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越近些,便越能瞧见太皇梅太后眼中的慈爱之光,那光芒温情而柔软地射入我的胸膛,让我更加辨别不清太皇梅太后的想法。
太皇梅太后立在湖边,脸孔被粼粼湖光映得白皙明亮,她用温柔的口吻问我:“云轻拾到什么好东西了?”
我眼角瞄了一下手中之物,见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地瞄着我的手指,只得摊开双手,将这洁白无瑕的玉牌呈了上去。
太皇梅太后半晌说不出话来,用凌厉的眼光一扫荫华、银霄等人,问道:“这玉牌前几日还挂在琼仙身上,怎么到了你手里?”
我讪讪回答:“太后可曾记得,云轻也有一块这样的玉牌呢!两块玉牌都是一块玉料所出,而玉气最为灵异,说不定这块玉牌来找我那一块玉牌呢!”
一语既出,宫人都窃窃地笑了起来,只有太皇梅太后没有笑,她富贵如锦的面容忽然苍老了下来,我想,她一定是爱着琼仙姑娘的,毕竟多年来在她身边,陪伴她,抚慰她,如亲生骨肉一般,太皇梅太后她……一定是懊悔了。
太皇梅太后将玉牌递给我,说:“云轻,这都是命啊!”
这都是命啊!
这些,都是命啊!韦琼仙云淡风轻的笑容在空中若隐若现,她也曾说过,这些都是命呵……
太皇梅太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像在对我说,又像在对自己交代。“我为了八风国耗尽一生心血,才有这盛世荣华。先帝他怨我,熙文帝他怨我,瀚海他怨我,薄枝皇后她怨我,韦老将军他怨我,琼仙她怨我,而你,云轻是否怨我?”
这话让我怎么接啊……可不接的话会被砍头吧。于是,我虚伪地笑着说:“云轻知道太皇太后是为了八风国着想,别人不理解,可云轻理解。太皇太后若要云轻做什么事,云轻万死不辞!”
嘿嘿,本姑娘是个瘸子,太皇梅太后花招再多,总不能冒险让个瘸子冲锋陷阵吧。
只听太皇梅太后重重拍板:“好!既然云轻已有此决心,那么,便命你暗中调查朝中官员大批病倒一案,上次沈石边所中水银之毒不是你判断出来吗?我相信,玄机上人的弟子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
可恶的老狐狸!我咬牙切齿地应承着,众人彼此都心照不宣,连看我的眉眼都充满了幸灾乐祸。
我去了一趟太医馆,虽然是白天,可荫华依旧提着华丽富贵的宫灯在前面领路,这大概是身份地位的标志吧。
太医馆的郑太医手捧着几十本医书及每位朝臣病情履历。我在山中数年,识字不多,每每遇到不识得的字,还要郑太医解释提点,一天下来,那些太医看我的眼神儿都变了,全是讥讽与鄙夷。
哼!一群愚腐老儿!你们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们呢!我恨恨地合上病情履历册,当年在崆岘山多么风光呀,艮州的贵族与百姓都知道我龙香鼎鼎大名,为了几粒丹药会卑微地等候在观门几天几夜。
不想了,再想就该想起二师兄三师兄他们了。只不过,这些官员们的病情非常有规律,经常是三三两两同时得病,我将这些同时生病的官员履历册堆放一起,同时观察他们病情进展,是否更多规律等,是否传染,是否恶化,谁曾医治,服食药物等等。
张仕同,太尉,九月初染疾,腹痛如绞,剧吐,口周出疹,趾甲软化。
宋瑚非,通奉大夫,五月底染疾,面额浮肿,腹泻,痛如绞,口周出疹,抽搐而死。
温燮,承宣使,五月底染疾,腹痛如绞,自服用太子参、丹参后,发落遍地,剧吐不能食物,口周出疹……
刘宴姜,权六曹侍郎,十月中旬染疾……上骑都尉,尚书诸司郎中,陵台令,飞骑尉,上州诸司参军事,节度副使、行军司马,艮州长史,枢密院守阙书令史……
上邪!最高官员从二品至从九品都未能幸免,这到底是个什么病呢?最后,我在众人的履历册中看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名字:“韦斋!”
韦斋,上将军,八月初染疾,面额肿胀,上吐下泻……这不是琼仙要我用性命保护的男人吗?从三品上将军的韦斋也染上了这种怪病?真是奇怪至极,京都不是有凰药师吗,为何太皇梅太后要我翻查这些官员的履历册?
这里面一定有玄机!
