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庄重,止住自己的笑容,打开柜子,拿出食盐,盛满一食勺,倒进漆黑的锅里,白色的晶体在高温中消融,和煮熟了的菜心成为了一体。最后,旋动炉子的开关,火焰即刻消失,我不紧不慢拿来一个白瓷盘,将锅里的熟菜心盛起来,顺便将一些装进带给华俭的饭盒里,缓慢地盖上。我把餐桌上的钥匙拾起来,往屋子外面的大门走去,屋外的空气冰冷如霜,将大门的铁锁冻得温度很低,我的手指触碰到它的时候,像之前沾了眼泪一样打着哆嗦,然后那把被我握得温热的钥匙,艰难地接入那个冰冷的锁洞里,转动它自己的身体。
夜晚的街道安静得要命,这里不是城市,它的夜晚没有繁华的景象,喧闹的人潮和闪亮的灯光在我生活的这个地方都已经不复存在,孤单的路灯是它最值得炫耀的地方,那两侧路灯是夜晚的行人们唯一的依靠,它们已经苍老而破旧,那副身躯也沾了许多不知名的污垢,没有刚刚建成时的一尘不染。它们的缺点很多,本就应该被换成新路灯的它们因为资金不足而得以幸免,但这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这里生活的人们和路灯们和谐相处,谁也不会去抱怨它们,即使有,也是少数,只要在夜晚路灯们会准时释放它们的光芒,为路过的行人照亮道路就行了,没人在乎它们发的光是否过于昏暗。
我贴着街道的右边走,路灯下的我的影子狭窄而细长,深深的黑色让它看起来像滩有形状的污水,从我的脚下漫无目的地往外延伸。“影子是人的罪恶面,它们将我们所有的罪恶都聚集到脚下的这一小片空间里,当我们因羞愧而低头的时候,我们就会在光照下亲眼看见自己赤裸裸的罪恶。”这段话出自于陈墨的书里,具体是什么书名我已经忘记了,但我总会记得这些看起来匪夷所思的句或段,它们像食物一样填饱我空荡荡的身体,这也许是我喜欢陈墨所写的书的一个重要原因:陈墨将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都很好地用文字凑到了一起。
而现在,我们的罪恶相遇了,就在这个不太恰当的时机,看起来平静的夜晚,繁衍出了我们的罪恶,并且我十分巧妙地与它相遇了。我迎着路灯舒服的光,往前方那片黑暗望去,两个人的身影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而他们的影子已经融为了一体,如果继续看清楚一些的话,就会看见一个男的正在不知羞耻地强吻墙边的女人,我看清楚了,看得清楚得不得了,那个女人是白亦,她无助的眼神与我惊讶的目光在一个点上完美地碰撞在了一起,我感到到在那个瞬间一股猛兽般的力量从我的身体深处涌了上来,我知道我已经无药可救地落入了陈墨的赌局,但我心甘情愿,所以我无所畏惧地冲了上去。
我的拳头在路灯无力的灯光下挥向了那个男人,我脚下的影子也伸出一个分支,刺进那团庞大的影子里,一阵剧烈的震动之后,面前的男人倒在了地面上,白亦靠在我的背上,我感觉得到那种熟悉的冰凉,是眼泪,她流泪了,跟之前一样,在这样的夜晚里,眼泪这种东西实在是太令人感到心寒了。至于倒在地上的男人,是周弘这个家伙,他艰难地撑着地面,抬起脸对着我,那道红斑在他的脸上很明显,我的手上应该也有这样的痕迹,但是此刻我却感受不到从伤口处传来的痛感,它和我刚刚涌上来的力量一起,消失在这安静的夜里。
“你叫华实对吧?”周弘说话的样子看不出愤怒,从他脸上流露出来的,几乎是平静。“为什么你要冲过来呢?”
我在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我清楚地了解到自己已经和华俭一样犯下了错误,并且这个错误会给我致命的伤害,但是我接受了这个事实,我愿意为这个美丽的错误承担后果,所以我回答他:“因为我爱她。”是的,因为我爱她,我爱白亦。
我忘了我是怎么带着白亦离开那个地方,回到华俭所在的医院,再从医院回到我和华俭那个大屋子里,时间到了半夜十二点,周围的一切已悄然入睡,我身边的白亦也很安静,她并没有睡着,反而很清醒,我让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自己则到厨房去热菜,我始终不忘自己还没有吃晚饭这件事,毕竟华俭不在我身边,我也应该替他好好照顾我自己。
“你真的不回去么?这么晚了你父母肯定会担心的。”我端着热好的菜从厨房里出来,一边对白亦说,也许太会关心人并不是我以往的风格,但从现在开始,我决定好好学习与人相处这门功课,我已经落下它十几年了,是时候补回来了。
“我不回去,我父母都不在家,回去也是我自己一个人。”白亦低着头说。
“好吧,那我只好留你一晚了,不过我可不能保证你在我这里不会出事。”我笑着说。
“你如果想对我做什么,我不会反抗的。”
“算了吧,我不喜欢乘人之危。”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手中的盘子放到桌上。“还有,早点睡吧,我的房间给你,我自己打地铺,你不用担心,晚上我不会起来做什么的,我只是不睡自己房间不习惯,况且我也从没睡过沙发。”
“嗯。”白亦点了点头。
我带她进了我的房间,我的房间简单得显得有些单调,除了床铺之外,唯一的装饰品只有角落的书架,各种各样的书整齐地排在书架上,它们大多数都来自于陈墨的书店。白亦躺到床上,拉起床上的被子,盖到自己身上,我也从柜子里拿出被子和枕头,打好供我睡觉的地铺。最后,关掉房间和客厅的灯,黑暗和寂静像空气一样无声无息地充斥着整个屋子,让人产生一种身处死亡之中的错觉,我的后脑勺枕在我的右手上,眼睛则注视着房间的天花板,始终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