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小姐,帮我我提下包吧。”一个身穿黑色商务西服的年轻男人拉着一个小行李箱,呈着自己的棕色公文包,文质彬彬地问道姚倩。
“好的,先生,把你的行李箱也给我把,请问你的房间号多少?”姚倩身旁的小丽正要抢她一步,姚倩会心一笑:“没事,我来吧,你刚帮旅行社的客人搬了那么多行李,歇会吧。”
“二楼201,你帮我提着手包就行,我们走楼梯吧,我不习惯坐电梯。”说罢,那人便拉着小行李箱直奔楼梯间。
姚倩不禁心生疑惑,为什么不让她提行李箱,难道行李箱要比公文包要轻吗?她下意识地掂量着这个手包,里面好像有一些很有“份量”的物件。她全神贯注地上着每个台阶,只是当她重心每上升一个台阶,这个公文包都隐隐“下坠”一些,好像是公文包提手的问题。她提心吊胆地迈上最后一个台阶,那公文包在惯性下骤然坠了一下他的手,那提手竟然断开了!“啊——”姚倩一只手捂着嘴巴惊道。
“——啪啦”一阵如同摔碗的清脆声响回荡在整个楼道,姚倩脸色刷白,心里抽紧,她使劲咽了口唾沫,潜意识告诉她,她闯祸了。
那男人刚刷开了房门,听到响声,一个箭步回头,瞟了姚倩一个冷眼,莫名其妙地戴上一副白手套,俯身去检查那公文包里的物件。姚倩捂着嘴巴,神情呆滞,像一个靶子一样呆呆地站着。
姚倩终于看清了:公文包里是青花釉碎片,旁边还有一只完整的小盘,那小盘器形规整,盘心绘着青花釉里红寿星仙鹿图,外壁绘青花釉里红八仙过海,绘画精细,人物甚是生动传神。那男人捏着一块碎片,目现凶光,冷冷道:“认识这几个字吗?”
姚倩陪着苦涩的笑脸定睛一瞅,不禁花容失色:那青花釉碎片另一面赫然“大清雍正间製”六字楷书落款。姚倩真想找个背地给自己一个狠狠的耳光,她这些年来谨小慎微,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栽这么大的跟头!
“先生,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会被搁在公文包里。”
“那你说,我应该把它们放在哪里?你知道这两个盘子值多少钱吗?”
“这,这些不会是真的古董吧?”姚倩抱着侥幸心理低声问道。
“哼!真古董?你可真是上眼皮看下眼皮目光短浅的很!这可是清朝雍正年间的盘子,这两个还是一对儿,碎了一个就不值钱了,知道我多少钱入手的吗?”那男人先比划了一个“十”,又比划了一个“八”。“十八万!知道吗?!”
“对不起先生,你,你怎么不把这些东西包起来呢,这样装在包里很容易碰碎的。”
“呦嗬,摔了我的东西还教训我来了?叫你们经理来!快点的!我没工夫在这里跟你扯闲淡!摔了老子的东西,还在这里诚心怄我!我倒要看看这是家什么高档酒店!”那男人脸色铁青,鬓角青筋暴露,提着嗓门纵声斥道。
姚倩低垂着头咬着下唇,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早已如开闸泄洪一般流下。平生她哪里受过如此侮辱和委屈,那些多年来高傲的尊严早已被这一袭不逊的话践踏得体无完肤。“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包里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是故意的,我愿意想办法赔偿你,请求你不要让酒店其他领导知道,我会想办法赔偿你的!”姚倩哽咽着鞠着躬,忙不迭地连连道歉。这一瞬间,她的人生仿佛已经被判了“斩监侯”,那些曾经值得让她用生命捍卫的自尊心,如今像一只虫蚁一样被人踩了又踩,直至血肉模糊??????
残阳殷红的血焰浸染了姚倩的落魄背影,晚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像游魂一样,只感觉双肩隐痛,这副躯壳好重好重!
修车店前的法国梧桐抽出了绿芽,欣然勤快地忙活在电动车堆儿里,惬意地哼着小曲!