我在脑中搜索着师父教给我的所有技艺,那高深莫测的医术,那百无一失的验证,最后,我的思路从遥远的艮州飘回来时,我想到了一个女人,那就是沈石边的原配妻子,骆锦屏的妹妹,骆二娘。
骆二娘的阴灵曾经在寒溪边开了一家茶馆,引诱往来客商喝下她的水莽之茶。一般来说,死于水莽之毒的人是不被允许轮回的,她只能再毒死另一个人,这种方法叫做找替身。水鬼、怅鬼、吊死鬼等等死于五伤之人都是如此。
按理来说,她只要再用水莽毒害死一个人,就可以轮回了。可是,她偏偏不走,还在继续害人,害的也不是平民百姓,而是达官贵人。我记得她对我说过的话,她说:“玄机上人明明说了要给我返生丹,为何还不给我?我帮他杀了那么多人,他为何还不给我!”
难道,这件事连师父都脱不开干系吗?
师父是那样乐善好施的道人,怎么会去祸害八风国的百官呢?我摇了摇头,打算去上将军府问一问,到底韦将军是怎么染上的病。
太皇梅太后听说我想去上将军府找韦将军,微微一笑,宣韦斋将军即刻入瑜莆殿晋见。我不解地问:“韦将军不是病了吗?这病来势汹汹,他怎能……”
太皇梅太后打断了我的话,她说:“偌大皇城里只要有了凰药师,什么病都不用怕了。云轻,你是不是心里已有了主见,知道这病因是什么引起的?”
“大概是饮食不当吧……”我讪讪回答。
太皇梅太后摇了摇头,眼底深不可测,她说:“你们都这么喜欢唬弄我这老太婆吗?神医凰药师这样说,我没有相信,可是你也这么说,让我不由不信了。”
凰……凰药师吗?他也会扯谎?
一盏梅花茶的工夫,上将军韦斋策马扬鞭赶了过来,温暖如春的瑜莆殿中立刻涌进来一股潮湿的风。
我静静望向韦斋将军,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带有犀利的星光,虽然已被夺走兵权,前途凶险,可依然英姿勃勃。
只听太皇梅太后问我:“云轻啊,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他好了。”
韦斋将军跪在地上,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内心必然思绪万千。他,或许已经知晓妹妹的死讯了吧?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拿起大刀向我们砍过来呢?
正胡乱想着,韦斋将军抬起头来,对我隐忍一笑,“公主请问,韦斋必不会隐瞒。”
我慌忙翻开官员病情履历册,走到他身边轻轻问道:“韦将军,八月初你到过艮州、崆岘山、寒溪一带吗?”
韦斋将军一愣,摇头回答:“韦斋从未去过艮州。”
“你好好想想,八月,九月,有没有去过?”我狐疑地望着他。
“这个我知道。”太皇梅太后笑着回答,“七八月份,韦将军远赴离州,忙于与那火镂国交战,分身乏术,怎么会去你那天寒地冻的艮州呢?”
完了,师出未捷,大老远把韦将军折腾来,这结果又超出了我的意料——韦将军根本没有去什么艮州。
我急忙翻阅大量履历册,有四分之一的官员是皇城的文官,每日早朝,根本没有时间去那流放之地的艮州。
我慌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入手了。只听韦斋将军若有所思答道:“火镂国人临离州,善使火攻术,韦某曾被灼伤小指,不知算不算数?”
“韦、斋、将、军……”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脸上笑容立刻消失了。太不像话了!你们这群人也太不尊重我了!灼伤小指也来汇报,没看我在查疑难杂症吗?
太皇梅太后笑了,她说:“云轻,韦将军不是这个意思。云轻有所不知,火镂国人虽然好火术,但却夹杂着阴险的巫咒。韦将军虽然被灼伤了小指,却立刻毒发蔓延全身,疼痛如火烧火燎,才会输了战事……”
“毒发全身?什么毒这么厉害?”我惊异地拉起韦将军的左手,观看他受伤的小指头。或许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韦将军的小指头只留有一块浅浅的疤痕。
“凰药师说了,这巫咒名字叫做蛊,火蛇蛊。”太皇梅太后身边的宫女绮玉轻轻解释着,时不时瞅着太皇梅太后的神色。“我们都亲眼所见,凰药师从韦将军小指尖中挑出来一条红色细环蛇呢!”
“这么说,韦将军的病是凰药师治好的喽?”
“正是。”
“所以方子都是凰药师开的?韦将军再未经过他人之手?”
“谁敢从神医凰药师手中夺人啊!”绮玉接口说道,但被太皇梅太后一声咳嗽所打断,蔫头耷脑立于一侧。
我心底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这凰药师虽然说是我的大师兄,但他却从不与我们相见,连师父对他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态度。
凰药师他到底……是敌是友呢?
那骆二娘的魂魄被红线上的符咒化为清水,到底是不是他所为呢?
返生丹与他有没有关系呢?
玉真公主摔下悬崖的陈年旧事,他也参与其中了吗?
太皇梅太后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才让我去查呢?她一定不知道凰药师与我的关系,若是知道了,她也就不会让我做这种事情了。
那么,师父他老人家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