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的确用玉真公主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切,虽然是一小段一小段恍恍惚惚出现的场景,却真实无比。
那个可怜的玉真公主被虹光活生生在空中卷死,她的尸体穿越层层云雾,坠往长年冰冷无比的寒溪。
这是谋杀,刻意而为的谋杀,那年幼的四皇子瀚海即使抓住了玉真公主,也只能眼睁睁看她爆裂而亡。
所以琼仙,你根本不需要对梁王有这样的仇恨。
——如果真正的玉真公主早已死去,那么我是否真的借尸还魂呢?我只是看见了玉真公主的死亡,却无法看到深不可测的崖底。
崖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难道真的是玉真公主吗?
我是借尸还魂吗?
这与返生丹有关系吗?
这与水莽草有关系吗?
这与这子母感应针被换掉的咒文有关系吗?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阴谋呀!
韦琼仙不言不语,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表情,庄严而肃穆。
遥望当年,东隅已逝,北海已赊。
“好吧……琼仙,我们不谈过去发生的种种事端,这皇城里四处都有金光结界,你是从哪里来的,进得了皇城为何进不了这鱼雁堂呢?还是……你喜欢留在外面?”
韦琼仙看着我,举起手来,指向一个不远的地方,那里夜晚会传来女子凄苦疯癫的哭号声,起初我以为是太医馆,后来银霄告诉我,那地方是所有女人的梦魇,空气都是漆黑冰冷的,那座宫殿叫做凌波宫,又被妃嫔们称作冷宫。
果然是琼仙依旧在这皇城内,只不过被关入了凌波宫,不见天日。这皇城每个宫殿里都有独立结界,她只能寻至门口,既进不去宫殿,又出不了皇城,日日夜夜在甬道徘徊,魂归无依。
韦琼仙孤单地立在窗外,她翡翠色的长衫随风飘舞,我不禁问道:“琼仙,你怎么会被关在那种地方呢?你身为皇妃……不是为君上出了很多力吗?”
“那又如何?”琼仙脸色变得惨白,她想伸手抚摸我的脸颊,终究缩回了手。她说:“云轻,你听好了,若是能离开这皇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八风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
我注意到琼仙脖颈处有一道参差不齐的血线,伤口自左到右由深而浅,惊愕道:“琼仙,你、你是……自杀的吗?”
琼仙忍了几忍,终于痛哭出声,“……大娘娘骗了我,熙文帝骗了我,八风国……骗了我……”
“琼仙……”我看着这个眉眼由明朗变得忧郁的女子,心口处传来阵阵疼痛,我真的是与她相识的吧?似乎我真的与她血脉相通,看到她的泪水化为灰雾,我竟然难过得不能自已。
“琼仙,我还有一样物件要交给你。这是梁王瀚海亲手为你所刻的。”我从身上锦囊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木雕小金鱼,两只水泡眼一大一小,散发出好闻的木料香气。
“真好。”琼仙泪眼模糊,眼睛肿肿的,真的很像那金鱼的水泡眼。她想伸手取过,又碰触不到。见此情景,我将这小金鱼埋进暗暗燃烧的火盆中,扔些助燃的纸画进去,见它熊熊燃烧殆尽。
琼仙手中多了样丑丑的木雕小金鱼,她爱不释手。
“所以呢,琼仙,你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云轻,我来拜托你,你一定要保护我哥哥,我的哥哥他……一定很危险!”琼仙哀求。
“什么?你哥哥?”我惊异地望着她,这八风皇城到底还要发生多少事情才罢休?怪不得师父不愿意我入宫,果然步步惊心动魄。
“我们韦氏家族自古以来都把握重兵,保卫皇城。从小,家父便教导哥哥及我,要为国尽忠,云轻,你知道吗?这一切都不是我情愿的,杀掉沈氏夫妇,杀掉青鹫,杀掉骆锦屏,对付梁王这都不是我情愿的。可是,君命如山,我怎能不从?”