“欣然,呜呜呜!”姚倩低垂着头,刘海被涟涟的泪水粘在脸上,神情沮丧。
“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发生了什么!?”欣然背手抹了下污秽的手,上步紧紧抱着姚倩,姚倩埋在他怀里恸哭不止,很快他的胸前就湿漉漉的。
“我闯祸了,我摔碎了一个客人的古董,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欣然!”
“没事没事的,我还以为谁欺负你了!”欣然听到“古董”二字,心里“咯噔”一下,不禁让他紧蹙眉头,“来,坐里边,慢慢说,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姚倩了,古董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外之物”,他嗫嚅着说出“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时,他感觉自己也就是叫花子进贡——穷尽忠!
“欣然,我好累,从来没有感觉我有这么累,你说人为什么而活,为受苦吗?为还情吗?为还债吗?”姚倩泪眼模糊,她已经万念俱灰,只是双手搂紧欣然坚实的后背。
“不是不是的,我们是来享受生活的,是享受幸福,享受爱情,享受亲情的,不要有那么极端的想法,我害怕你会做傻事!”欣然像一座巍峨的,岿然不动的高山一样挺立着,任凭姚倩依偎,安慰着她。
“欣然,我爸在我大一那年遇到了车祸,那一次打击对我来说真的是太大了,我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休学了一年。那次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了,我也从来没有和你提及这件事。”姚倩抽噎着接着说:“其实我们这个家受到的打击是致命的,我爸原来是“星辉矿业”的一个副厂长,家里条件很优越的,他一走,家里真的是没有了主心骨。那个交通肇事的司机认罪态度也挺好的,而且当面给我们全家下跪了,后来他积极筹备了几十万的补偿款,只是我弟弟冲动得差点拿刀捅死他。我妈是个心软的人,后来她委曲求全,接受了他的赔偿。经历了这个天塌地陷的变故,家里还是有一些积蓄,谁知祸不单行,我妈后来得了白内障。医生后来检查是因为糖尿病引发的,而且叮嘱我们谨慎手术。后来她视力持续下降,我们不得已进行了白内障手术,可是术后恢复得并不好。我妈如今视力极弱,每年治疗费用都要几万元,我弟弟还在上大学,他结婚也要用钱啊!我又摊上这么个事,欣然,我该怎么办啊!全家都指望着我啊!”姚倩刚刚有所平复的情绪转瞬哀哀欲绝。
“等会儿,姚倩,我们镇定一下,梳理一下思路,那个什么古董你知道是真的吗?还有你确定他不是讹人的?”欣然镇定自若,轻轻拍着姚倩的肩头。他始终不相信姚倩能犯这种错误,他确信这件事一定有蹊跷。
“是,可东西毕竟是我失手摔碎的。至于这个古董的真伪,我们出来后我报了警的,后来他拿出一张鉴定书,还说随便查!因为数额确实比较大,派出所民警也帮我们做了很多调节。结果只有一个,他的古董是真的。都怪我太大意,提包的时候没有注意,把提手弄断了,摔碎了其中一个盘子。对了,那个公文包里是有裸露着的两个盘子,索性连一些包装棉都没有,我也感觉很奇怪,但盘子真的是被我摔烂的。”
“谁他娘的这么卑鄙,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呢?或者,我说句失敬的话,会不会是家里其他人和外人有什么过节呢?”欣然想起了那个吐他一鞋窝子的司机,他老爹好像和他就有过节。
“欣然,谢谢你,这件事我虽然不想麻烦家人,但还是要和我妈商量一下,我给他写了个欠条,如果真是我的过错,我一定会偿还给他这笔钱!”姚倩松开欣然,干咳了几声,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胡乱抚了把碎发,神情坚定地说。
“不,如果真要还,我会替你一起还,我们还年起,一切都是暂时的!好了好了,人都说不气不愁,活到白头,来,给我笑笑,通通七窍。”欣然轻轻捏着姚倩剔透的小脸蛋,言笑晏晏。
“你才是最大的坏人,跟那个时候一样坏。”姚倩撇开欣然的手,拾掇着衣襟。
