保佑大人。我想大人所做所为,就算是天也知道,就算是天也会保护他的。半年前,大人因蝗灾之事被说成谎报灾情,要上省城听审,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大难临头,谁知后来竟然没事,仍然回来主政江陵,我想那必然是老天有眼,保佑大人。”

赵娥真听得心中暗笑,老天有没有眼我不知道,我有眼才是真的。

正想着,门外脚步声起,清儿欢喜起身:“定是大人回来了。”忙去开门。

房门一开,沈止观才要进入,忽然眼前剑光一闪,宝剑已至咽喉。

清儿脚下一软,差点没倒下去,幸得沈兴一手扶住。

赵娥真也不看面无人色的清儿和面色铁青的沈兴,只笑嘻嘻冲沈止观说:“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可是恢复拿剑的力气了啊。”

沈止观并没有吓得脸上变色,只是神情出乎意料地凝重,伸手把剑从赵娥真手上取下来:“你先别闹,我有话对你说。”

赵娥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那是她的宝剑,那是她握在手中十几年从不离身的宝剑。从来就知道在江湖上除了自己和自己的剑,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从来就知道,如果有一天放开了自己的剑,生命将随时消逝。要活下去,就必须抓紧这把剑。即使以左轻候之能也只能击伤她,而不能夺了她的剑。今天,这个全无武功的人,竟然就这样轻轻易易地从自己手上把剑拿走了,而自己居然使不出半点力气来,这、这不可能?

沈止观看到赵娥真脸上神色恍惚,不知她还不曾从如此重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只是将剑随手递给沈兴。

沈兴一把接过,东张西望,想找个地方把这东西藏起来。老天,这些江湖人真可怕,动不动把舞刀弄剑当成玩笑来玩,这种危险的东西绝不能让它再出现在大人面前了。

沈止观看赵娥真仍是一幅魂飞天外的样子,用力叫了一声:“赵姑娘,那个叫苏慕云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赵娥真回过神来,呆呆地问:“你问他做什么?”

沈止观沉声问:“这个人为人可好?”

“好?”赵娥真失笑,“他要是个好人,天下还有坏人吗?这个人平生至爱算计人,你有财他算计你的财,你有色他算计你的色,你无财无色他闲来无事也要算计着你好玩,这种人,良心早被狗吃了。”

沈止观皱眉看着他,这算是对朋友应有的评语吗?不过依赵娥真的性子,就算让她来评自己,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多半是自以为是、顽固不化、固执己见、犟驴子一类的词,所以绝不可以听她的评语来断定一个人的好坏,“如果你遇上危险,他会冒险来救你吗?”

赵娥真怔了一怔,想了一想才说:“他当然不愿意救我。可这个人的良心实在太黑太臭,所以狗也吃不下去,只吃了一半就不要了,因此虽然他不愿意,他剩下的另一半良心可能还会勉为其难做点事。”

沈止观默然坐下,神情异乎寻常地沉重。

赵娥真连叫了他几声都没人理会,她的心中不由气闷,真是个小气的家伙,才给你开个玩笑就气成这样。我又何必站在这里受你冷脸。才要气冲冲出去,耳边却传来沈止观惊心动魄的一句话:“左轻候找了一个人打扮成你的样子说成是你吊在城头,说是示众几天后就斩首,我猜他是要引你的朋友出来。”

赵娥真一震,回头,望向他。

沈止观静静坐着,眸光毫不闪让地回视:“他昨天就把人吊出来了,我是今天理事时才知道的。”

赵娥真无言,本能地伸手去摸剑,摸了一个空,才惊觉剑不在了。赵娥真啊赵娥真,你竟然任人把你闯荡江湖,视同生命一部份的宝剑拿走而不自知。一时间心中一片悲凉。

沈止观无言,伸手自沈兴手中取过宝剑,一语不发地递给她。

赵娥真接过剑,低头就往外走去,走出房门,却又止步“为什么告诉我?”

“我最不愿告诉你,但我又怎能不告诉你。如果那个人并不以你为意,就不会陷入险境;如果他陷入了危险,就必是个把朋友性命看得比自身生死还重的英雄人物。你一定不会愿意连累这样一个朋友,如果我不告诉你,他日你知道必会恨我一世,也会一生不快,我自己也愧对我自己的良心。”沈止观不明白自己怎么还能忍着绞心的疼,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讲述一切。

这个人真的是如此了解自己,这个总带着温柔笑容的傻瓜原来竟真的知道女强盗赵娥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心中震荡但没有回头,只怕这一回头再看到那温柔的笑容,就再也舍不得离去。

沈止观,你说得对,赵娥真虽是女流,却也有磊落志气,纵死也不能连累朋友。

她跃上高墙、飘然而去时,心中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他们毕竟属于黑白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本来就不该有交集。自己不该贪恋这一日两夜的温柔,徒留将来一生一世的孤寂。

沈止观望着她如飞掠去的身影,只以为自己的心也就这么去了。良久才木然回眸一扫,忽然一震,桌上食盘中摆着原封不动的粥菜。

清儿看他神情忙说:“我一早就送来了,可赵小姐说她不饿,就是没吃。”

沈止观无言,她是想等我回来一起吃的。可如今粥已凉,等我的人也从此飘然云天之外。

沈兴看到桌上的粥想起昨日的事,忽然间也明白过来了,一时亦是动容,忍不住低声说:“即然舍不得,何必告诉她?”