这一瞬间,我像是了解了琼仙的苦衷,她那么清澈的眉眼怎么会是做尽阴谋诡计之人呢?
“可是,韦氏家族如此尽忠于帝王,为何要被斩尽杀绝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是兵权吗?是手握重兵的原因吧?
“原来如此!”我忽然为琼仙这一生感到不值,太皇梅太后是真心喜爱她的吗?
韦琼仙像看出我的心思,凄笑道:“或许,她喜爱的那一个琼仙,是没有韦氏家族的琼仙。”
“可是琼仙,你为何执著于寻死呢?”
“琼仙不得不死。家父去世后,兵权就一直由哥哥掌控。琼仙的任务已经完成,若是活着,家族权势过于强大,可能会威胁到哥哥。可,琼仙已死,大娘娘依然剥夺了哥哥的兵权……”她见我神色黯淡,便安慰道,“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若没有了兵权,便不再是大娘娘的心腹大患,哥哥或许能逃过这一劫。”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其实想来,韦琼仙性子这么刚烈,本可做帝后的女子被丢进凌波宫,虽然错不在自己,但总会自觉无颜,终是以死铭志。
于是,我重重点了点头,我说:“好吧,我要是能见到你的哥哥,一定会告诉他远离皇城的。”
琼仙明媚地笑了,她说:“云轻,以前我不明白,可现在,我全都清楚了。这些,都是命啊!”
我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低低地问:“琼仙,你哥哥叫韦……”
“韦斋,位至上将军。”
“好的。既然琼仙能用性命来保护云轻,云轻一样会用性命去保护你的哥哥。”
“那么,云轻,瀚海他……就由你照顾了……”琼仙笑着向后退去,身前忽然闪出万道青透碧绿的光芒,那光芒似由无数浮尘组成,千丝万缕放射出去,非常明亮。
与此同时,我那两道遁符无声无息地燃烧了,放出剧烈的火光,与那翡翠色的女子一同相互交织着光芒。在灰烬飘落的尽头,静静地卧在草地上的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牌,上面浅刻着一朵美丽的并蒂莲花,中有小字:玉琼仙音。
这是多么深切的哀怨啊,居然能使魂魄附在这灵玉上行动,虽说灵魂都喜欢藏身于自己长年使唤之物,或者是极其喜爱之物上,可是能在青天白日之下独自行动的还是十分少见,看来这皇城紫气果然十分灵秀,聪慧如我,竟然没有看出来。这种哀怨强大到一定程度,可以杀人于无形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到后怕。还好琼仙与这云轻儿时关系非同一般,不然,我这样引她遁入鱼雁堂,若不小心惹她大怒,恐怕已经将我干掉了!
银霄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道:“公主,门外那道灵符不知为何自行烧着了!”
“没事,没事,”我惦记着去拾后窗下的玉牌,扯了个谎骗她,“这说明那符与寒邪之风同归于尽了,改天我再画个好了。”
等银霄出去后,我轻手轻脚爬上窗棂跳了出去,虽然脚是有些跛,但跳跃还是比较得心应手的,若是与这皇城所有女眷比跳着行走,恐怕谁都跳不过我呢!当然,琼仙除外。
我弯腰拾起草丛中的玉牌,摸起来玉质温润,雕工精美,可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配得上它了。一想这世上再无韦琼仙此人,便如鲠在喉,恨不得立刻大吼三声。
我抬起头,张开大嘴,顿时愣住了。
太皇梅太后不知何时踱至湖边,隔湖遥望这金碧辉煌的鱼雁堂,只怕是早已瞧见我刚才攀爬腾跳的一幕,脸上表情莫能分辨。
我紧紧握住琼仙遗留下的玉牌,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皇梅太后伸出一只手来,慢悠悠召唤我过去。荫华与银霄在屋中找不见我,却见我立在窗后,愣愣傻站着,再抬头一瞅,太皇梅太后正伸手召唤着我,于是,二人立刻跑至后窗下跪拜,随我一同前往瑜莆殿角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