“呦,欣欣啊,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这——”孙姐穿着黑衬豹纹短款小外套,半身包臀牛仔裙,哂笑着信步而来。
“哦,孙姐来了啊,这不刚跟我女朋友说点事嘛,什么事又劳烦你亲自跑过来啦?”欣然拉着姚倩的娟娟小手,洋洋自得地回道。
“还有一批新车后天就到了,你山哥惦记着你,说到时候先给你留着小灶,让你先去选。呦呵,你小子好福气,多俏的女孩,可得好好珍惜,别亏待了人家!”孙姐睥睨而视,眼前这女孩不禁让她眉心稍颦。
“知道了,孙姐,回去替我谢过山哥了,这么好的对象,我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巴不得天天都给供着呢!”欣然醉笑着说,姚倩含着头羞涩地掐下他的后背。
“行了,你们这言情剧我是看不下去了,我也不耽误你们了,走了。”说罢,孙姐扭着曼妙的腰肢踱步而去。
“她是谁啊?感觉怪怪的,哼!感觉是,反正不像什么正经人家的女人!”姚倩两颊挂着泪痕,嘟着嘴白了一眼她的背影,差点把“烟花女子”几个字给说出来。
“嗨!这女人媚的很!说白了,就是我的批发商,特别是她最近勾搭了一个秃头的中年人。那家伙我看着不像什么善茬。那些车就是从他那里进的,他们有渠道,我总感觉这些车子不保准,很有可能是其他地方流过来的黑车!管不了那么了,再等等我自己做个代理商,自己做老板!”欣然表情严肃,眼神里是许久未曾浮现的坚毅与责任感,他很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
欣然电话响了——“喂,爸,怎么了,你慢慢说,别急啊,我妈怎么了?!啥!?我现在就去!你等着我!”欣然急匆匆地挂掉了电话,脸像霜打了一般,很森森的。
“怎么了,欣然,发生什么事了,阿姨怎么了?!”姚倩神色张皇地问道。
“我妈晕倒了,我就怕这一出,现在在医院做手术,医生说是脑溢血!我必须马上去医院!”
“手术中”三个血红的大字强烈冲击着欣然的视觉神经,他的大脑空荡荡的,颅腔里的东西像被浓重焦虑感蚕食了一般。他的老父亲欣奎呆坐在茶蓝的椅子上,倚着冰凉的墙壁,木然地瞪着天花板,他的右手颤巍巍地耷拉着,刚才家属签字时,他几乎连笔都拿不住了。
一个小时后,欣然的老母亲被身着白色绿色的医生护士簇拥着推进“ICU”病房,欣然和欣奎心急火燎地询问医生情况,那谢顶的老医生扶了扶镜框,试了把额角的汗水,淡淡说道:“保险期间还是在这里观察一下吧,问题不会太大,你们送来的及时,状况好的话,估计明天就能醒了,放心吧。”
欣然轻抚着老爹的膀子长舒一口气,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廊子的窗前,徐徐凉风吹拂着他绷紧的面部肌肉,一弯清冷的银白色上弦月缀在夜空中。他不忍再去想眼下的生活,一种剜心的巨痛刺激着他几近透支的身体,钱,此时他最不愿意去考虑却又急需的东西!
孙姐漫不经心地迈着穿着茄红高跟鞋的小脚——“笃??????笃??????笃”的声响招惹了不远处每个男人灼人的目光,紧接着便是哪个男人的老婆恶毒的谩骂——“看什么呢,老不死的,色心不改!”
“吱”,孙姐神情凝重地推开门,客厅里烟雾缭绕,她被呛得干咳了几声。赖光山、周尉和凯子都翘着二郎腿窝在沙发里,抽着烟说笑着。“呦,凯子来啦!”她径直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推开窗子,故作玄虚道:“你们猜我去下边转了一圈,得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周尉“噗嗤”一笑,“孙姐,不会你下的香饵又钓到‘钱袋子’了吧?”
赖光山一只大手掌把孙姐搂在身上,“别卖关子了,有什么消息了?!”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是关于咱尉子钟意的那个姑娘,你们猜她跟谁好着呢?”孙姐一脸神秘,吊人胃口。
“管她跟谁好呢?你们导演,我主演的那个‘局’怎么样,拿个‘金马奖’够格吧?要不是给尉子出这个风头,还别说,那小妞还真标致!”凯子自感“标致”一词不恰当,深怕尉子那熊脾气。“——不对,真漂亮,我还真是有些心慈手软了,不过一切都为了尉子嘛!”
