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读者可能会以为德国的反间谍组织都是吃素的,放任爱丽丝这样搞间谍活动。并非如此,其实最近法国境内的联军密探被相继逮捕,仅法国与比利时边境地带就有二百二十六人被捕,经过形式主义的军事裁判之后,就会被枪决;被关押起来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负责里尔市德军附属特务机关的长官是罗特尔少校。他发现最近德军的情报泄露得很严重,立刻着手调查,却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命各个哨岗严加搜查,加强警戒。然而,这种措施自然无法阻碍爱丽丝间谍集团的行动。德军还加强了市内的巡视力度,增派反间谍科学专家。爱丽丝虽然事先知道了德军的这些动作,然而她依旧乐观向上,积极开展间谍活动。
然而,这时在爱丽丝的组织内部出现了一个问题。女头目爱丽丝的行事方式过于张扬,引起了一部分团员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甚至达到了恐慌的程度。
这种现象俗称“coldfeet”(犹豫不决),说白了,就是他们有些害怕了。
“我们这么努力,这么拼命地收集情报,到底有什么用?”大家心中都产生了疑问。这其实是一种很自然的心理过程。请大家不要忘记,他们身处敌后,只能通过敌人的宣传了解战况。德军为了控制占领地区居民的思想与情绪,会将己方的胜利夸大两三倍来宣传,而德军受到的损失则一笔带过。德军还故意散布流言,声称德军即将赢得大战胜利。
当时德军在比利时与法国边境的确也是势如破竹。联军惨败的消息也传到了间谍集团成员的耳朵里,他们越发担忧起来,意志薄弱的人都失去了斗志。
终于,胆小一派的代表来到爱丽丝面前。
“团长!”他开口说道,“您最近的行动实在让人担忧,让我们周围的人心惊胆战。您越是暴露自己,我们就越危险,这让我们如何能放心工作!我们为联军如此拼命,到底有什么用呢?看看最近的战况,简直是一边倒!战况不行,什么都没用。我们这么拼命收集来的情报,英法联军到底会不会好好看?这个问题实在值得怀疑。大姐头,我也不想说这种丧气话,可是大家都说,就是因为联军都不看我们的报告,才会变成这样的!”
说完,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爱丽丝深知这样的“怀疑”与“担忧”会给整个集团带来巨大的负面影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爱丽丝是个天生的领导者,她明白要挽救整个组织,必须要留住眼前这个男人的心;要让分崩离析的组织再次团结到一起,眼前这个人就是“关键”。
不能放任事态发展。“瞧你说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打仗总有胜败,联军只是打了败仗而已,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不重视我们的情报啊!我就证明给你看看好了,联军都是根据我们的情报在行动的!”
爱丽丝摆出了一副集团领导人的高傲态度。
男子满不在乎地说:“很好,那……那就这样吧。德国军队在图尔克安的停车场附近有一个哨兵站。大姐头,你也知道那里刚补充了许多弹药。如果联军真的重视我们的情报,就请他们派一架飞机去把那个哨兵站给炸了吧。”
“小事一桩。”大姐头爱丽丝竖起黑外套的领子,敲了敲手中的红色长烟袋。
男子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
“日期和时间由你决定。快说啊,你们的胆子都被狗吃了吗?急死人了!快点,定个时间和日期啊!”
“哦……”男子端正了坐姿,沉吟着。
“那就麻烦你告诉联军,行动定于周四深夜十二点到一点之间。请一定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嗯,没问题。大家一起去看好戏吧。”
大姐头中气十足地答道。次日,爱丽丝穿越了战壕与战壕之间的无人地带,前往英军阵地商讨轰炸事宜。她于周四回到里尔,带着集团中的怀疑派,三三两两地前往哨兵站所在的图尔克安。夜深了。
众人聚集在图尔克安的同志家中,盯着时钟,屏息静待轰炸机的到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大家把椅子搬到窗边,焦急地等待着。前几天,英国红十字会的护士爱德丝·卡瓦尔由于协助比利时法国联军的负伤士兵逃跑,被德军逮捕,次日就惨遭枪决。他们的亲朋好友之中,也有人暴露了身份,每天都有人英勇就义。虽然爱丽丝的集团中还没有人牺牲,然而被捕只是时间的问题。大家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会产生怀疑也是难免的事。
十二点到了,整个房间陷入死寂。“十二点到一点,轰炸哨兵站”这就是怀疑派的要求。实验的目的是要测试间谍集团的情报是否受到重视。
对爱丽丝而言,今天这场实验会决定间谍集团是就此解体还是更加团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四十分、五十分……有人划了根火柴,一看时钟,发现已是十二点五十分了。那位“关键人物”的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大家面面相觑,心想此时的爱丽丝一定是咬牙切齿了吧。
一点到了。众人站起身来,准备解散。没有人说话。
大家起程回家。走到一半,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飞机轰炸的响声。大楼上响起德军高射炮的爆炸声,地动山摇。爆炸的火焰照亮了夜空。图尔克安的哨兵站早已化为一片灰烬。
那位关键人物与怀疑派的团员整齐地排成一排,站在爱丽丝面前,泪流满面,低头认错:“大姐头,对不起……”
“没关系。这下你们总明白了吧?”
