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秦打开房门,见是郑局长站在风雪中,顿时心口有些发热,他慌忙将郑局长拉进屋里。郑局长说:“我是刚好路过,就进来看看。”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郑局长问:“老伙计,你还有多长时间退休?”
老秦说:“快了,还有一个月。”
郑局长说:“今天上午我的态度不够冷静,应该向你检讨呀。”
老秦说:“不,是我的态度不好。”
郑局长哈哈大笑,说:“谁都不要检讨了,我们俩的心情还不一样吗。”接着,郑局长又问:“老秦,昨天上午你肯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吧?”
老秦又急了,说:“郑局长,我向您发誓,我真没有迟到和早退。”
郑局长看着老秦不说话。
老秦想了想说:“郑局长,是不是有点小误会?”说完,他从里屋领出一个人来,其长相与装束竟与老秦十分相近,老秦指指那人说:“他是我哥,从外地出差来的,昨天上午他到单位来找过我。”
郑局长一下愣住了,他死死地盯着老秦的哥哥看了很久,脸色很难看……
第二天上午,人们刚到局里上班,就听说郑局长昨晚不幸摔了一跤,住进了医院。于是许多人拥向了医院,有送鲜花的、水果的,还有送上滚烫滚烫的安慰话的。可郑局长的脸部神经好像是被摔出了毛病,始终是僵直着脸看着天花板。
老秦是下午到医院去看郑局长的,就拿着两张纸,他走到郑局长的床前大声说:“郑局长,是我错了,这是我的检讨。”
没想到,郑局长的脸立刻就有了光彩,他竟一下坐了起来,一把抓过老秦手里的检讨书,连声说:“这就对了嘛。”
乡长的舌头
胡炎
乡长爱吃香,乡长还爱喝辣。乡长有一个好舌头。乡长的舌头让他成了方圆有名的美食家。
乡长所在的是一个富乡,这得感谢乡长。乡长很有能耐,架桥铺路,开矿建厂,畜牧养殖……搞得有声有色。所以,乡长多吃点、多喝点,该没人有二话,况且,好多业绩还是吃出来、喝出来的呢。
不过,上头有精神,要狠煞大吃大喝的歪风。乡长也怵,就算为公事,真要撞到浪尖上,怕也不好说清。
这天,乡长就有了心思,这么大个乡,一大帮子人,建个食堂吧。也省了,也吃了,一举两得。
就建了。
就招大师傅。乡长这一关把得严,要求三个字:“高、精、尖。”跟造火箭一个标准。不过,这标准也没个硬尺子量,得靠乡长的舌头。
乡长说,在这饮食领域,我就信一个理:舌头是检验厨技的唯一标准。
大师傅来了,乡长没见。乡长只和几个乡领导一块儿坐在餐桌旁。菜,上一道,品一道。面试过不过,跟眼没关系,舌头说了算。
品过几道菜,乡长说,咋样?
几个乡领导纷纷点头,不错不错。
乡长放下筷子,脸一沉。众人都一脸的困惑。乡长摇摇头,背着手,走了。
办公室主任追上来,问,乡长,不合口味?
乡长说,太差,你就不觉得?
办公室主任顿了下,说,是……是不太好。
乡长说,那就辞了吧,另找。
过了几日,又来了个大师傅。乡长还是没见,照例地品菜。品过了,点点头,还行,乡里食堂嘛,就这么着吧。
食堂正式开业了。
大师傅很精明,给乡长做菜,格外用心,料也下得讲究。逢乡长夜里加班,就单独给他做小灶,外带消夜,亲自捧着送办公室去。乡长就有些过意不去,说不用这么麻烦。大师傅说,您是全乡老少爷儿们的父母官呢,身体要紧。您要是合口味,吃得香,就算夸我了。
乡长笑。乡长吃得愉快。
日子久了,也熟了。大师傅就找乡长办事。先是小事,芝麻谷子的,乡长碍不过面子,办了;再往后,事就大了,乡长犹豫着,心里堵得慌,吃东西也没了味道。
乡长带上办公室主任,说最近哪个地方的菜有特色?领我去尝尝,我请客。
办公室主任说,听说,枣林镇新开张个馆子,菜不错,就是远了些。
乡长说,杀过去。
馆子不大,倒干净。乡长坐了,寻常菜不要,只点新鲜的。四个菜,以素为主,一道汤,一瓶酒。程序有讲究,先喝汤。乡长尝了尝,哈了口气,吐吐舌头,吃菜。眼里一亮,就吃出了神。四个菜见了底,一瓶酒对饮了,乡长的脸也红了,连说,地道,地道。
回去的路上,乡长说,想办法把这个大师傅挖过来,待遇高些不怕。
办公室主任说,我尽力。
大师傅真就给挖来了。乡长就辞掉了原来的大师傅。原来的大师傅很不解,问,乡长,我哪儿做错了?乡长说,别多想。这些日子,吃了你不少菜,谢了。不过,凡事都有个度,你是大厨,火候过了,菜就煳了,这理你比我懂。我这个做乡长的,也得有个限度,是不?