沈止观低声问:“你不是恨不得他这个一身是非的强盗早走早好吗?”

“大人,我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强盗,我只知道他能让大人你发自真心地笑。昨天你为他布菜时的笑是我多少年没有再看过的了。”

沈止观目光望向他,唇边现出一缕凄然的笑容:“我虽不是江湖人,我也知道江湖人重义重诺轻生死、刎颈洒血筹知己。如果让她的朋友为她而身陷险境,他会一生自责,而我明知此事更不能陷她于不义。”

“那也不必非得如此啊。那位左捕头不是敬重大人吗?大人何不求他一求。”

“他这次捉拿的是钦命要犯,捉不到是要受重责的,为了我他已经放过了赵娥真,我如何向他开口叫他再放过苏慕云。”

沈兴也是一叹无言。

沈止观起身走至院中,望着赵娥真跃去的方向,只这一会儿,那个人已不知已飞去何处了。

她原是翱翔长空的鹰,而自己不过是困在江陵一地的井中之蛙,很偶然地,鹰停在井边,与井中的蛙有了一瞬间的交集,可鹰终究还是要直冲九天而去的。

那苏慕云必是同样卓越不凡,可以共你并肩于蓝天之上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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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恶魔校草:冷漠公主的归来

    恶魔校草:冷漠公主的归来

    她们,因为有她,在苦的日子也会有温暖;从小,她们便相伴,正因为如此,她们的感情才比别的姐妹要好得多。她,本不属于这个家庭,却在母亲临死前,把自己交给了这个家庭,让她有了一个避风港。慢慢的,她们逐渐树立起了自己的帝国…他们,七大家族的少爷。从小被捧在手心里。某片段(只是其中之一):一女生坐在花藤椅上看着书,面对着一大片星辰花苗,心情格外开朗。突然一男生从椅子后面跳了出来,不偏不倚,正中踩花苗。某女脸黑。看着女生一脸的不对,他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某女怒了“左池溟!我的花苗全毁了,你给我赔!”“可”我不会啊,他话还没说完,女孩便反过头去不理他于是,某男过上了养花“赔”未婚妻的日子。
  • 新闻发言人与媒体——沟通策略与技巧

    新闻发言人与媒体——沟通策略与技巧

    本书在广泛搜集资料、注重实用性和应用性的基础上,作者做了以下尝试:第一,研究定位上的突破。根据所能搜集到的资料,本书是目前为止第一本专门针对高等院校特别是新闻院校学生的教材,而其他学者所著多为培训教材。第二,研究视角和体系上的创新。本书以媒体与新闻发言人的互动为基本立足点,为此确立自己的研究视角和教材体系。第三,教材形式上的突破。本书充分考虑了现代大学生的知识结构和阅读特点,注重文字流畅、形式新颖、图文并茂、体例生动,尽量引用最新的资料。本书设置了“知识导航”小板块,使读者对内容预先有一个初步的了解。
  • 五灵之圣

    五灵之圣

    少年废柴,从反王者之路。今日你对我高攀不起,明日我让你颜面全失。
  • 异界探案之冥王争霸

    异界探案之冥王争霸

    杖朝之年,一位老刑警生命休矣。临走前,他记忆模糊,喟叹一生!若有来生,他会如何选择?也会惩奸除恶,也会还世道以青天,更会做自己的王。怎怕重生在冥界,怎怕只身若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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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动荡,魔道横行,少年沈祖帆前往巡异院历练,结交子幼、太白、孔丘的后人,在历练途中,他发现四年前的灭门之事与当今横行天下的“血尸教”有所关联。一段新的故事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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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掐指一算,你命中缺我

    上一秒方清颜还是娱乐圈背景强大的花瓶女演员,下一秒就回到了19年前,成为了跟自己有着相同名字的另一个人。还要重新参加选秀节目出道,方清颜表示很淡定。竟然在选秀节目见到了未来的影帝……年轻的时候。嗯……方清颜表示一定要多向他学习,多多观察他。林天奕:她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两人在一起很多年后,有多人爆料:“方清颜比赛的时候就喜欢林天奕了”“只要有林天奕在的地方,方清颜就眼神不离”方清颜:我真的只是在观察他……ps:这是一部娱乐圈背景的甜宠文。暂时设定女主难入戏的女演员,性格脱线。男主天才型男演员,有自闭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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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凭本事单的身

    身为一名穿越者,我要干什么打天下成为最高的统治者,还是成为神统领一方!不,通通都不是喝着茶看风景不香吗?搞那么多花哨的东西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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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第一才子把她当作心里唯一的新娘;一国状元甘愿当她的棋子,为她赴汤蹈火;敌国太子,为她江山葬送,毫无怨言;守护战神,被她几度暗算利用,却不改痴情。她不过是穿越成了个公主,为何有如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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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山山脚有一处道观,里面有一名本是弃婴的小道士。机缘巧合下,小道士在茅山深处结识了自己修行一途的启蒙人。三年后小道士下山云游,而在他踏出道观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