据说,爱丽丝当时也是喜极而泣。
受到这场实验的鼓舞,团员齐心协力,制作出一张精确无比的地图,就连德军的小哨兵岗都不放过。接着,再由绘图高手保罗·贝纳德老先生将其绘制成一幅完美的地图。这幅地图立刻被送往英军总部。根据这张地图,德军弹药库、粮仓被英军逐个击破。此事被传为佳话。
人们总认为战争是男人的事,爱丽丝却是一位在经验丰富的“战争技师”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女性。她从一位贵族家庭的保姆一跃成为敌后特务机关的领袖,与那些熟知最新武器与战略的士兵旗鼓相当。“何为战争?”爱丽丝根本无暇考虑这个问题。
就在爱丽丝为了办事前往荷兰时,她的左膀右臂夏洛特大尉落入了敌手。当天早上,身在荷兰的爱丽丝给夏洛特寄了张明信片,上面用暗号写着“一切顺利”。然而,除了明信片,夏洛特还收到了一封信,信上的字迹她并不认识。
“爱丽丝有危险。今晚来‘狮子壁’一趟。”
夏洛特立刻察觉到了异样。爱丽丝明明在明信片上说了一切顺利,为什么还会有人寄信通知她“爱丽丝有危险”
呢?她当下决定不理会这封信。“狮子壁”是里尔市郊外的一座古城废墟,十分荒凉。夏洛特立刻掉换了住处,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德军派人跟踪了夏洛特。当夜,两名德国宪兵冲进夏洛特的新居,将其押送至圣吉尔监狱。
回到本部的爱丽丝也明白自己被德军盯上了。她立刻重新安排了组织的运营体系,这样一来,即使自己被捕,谍报工作也能顺利进行。德军的铁蹄,离她越来越近了。
爱丽丝·杜博斯被捕时,正与一位名叫玛尔利特的女同志在一起,身处莫斯库隆与图纳依之间。为了将一份重要的报告送至联军总部,爱丽丝将贝纳德老先生写好的纸叠成细条,绑在她一直戴着的戒指内侧。这枚戒指上还刻着爱丽丝的本名,杜·巴塔尼耶家的纹章。由此可见,爱丽丝完全不怕暴露身份。因为她们手里只有一张通行证,所以由爱丽丝先过关,待她走过警戒线后,再让一个小孩将通行证藏在鞋子里,将通行证送给警戒线另一头的玛尔利特,让她用同一张通行证过关。两人顺利过关,放松了警惕。她们正准备一起离开时,突然被宪兵叫住了,让她们同时出示通行证。可是爱丽丝与玛尔利特只有一张通行证,聪明多计的爱丽丝也是毫无办法。
“哎呀,我的通行证上哪儿去了?刚才过关的时候还在的呀……真讨厌,怎么不见了呀?”爱丽丝装作找通行证的样子。
“别找了,你们俩都跟我来一趟!”
她们被带往警戒本部。
不久,她们的同志杜·盖特尔夫妇也在自家被捕。四人被同时送往夏洛特所在的圣吉尔监狱。德军仔细搜查了这对夫妻的住宅,然而并没有发现集团名册等可疑物品,因为证据不足,德军只得释放了这对夫妻。
爱丽丝在搜身结束之后,被关进了一间单间。她趁看守不注意的时候,企图将戒指底下藏着的情报吞下去,没想到却被守候已久的看守发现了。
德军立刻给爱丽丝灌了催吐剂。爱丽丝拼命忍着,希望能尽快将纸片消化掉,可是双手被绑的她,最后还是在看守士兵的面前,吐出了那张纸。
铁证如山。罗特尔少校将爱丽丝送往军事法庭。
法庭迅速作出了判决:“爱丽丝·杜博斯,即路易·杜·巴塔尼耶死刑。夏洛特,即玛丽·雷奥尼·巴努托死刑。”
两人被处以枪决。她们将背对着兵营的砖瓦墙,用白布蒙着双眼,作为一名为国奋斗的间谍,英勇就义。
还有一位名为加布里奥·皮特的年轻法兰西女间谍在其他地方被捕,她与爱丽丝、夏洛特一起上了法庭。在法庭上,她曾站起身来,对罗特尔少校喊道:“再见!我最后的一个早晨!(Salut!Omonderniermatin!)”
爱丽丝与夏洛特希望两人能在同一间牢房里度过最后的夜晚,但德军没有批准。两人推测应该还有两三天可活。果然,德军总司令部下了特赦,改判爱丽丝终身监禁,夏洛特则是十五年劳役。总之,两人免于一死,被送往德国境内的监狱。
赦免的理由是“念其炽热的爱国之心”。看来德军虽然是联军的敌人,却也不失武士精神。
然而,不久之后,爱丽丝就在齐布斯的监狱中死去了。
她被葬在凯伦市,墓碑上只有这几个字:
路易·杜·巴塔尼耶一九二七年九月十八日卒之后,疲于战争的英军进入了凯伦市。一位士兵在她的墓碑上写上了一行大字:“何为战争?(WhatisWar?)”
这件事在军部里闹得沸沸扬扬,爱丽丝的墓成了当时的联军圣地。之后,经过人们大肆宣传,墓地竟成了凯伦的着名景点。
笔者曾在从芬兰回柏林的途中,于凯伦市逗留了一周左右,可惜当时并不知道市内还有这一景点,没有前往一探。
夏洛特在德国变为共和国之后,得到赦免,据说她现在就在鲁瓦市内经营着一家果蔬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