乡长拍拍他的肩。对方灰着脸,掉头去了。
新来的大师傅没什么话,也不会给乡长开小灶。但一样,不管菜怎么做,都合乡长的胃口。乡长吃了一阵,还爱上了素。这大师傅果真了得。
这日,乡长夹了几口菜,又觉得淡然无味,眉头一皱,叫了大师傅来。乡长说,今天怎么这么不上心?大师傅没答,只说,您稍等。
少顷,一道汤上来,正是那次去枣林镇喝的汤。
大师傅说,喝点汤,再吃菜。
乡长狐疑着,喝了几勺汤,舌头跟针刺了一样,头上也有了汗。又夹菜,味道竟来了,乡长惊喜,脱口说,小子,有两下子,大师傅浅笑,不说话。
乡长说,说说,这叫什么汤?
大师傅说,酒醉了有醒酒汤,舌头醉了,有醒舌汤。我这叫醒舌汤,其实简单,把辛辣刺激的东西烩在一块儿,激活味蕾就是。
乡长说,舌头也会醉?好,好,算你一大发明。这汤哪儿学的?
大师傅沉吟一下,上次从您这儿回去以后,我自创的。
乡长一愣,你……
大师傅说,我是没通过您面试的那个人。
乡长忽然明白了什么,脸全红了,站起身说,真是抱歉。往后,你要常给我做碗醒舌汤啊,别让我醉了!
大师傅说,一定。
生病
韩昌盛
赵丰病了,大感冒,起初认为没事,拖了两天到医院一查,心肌炎。老婆说住院吧,赵丰皱皱眉,还有工作呢。医生笑了,身体是工作的本钱。赵丰就住院。躺在病床上的赵丰就看书,看累了就听音乐,音乐听完就翻手机。手机上有短信,科长叫他赶一个材料,明天交。
赵丰想起科长还不知道他生病,他还没请假。赵丰就给副科长小冯打电话,我生病了,最近两天不能上班。小冯好像正在吃饭,哦了一声。
赵丰也开始吃饭,老婆煮好的米饭,排骨。还有儿子、岳父、岳母,都慈祥地看着他吃。赵丰一下子有了感动,前天还和老婆争了两句嘴,一生病就看出来爱情了。这时电话响了,妻子拿过去,看了一眼,你们科长的,慰问你的吧?赵丰笑了笑,哪能,该不会叫我弄材料吧?
科长好像喝了酒。硬着舌头的科长问他病要不要紧,赵丰说病不要紧,就是没劲,精神不好。科长哦了一声,说那就算了,本来有一个材料,很重要,想叫你弄。科长打了一声饱嗝,你养病吧,这两天科里事情多,等闲下来再去看你。
赵丰挂了电话,接着吃饭,忽然想起什么,对老婆说,科长说有时间来看我。
小冯也说有时间来看看。小冯说工作太忙,白天有材料晚上有接待任务,抽不开身。
赵丰心里暖暖的,他攒足劲说没事,你们忙你们的。
他们果然忙他们的。除了同办公室的大周打电话问过一次某某文件的位置,再也没人打电话。赵丰也没往上想,人家都忙,忙着看报纸谈股票,忙着点名考勤,抽不出时间。妻子却不高兴,几天了?五天,再说今天是星期天,还没有时间。生气的妻子掰手指算给他听:小冯母亲生病,你买了水果,给了一百块。科长岳母住院,你送了花篮,给了两百块。办公室范刚生病,你看了两次,花了三百块。刘副局长出车祸,你花了三百。赵丰皱皱眉,不能斤斤计较,人家肯定有事。顿了一下,赵丰又说,范刚是我同学,花钱不能算,再说人家不一定知道。
老婆不说话,她剥了橘子给赵丰。赵丰吃了,不甜。赵丰心里也纳闷,请假是科室里填单子报办公室,办公室再报分管副局长,他们应该知道。
赵丰给范刚打电话,范刚也忙忙的,什么事,快说,我在开会。赵丰突然觉得很没劲,挂了电话。
赵丰听音乐,没劲。赵丰看书,无聊。赵丰吃饭,也没有胃口。赵丰觉得心口还是有些闷。
查房的医生说应该可以出院的,可你这状况还得再住三天。赵丰说没事,能出院。医生摇摇头,不行,心态得调整好,好好休息。
赵丰说,好好休息。科长打电话说了,科长很歉疚地说跟局长出差了,没来得及看他,科长委婉地问他能不能出院,还有三份重要材料等着他。赵丰晃了晃头,还是有些重。赵丰看着趴在床边休息的妻子,响亮地说,不行,还得住一段时间。
小冯的电话打来了,小冯很歉疚地说跟科长一起接待客人,没来得及看他。小冯委婉地问他能不能出院,科长有两三份材料,原来都是你弄的。赵丰晃了晃头,还是有些重。小冯又说,科长刚才好像不高兴。赵丰看着揉着眼睛才睡醒的妻子,歉疚地说,恐怕不行,还得住一段时间。
赵丰决定,下次科长岳母再住院,小冯再生病,我不去。妻子问谁啊,大中午的打来?赵丰说,科长他们打电话,催我出院,说想我了。
妻子点头,八天了,也该想你了。
果然,第二天,科长就来了,小冯也来了。他们握着赵丰的手,说好好休息。小冯笑着,说真忙,真抽不开身。
赵丰也笑,知道你们忙。
范刚也来了,他说我不来不行,再不来就喝不到你家酒。妻说那是,当官的架子不能太大。范刚笑,笑过之后小声地说,我还得上楼,刘局长生病,今天刚住进来。
范刚走时,硬塞了三百块钱。没办法,我得安排好局长,再来和你聊,范刚摆摆手,走了。
赵丰说把水果重新包一下,回家给我换一身衣服。妻子说出院?赵丰说看局长,局长也来住院。
妻子想说,都是住院,他怎么不来看咱们?但她没有说,她回家,给赵丰拿衣服。
赵丰穿上西服,提着水果,上楼。
科长在,小冯在,范刚也在。刘局长亲切地叫他坐,叫他吃水果。
小冯问他,你身体好些了吗?