“凯哥,兄弟我谢谢你了!嗨,孙姐,你别卖关子了,谁?难不成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你老弟我跟他有得比没?”周尉眼角掠过一丝不快,急忙接过话茬子,一脸紧张地问。
“不不不,尉子,你想想她写了小十万的欠条,如果是攀上了有钱人,肯定这几天要找小凯还钱。我在想的是哪个小子这么有种,敢玩咱尉子的女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都不知道阎王殿的门超哪边开!”赖光山深深吮了一口烟,在烟灰缸里拧了拧烟屁,慢条斯理地分析道。
“你这人精,亏你想得出来这样的损招去讹人家那小姑娘。跟你说吧,欣然他们正处对象呢,我刚过去,他们两个在那打情骂俏,卿卿我我呢,被我撞个正着,我也着实吃了一惊。”
“欣然?是那个,那个修车的穷要饭的?”凯子漠然问道,孙姐轻轻点了一下头。
“山哥,你可真有办法,我说你胸有成竹地问我借古董干嘛,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过那两个像盘子又像碗的玩意确实是别人送给我老爸的古董,那个鉴定书也是真家伙。你还说真想玩女人就得出点‘老本’,当时我还纳闷你借这玩意干嘛呢,现在全明白了!”周尉满是敬佩的口气越说越起劲。他可越来越对这个狱友大哥刮目相看了。
“尉子啊,想把事儿给办圆满了,不是靠真刀真枪干。《天下无贼》多经典的电影,那里边就说了嘛,什么抢的夺的是最没技术含量的活儿!什么刀子杀人不见血?是软刀子,也就是计谋!我之前在你家见过那两只盘子后,就开始盘算了,只是这年头小打小闹儿已经不实行了。你小子又不差那几个子,甭管那古董多少钱,只要能把那小妞给你办了就成!”
“是是是!只要把她给办了,什么钱不钱的,钱都是王八蛋!来来,山哥抽烟!”尉子听得心花怒放,赶忙给赖光山敬烟上火。
“嗨,你个败家子混小子,哈哈,这也要多亏了小凯在酒店的演技,那个什么倩来着就算这次没咬钩,我保准三招之内必定把她给你收拾喽!尉子啊,你的机会来了,如今它是疖子就得出脓,那修车那小子也搞不出什么名堂!现在大局已定,就差支起灶台把这锅好菜给烩了!尉子你就乖乖等着给你上菜吧!”赖光山像只老狐狸一般将他的妙计和盘托出。
“哎呀,说实在的山哥,我可真是跟那鲁肃服孔明一样,五体投地,姚倩,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跑……走走走,请你们吃大餐,唱K去!”周尉手舞足蹈地狞笑着,浮想联翩。
“笃笃笃”门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赖光山警惕又狐疑地给他们三个挤了个眼色,孙姐起身从猫眼窥去,向他们两个打了个手势,顺手开了门。欣然气喘吁吁,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外。
“孙,孙姐,我妈住院了做手术,还要有后续治疗,你这里有现钱没有?我想,我想借点钱急用!”欣然无意间瞥见很多人在里边坐着,以为孙姐家里有客人,不禁汗颜之极。
“里边坐吧欣然,我给你山哥说一下。”
“不了不了,你告诉山哥,我一定会尽快还过来的!”说罢,他向里边的三哥示以谄笑。
凉薄的夜色如水一般,欣然疯了似的骑着电动车赶往医院,汗如浆涌。因为医生叮嘱过他,没有付清钱款,后续治疗很难继续。屋漏偏逢连夜雨,姚倩的那张欠条,老妈的治疗清单再次让他陷入对生活的深深的踌躇中。“活着”对他来说真有些力不从心,他在挣扎,在憧憬:何时,他才能有一个安稳的生活,他真的厌倦了这种飘摇的生活,他真的好累,生活的道路很长,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