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马终于又开始了行走,路上经常有这个国家的君王接见,那个使者相陪,收了很多东西,也送了很多东西。
等苏秦到了洛阳的时候,公孙亮专门提醒他换了一身华贵的衣服,气派极了。周显王听说苏秦要经过此处,慌张不已,赶紧召集大臣商量对策,这人现在得罪不起啊。
有大臣说道:“苏秦如今是富贵之命,这是天意,而我们都不可以违背天意,所以,应该对苏秦的到来表示欢迎。”不落痕迹地给了周显王一个台阶下来,周显王当然明白此人的良苦用心,便赶紧同意,着此人去迎接苏秦,一切礼数,都按诸侯办。
于是苏秦进入洛阳的时候,无数人在前面为他扫地,苏秦知道这是周显王的安排,也不大在意,顺着干干净净的大路进了自己家的大门。
妻子,嫂嫂和哥哥,以及哥哥的两个孩子早就跪在地上了,苏秦先扶起妻子,然后抱起儿子,拉起哥哥嫂嫂。这是苏秦得胜归来的时刻,比前几次回家都荣光,而他最感谢的,其实还是公孙亮,这个仆人不仅有大的志向,而且有一股游侠的志气,如果真正有机会,也肯定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在洛阳停留了两天里,只要公孙亮在家,苏秦就将他请到自己的家里,设置酒宴招待。有时候想起鬼谷子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唏嘘不已,公孙亮便轻轻问一下,他觉得自己的主人从鬼谷回来之后有点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了,他说不明白,只好大体安慰一下。
“你说,如果我当初没有经历过饥饿,家里有那么二三百亩地,我还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吗?高的地方,比别的地方要冷得多啊。”
高的地方要比别的地方冷得多,公孙亮回答道:“如果老爷有两百亩地的话,就肯定不是现在的样子,那过去的十年您肯定是以一个小公子的身份度过。或许不会经历这些事,可是也许不会明白什么是人生,什么叫辉煌。”
公孙亮自认为这话说得漂亮,没没想到苏秦的脸色并没有变得缓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人,不就是几十年吗?懂得了人生又能如何呢?况且,我有如今的地位与名声,有数不过来的钱财了,我就懂了人生吗?我反而更迷糊了,我觉得我这辈子最贴近真实的自己的时候,就是那些穷困潦倒的时候。”
公孙亮听了便不做声。
苏秦也默然不语,半盏茶的时间过后,他跟公孙亮说道:“不论我在哪里,都没有在家乡舒坦,这里的人们非常朴实,我小的时候他们非常照顾我,我想回报给他们点东西,因为,他们也是穷人啊。”
公孙亮知道苏秦的意思,在这些事情上,苏秦向来花钱大手大脚,便说道:“老爷如此非常好,可以传播自己的好名声,又可以让他们对家里有个照应,还可以报答了恩情。”苏秦听完只摇头,他将一条干肉放到热水翻滚的锅里,肉的颜色霎时间由红变白,苏秦自言自语道:“我也得被洗洗了,也得被洗洗了……”
饮酒之后,苏秦将一千金发送给了周围有恩于自己的人,大家承恩道谢,苏秦仿佛成了救命的神仙。开始苏秦要送一千金的时候,公孙亮还不信,以为苏秦说大话,这可占了苏秦经费的一多半啊,可当苏秦真的发送完了之后,他被惊得目瞪口呆,暗地里自叹气魄不如。
在洛阳的家乡苏秦过得可谓是惬意极了,赵王来了回信,对苏秦的成功大加赞赏,并且让他好好在家里休息一下。苏秦笑着读完了赵王的回信,索性将随从们都打发回了赵国,他们出门在外,也不容易,众人称谢,又得了赏钱,无不念苏秦的好,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
家毕竟有点过于平静,苏秦面对的是妻子,少了那份激情,妻子尽管也温柔款款,可闭上眼睛,齐姬的模样就在自己的眼前浮现了,他真的怀疑世上的灵气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每当与妻子的时候共枕的时候,齐姬的形象总是出现呢?
