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空的交替中,刃白感觉到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仿佛下一刻自己就会被撕得魂飞魄散,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要死了,所有的感觉似乎都被消失的视觉所带走。他现在脑海中充斥的不是对黄泉路上所受欺骗的懊恼后悔,而是反反复复安慰着自己:至清没有被牵累,还好,还好,他很安全。没有因为遇见我而遭受不幸……
他并不知道在背后紧紧禁锢住自己的至清,肉体上的痛苦虽然比强大的刃白更甚,但是仿佛只能感受到心止不住的疼,就像微微改变一下姿势都会导致心脏破裂。
不久之前,是谁笑话我因痴而盲目的?是谁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头的?是谁说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
就这样为了她全部都忘记了吗?
漫漫黄泉路上,自己一直在担心自己的事情重蹈覆辙在刃白身上,万幸一路刃白轻轻推着自己慢慢前行,似乎是没有受到影响。自己还曾傻乎乎地做着美梦:想着刃白耳畔响起的是自己的声音,所以骗局被轻易戳破了。
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心里会有自己,这样不切实际的美梦。
直到,刃白在踏入光圈前便解除了法术,阴风在耳边呼啸着带来不祥的预感,处于万分戒备的自己,没有错失手腕上微微的异动。
那一刻,对着光明绚丽的光圈,自己的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明明就是为了敖雪才会来的!心中冲破法术听见的也是敖雪的声音!纵然明知有险他还是为她铤而走险!
自己到底是为何所惑?一厢情愿,臆想着不可能实现的对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等到一切成空,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他落下泪。
就这样静静等待刃白解开两人间唯一的牵绊,至清却动也不敢动,痴痴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光芒,这样度秒如年的等待着。泪水折射着绚丽的光芒。但是刃白还是没有注意到,身边男子的心,全部都在,她,那里了吧?至清也不想被刃白看出异常,因为如此自己好歹还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旦妄动,错失了那人,说不定就得生生别离。于是,在那一刻,自己如愿以偿的将那人拥在怀里,那么用力,那么害怕分离。
两人一起坠入永恒的无边黑暗……
刃白率先从因疼痛而昏厥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常年的习惯瞬间将身体调至紧急戒备的状态,绷紧的身躯清晰地感受到了至清在腰上勒紧的手臂,和温热。刃白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何感想,好似是无奈厌烦,但是也有一丝感动放松,大脑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双眸已经睁开巡视。
这是怎样的炼狱?胜过自己眼见的任何血战场景,比过自己梦中的任何噩梦还要绝望?
层层叠叠的冤魂挤满了视野,他们一个个都是衣衫褴褛,肢体残缺:还在滴血的伤口,裸露在外的内脏,骨架分明的身体……他们伸出长长的指甲扑过来,仿佛自己和至清是美味的糕点。可是他们却碰触不到自己,躲不开的肮脏的指甲在自己体内来回滑动,而自己,就像是有颜色的空气。触碰不到他们的厉鬼悲鸣着继续尝试,指甲被绷断了,伤口被同类扩大了,可是他们似乎只在乎从天而降的来客,前仆后继,源源不断。
刃白的第一反应便是反手将背上还在昏迷的至清一把抱在怀里,站起身来准备往上飞。但是刚一站起来,才感觉全身像散了架一样疼,仿佛身体被撕碎后又重新马马虎虎拼凑在一起,他眼前一黑,一晃神差点再次昏倒。感受到怀里的重量,才咬咬牙,冲破已经覆盖在头顶的厉鬼,尝试地向上飞。
青面獠牙的厉鬼才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们,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追逐着越来越高的刃白。刃白嫌恶的看了一眼脚下面目全非的厉鬼,随即尝试四处游走。
可是情况并不乐观,至清的伤势自己无暇仔细检查,但是一定很是严重才导致至清一直没有清醒。而这里除了怎么也飞不到头的黑暗,就是因为自己靠近而陷入狂热状态的厉鬼,耳边厉鬼的尖叫悲泣仿佛要将身体再一次从心脏撕裂开来。