赵丰挺直身子,很好,操心的事少,不像刘局长。
刘局长笑笑,你也不舒服吗?赵丰摇头,没有,身体一直不错。
刘局长点头,认真地点头。不错,我记着你写材料不错,还会打篮球。
赵丰笑,将三百块钱放下,说局长安心养病。走出门的赵丰扩了扩胸,发现身体真的不错,挺有劲的。
刘纪检
汤其光
别人官都是越当越大,刘长学不是。
刘长学本来是镇党委委员,五十一岁那年赶上镇党委换届,两位年轻候选干部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可只有一个进班子的名额。为取谁舍谁?镇党委书记老王那几天牙痛似的皱着眉头犯难。刘长学见书记那样,笑了笑:“老伙计愁个啥,由我再给年轻人腾个位不就结了。”
书记老王听了先是一喜,继而又摇摇头:“不行不行,你年龄还不到呢。”
“该给年轻人让路就得让路,我真的想好了,这次坚决让,你要是不同意,我可就在选举那天会上说了。”见书记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刘长学轻轻地抽开,一脸笑意继续说:“对了,如果组织上信得过我,我还干我的老本行纪检吧,以前干几十年都干顺溜了,再说每月还多六十元的补助呢,正好贴补家用。”
于是,刘长学又回到了原来的位子,重新当上了镇纪检委员。选举后的当天,两个新当选的党委委员把他请去喝了场酒,专门表达了敬意。席间刘长学不一会儿便喝醉了,嘴里一个劲儿地说:“你们俩就是咱镇的希望,好好干,好好干就行……”
老伴儿来找他回家,说怎么喝这么多,眼睛都喝红了,怎么还泪汪汪的?他冲老婆手一挥,吼:“胡扯个啥呢!”
基层就是这样,分不那么细致。纪检部门同时还担负着信访的职能,叫一个屋子两个牌子。因此,他和另一名新分来的办事员小张工作就显得特别忙,接访、记录、呈批、查案、回访环环相扣,自然每天都从早忙到晚,久了老婆就埋怨:“积极个啥,连家里责任田都不要了,打不出粮食,全家老小靠你每月那仨核桃俩枣,喝西北风啊!”刘长学一把扳过老婆的肩膀,有些嬉皮笑脸道:“夫人别气,咱不是每月还比别人多拿六十块钱吗?”
偶尔闲暇,刘长学就常给小张讲些自己的往事,特别爱讲他初干纪检委员那会儿的事。没有辉煌,全是自己的工作失误和惨痛教训,每当讲到失误的时候,他就眯起眼,猛吸一口烟,一脸凝重地把自己笼罩在烟雾下:
“小张,是个教训啊,是个惨痛的教训。所以以后我们要认真,要严谨,一定要办成铁案。”
有时同一件事情刘长学会多次地讲,小张便笑,说讲过了。他听后便也笑,挠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说:“瞧我这记性,不过那次真是个教训,你要记牢,记牢!”
一个村干部因贪污救灾款被摘了帽子开除了党籍,案件是小张主办的,办得干净漂亮。可结案没几天,回访路上的刘长学和小张便遭到了暗处袭击,在一块砖头朝小张飞来的瞬间,刘长学推了小张一把……
医院里,刘长学望着抹眼泪的老婆嘿嘿笑了笑说:“看,除了破点皮,屁事没有,回吧。”老婆走后,他冲前来看望的书记老王挤了下眼说:“人抓住了吧,狗日的是谁?这回可真是有点儿悬!”
书记老王眼一热,说出的话却是:“抓住了,就是你们才查办的那个人,算你老家伙命大,给我好好躺着休息,这回医院没开出院通知再擅自跑回家非处分你不可。”
几年后,经常能看到一名退休的老人骑辆三轮车上街赶集,精神矍烁,车上坐着他的老伴儿一脸幸福,认识的村民见了老远就喊:“刘纪检,刘纪检停下来歇歇脚啊!”
老伴儿捅捅他:“喊你呢!”
“知道。”他继而放开嗓子,“不了,下回再好好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