为了齐姬,为了摆脱这单调的生活,苏秦过了不到十天就对于燕国的旅程迫不及待了。又过了三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命令没有走掉的三个随从收拾东西,赶紧上路,公孙亮自然不想走,可苏秦这么说了,自己毕竟只是一个仆人,只能照做。
妻子送行,兄嫂问候,乡里乡亲的都来送行,苏秦匆匆忙忙打了招呼,心早就飞起来了。车夫一扬鞭子,马车向着苏秦的目标行驶。
夏天就要过去了,越往北越凉爽,天朗气清,云彩高高。苏秦现在什么都不怕,只命人挑大路走,走一段路后,苏秦就下车看看,每次想到与齐姬的距离又近了一点,心中便增添一点兴奋。
路程很远,时间很慢,可苏秦有无限的耐心与毅力,一个多月之后,阔别多少时日的燕国终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还没到蓟城,就远远看见迎接的仪仗。苏秦下车,仪仗队就开始骚动,探马回报了之后,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官员迎接了苏秦,苏秦从他的穿着感觉此人地位应该不低。到了城里面,燕文侯早就给苏秦备好了酒宴,苏秦先给燕文侯行了大礼,燕文侯亲自扶起苏秦,笑着让到席上,苏秦叫过公孙亮,拜见燕文侯,燕文侯也给了他一个席位,然后反是跟随苏秦来到燕国的,燕文侯都赏赐了,让人送到安排下的地方休息。
不等燕文侯开口,苏秦先说到:“苏秦这一路,遇到过很多艰难,也曾经想到过放弃,可一想起与大王的约定,我浑身便充满了力量,觉得不走下去,实在是对不起您的信任啊!”
他声泪俱下,仿佛感慨极了,燕文侯马上让边上的齐姬给送过一块帕子,齐姬走过来,背对着燕文侯,一双大眼动情地望着苏秦,苏秦也抬起头,看着她。她更美了,眉宇间比先前更增添了超逸的气质,她觉得他更雄姿英发了,轻轻扬起的胡须,棱角分明的脸庞,天天思念的人如今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苏秦见齐姬好像要哭出来,苏秦赶紧陪笑,说:“多谢大王赐帕。”用手取过,故意碰到齐姬柔弱无骨的手,齐姬并不躲闪,低头转身回去。
燕文侯哈哈大笑,说道:“苏先生,如今是六国的宰相,比我这个燕国的王地位要高得多啊,怎么样,我没看错人吧!”说着,转头看着身下的大臣们,大臣们纷纷点头,交头接语,纷纷赞赏不已。
苏秦回答道:“在下岂敢与大王比高低!在下承蒙大王不嫌弃,赐给车马盘缠,才有了今天,如果不是大王,我可能早就抛尸野外了呢。”燕文侯见苏秦毫不以六国宰相的地位自居,更是高兴,命人拿赏,公孙亮接过。酒宴在欢歌笑语中度过,苏秦喝得并不多,因为他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事情不在和燕文侯打交道上,而是在齐姬身上。
到住处休息下之后,忽然听外面有人要见苏先生。苏秦连忙叫人请进来,灯下一看,原来是刘中,苏秦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朝外面说道:“这是我朋友,你们先退下。”外面的侍卫听如此说便离开,苏秦将刘中让到座位上,刘中不敢,一下子就给苏秦跪下了,苏秦连忙扶起他来,嗔怪似的说道:“咱们自己人,你倒行此大礼,却不是生分了?”刘中连忙赔不是,今非昔比,苏秦现在的地位,就是燕文侯也不得不正眼好好看他啊。
苏秦给他倒了茶,急切地问道:“她怎么样了?”刘中说道:“夫人很好,只是经常挂念您,自从您写了回信之后,她感觉好了一些,可听说您像使者一样,到处调停,她又十分担心,生怕您有什么危险,夫人也曾经派小人再去给您送过信,两次都碰上了行军打仗,还有一次我到了您家,而您却早就离开了。”
苏秦想自己竟然错过了齐姬的信,心中懊悔不已,连忙跟刘中解释自己车马行程不定,回去跟夫人好好解释,刘中说大人请放心,夫人想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您的气呢,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好告诉夫人,让她来见您。
苏秦说:“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现在人员复杂不适合写信,你给我带个口信给夫人,说我对她的心思永远不变。”刘中得了命令,连忙回去禀报。
这里苏秦见刘中走了,重新躺下,盼望着二人相逢的日子,正要睡下,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他悄声问道,是谁?门外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说,是我,声音发涩,要哭的样子,他心中一动,马上开门,见两个侍卫打扮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苏秦知道这是齐姬,是的,是齐姬,她趁着燕文侯醉酒,趁着夜色来见苏秦,旁边的便是她的丫鬟。
苏秦紧紧握着齐姬的手,声音都有些哽咽了,“这么晚了怎么还来呢?”齐姬早已经哭了,说道:“只要见到你一面,哪怕下一刻死了我也甘心了!”