深呼吸一口,看着怀中人了无生机的容颜,刃白雪青色的眼眸里渐渐晕染开血沁,一路隐忍下来的所有都在这一刻迸发。周身的空气鸣和着心中的怒吼狂舞着,被撕裂的厉鬼在消失前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全身暴涨的光晕似乎要穿破这层层地狱,只有怀中的人还是那样的安静。
刃白轻轻地落回到地上,他知道在很远的地方还有很多厉鬼像回岸的浪潮向他们涌来,而至清这和敖雪当时一样昏迷不醒,似曾相识的画面,只能徒增他嘴角的苦笑。他轻轻半跪在至清身边,开始检查他的伤势。
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全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地方已经露出白骨,可是这些伤口已经流不出一滴血了,可能是在下落的过程中流尽了吧。即使是那块难看的胎记下还有微微的起伏,刃白也不敢确信至清还活着。不过幸好这块古怪的胎记完好无损,心便也没有受到致命的创伤,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胎记的颜色没有之前那么艳丽了。
不过现在刃白可没有心思去细想,他双手颤抖着尽可能快速地为眼前之人疗伤,他在和一帮疯狂的厉鬼争分夺秒。他尝试像从前为别人疗伤一样为面前气若游丝的人注入真气和修为,但是反而导致至清从未修练过的白纸似的身体难以融合。虽然眼前之人的表面看上去已无大碍,但是刃白知道他体内空空如也,危如累卵,甚至还有自己乱入的几缕真气在躁动,情形反而愈加恶劣。这时才想起来一路上无比碍眼的包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却不知所踪。
没有治疗至清会死掉,没有出路都是自己害的,他忘记了远方极速前进的厉鬼们,重新将至清抱在怀里,眉眼中难得流露出温柔。
“傻……我们都太傻……但愿来生我们都不必为情所惑……”
刃白微微合上眼,轻轻施上法术隔绝那惨叫,厉鬼无法伤及他们,这般眼不见心自净,就这样难得安然得坐化也罢。
良久,刃白又像是想起来什么:“还有,愿你来生得以解除诅咒,不必再为此所困。”
“对不起。”
“你变了。”突兀却熟识的声音陡然划破沉寂良久的耳膜,让快要睡去的刃白微微一怔。
垂首敛眉,看着怀中人安逸的面庞,刃白缓缓开口:“人,都是会变的。”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淡淡地笑着,“这,还是你,当年教与我此句的。”
面前的黑影移了移,伴随着在这暗黑地狱中依旧散发着柔光的银发,黑无常慢慢蹲下身子,整张脸映入刃白的视界,可是她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她伸手撩起和刃白相似的银发,只是后者在这昏暗的地方便失去了绝世的光彩。
“呵……你终于学会此句了?”女子凉薄的笑意飘散在空中,刃白抬眼微微一看,那些厉鬼被某种力量阻止着,只能在半米开外的地方徒劳挣扎着,察觉到刃白流转的目光,女子才真正笑起来,“我以为能看见你在拼命消灭这些从太古以来就一直存在着的生物呢,结果却看见你阖目打坐。你真以为自己是天人吗?可以无牵无挂,懦,弱,消,沉?”
刃白没有回话,心事复发,痛失敖雪,牵连友人,困此绝境,种种事端持续的折磨着他原本早已绝情的心。绝情断爱者方可王之,这么久自己都这样相信着,努力着。可是这世间回报给自己的,只有一个王位。
悔意,是从那夜梦见浠燊开始的吧。
心灰,是在刚刚突然发生的吧。
难得恢复爱恨的心,就这样被接踵而至的事端狠狠碾压着,仿佛是为了提醒自己王者就该断了情根一样。纵然有至清一路小心的呵护,却终不免粉身碎骨。突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突然内心失去了一切感受,这不是大彻大悟后的澄明,只是心力交瘁后的死寂。所以自己便如此盘腿而坐,试图隐瞒自己的慌张。
“这里的厉鬼有多少,怕是没人能说得出,你倒也聪明,仗着自己不是能被他们触碰的灵体便在此偷懒。你如此做……是因为你确定我会来救你么?”
刃白笑而不答,将目光聚集在女子的面庞上,似要透过那层层头发看穿女子的面容。
女子直起身子,将背后那熟悉的包袱扔给刃白:“看来再说无益。”
女子随手召唤出一道光圈:“走吧。”
刃白背好包袱,再轻轻抱起至清,背对着光圈,看着这一身玄黑的女子,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救我?”
“还债。”
还债?仅仅是为了还我两条人命?并无半点情分吗?
呵,刃白带起浅笑的假面具,踏入光圈。
“不得再入鬼界!”女子看着被光圈吞没的身影大声叮咛着。
转身望向已经快要突破结境的厉鬼们,轻声说道:
“不然,我可没命,再替你一回。阿弟……”
那身黑衣瞬时湮没在黑暗的地狱中,只看见如月的银发在疯狂地舞蹈。
远方闪过一颗金色的流星,落定下一位身披袈裟头射佛光之人,轻轻抚摸着坐骑的前额,喃喃自语:
“还债吗?”
八苦思共炼
朝望莲华狱
超然物外心
偏令忽见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