二人握手而谈,苏秦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看到齐姬后就觉得世界上其他女人都没有了颜色,妻子是个好人,但除了纺织以外,她没有一样可以比得上齐姬,齐姬的风情与体贴,让人觉得女人中的极品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苏秦说:“这些日子,你还好吧?”这完全是可以忽略的废话,但齐姬听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淌,她说:“整天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我怎么会好呢?”苏秦一听心下如炭火烧烤,是啊,燕文侯是她不喜欢的男人,而自己将她丢在这里。面对这样的人,她需要曲意逢迎,需要咬紧牙关,需要忍辱负重,在任何时候,她想着的人是自己,可她面对的,却是燕文侯。
苏秦一下子变得痛苦不堪,他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用撕裂般的声音说道:“对!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无能!我不是一国之君,没有权力早早地将你纳入我的怀抱,现在见到了你,我也没用能力把你抢过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我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呢?”
苏秦的眼泪将齐姬的袖子都打湿了,齐姬止住苏秦的哽咽,深情地抚摸他的头发,幽幽地说:“尽管你是一个有家室的人,可你毕竟只有一个妻子,并且,在你的心中,我是最重要的,所以跟你在一起的话,我肯定会非常幸福,可是天意就是如此,让燕文侯早早地遇上了我,……后宫里他有无数的妃子,那些妃子们最常见的下场是什么,我清清楚楚,为了不是那样的下场,我百般讨好他,什么事情都顺着他,并且变着花样地让他对我感兴趣,可天知道我是多么痛苦。我得到了很多东西,失去的,却是自由啊……”齐姬的眼泪更多了,两个痛苦的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痛苦就是粘合剂,容易让他产生最深层次的共鸣,苏秦是六国的宰相,但面对齐姬的无奈,他有一种徒劳无功的感觉,这种感觉十分强大,仿佛要使自己窒息……
过了半晌,齐姬的啜泣已经停止,她又一次握紧了苏秦的手,说道:“你不要太痛苦了,世界上的男人,薄情寡义的太多了,我之所以将自己给你,就是因为你是一个有情意的人,不管你的身份如何,起码我这一生有了真正爱的人,而且我还可以有机会和你在一起,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齐姬这话是对苏秦说的,苏秦看来,这话是她对自己说的,他看到齐姬挤出一个动人的笑容,理了理头发,便说道:“世界上的人都以为宫廷里面是最幸福的地方,谁知道你这种最受宠爱的人都有自己难以说出口的苦衷,世界真是一个骗局啊!”他凝望着齐姬的脸庞,星眸乍展,楚楚动人,齐姬,是不是个骗局呢?
然后齐姬又将自己给苏秦写的信一一背诵出来,苏秦大为惊异,一是齐姬原来写了不只三封信,二是她竟然可以一个字一个字地背诵出来,女人的心到底有多么不可思议啊。苏秦心潮澎湃,越来越多的话涌上自己的喉头,齐姬也是一样,她要将这些日子的情思都一一说出来……
三更已过,四更也过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二人才依依作别,苏秦回到被窝里,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三天后,苏秦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便禀告燕文侯,要去赵国复命,并且需要将各个国家都签订了的合约交给秦国,燕文侯当然十分赞成,苏秦与齐姬找了个机会作别,便带了随从去了赵国。
赵肃侯十分高兴,秦国如今对其他国家都虎视眈眈,苏秦的这个合纵政策正好给赵国以喘息之机,苏秦就要到邯郸的时候,赵肃侯亲自迎接出去十里地,然后二人携手返回。
仍然是国宴招待,苏秦将自己的一路来游说诸侯的顺序跟赵肃侯说了,赵肃侯夸奖苏秦有见识,说道:“先生的功绩可以说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啊!哪怕是周公、姜尚都没有这种作为!我赵国不是什么大的国家,但封赏贤者毫不吝啬,寡人就封你为武安君!”
苏秦听了大喜过望,心想自己当了六个国家的宰相,说白了还是个虚职,赵王封自己为武安君,自己何其幸运!他激动地拜倒在地,说道:“臣下没有什么出息,也没有什么远见,一直想在自己的那块地方种种地罢了,大王审视天下大势,提出合纵的政策来,并且让臣下去实现这个计划,臣下靠着运气得以成功了,其实最大的功劳应该是大王的!现在大王用仁慈的方式治国,臣下也得以时时向大王请教一些东西,这真是上天给我的赏赐!”
赵肃侯听了非常高兴,心想苏秦怪不得苏秦可以说动那五个国家,这张嘴的确厉害啊。
赵肃侯接着说道:“现在一切东西都具备了,只差……”
“只差让秦惠王知道了。”苏秦稳稳地回答道。
赵肃侯说:“对!他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了,就差将合约送到他手里,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苏秦说道:“臣下愿意亲自跑这一趟。”
赵肃侯大喜,当即又赏给苏秦许多财物和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