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实行变法以来,光绪多次下谕旨,允许大小官员及平民百姓上书言事,并三令五申各衙门不得“稍有阻格”。而总理各国事务大臣许应、礼部尚书怀塔布等却对上谕置之不理,使光绪十分气愤,决心严惩几个顽固大臣,杀一儆百。九月四日,光绪勇敢地提起朱笔,下了一道谕旨,将六个守旧迂谬、阻止新政的大臣即行革职,而与此同时将积极支持变法的礼部主事王照破格提拔,更提拔了维新派中的主要成员。康有为、梁启超及被称为“军机四卿”的谭嗣同、刘光第、杨锐和林旭均受重用,不过他们的官位都太低,甚至不得直接面君。
“罢黜六堂官”事件和维新派成员的任用,表明了光绪皇帝的决心,成为“戊戌变法”中传出的一个振奋人心的信号。
但是好景不长,以慈禧为代表在清政府中占绝对优势的顽固守旧势力,决不能容忍维新运动的发展。荣禄得到“懿旨”,悄悄地调兵包围了京城,一张无形的大网正迅速地向光绪和所有维新派成员散开。
光绪对面临的严峻形势虽一无所知,但慈禧不同寻常的神色和态度使他忐忑不安,他敏感地意识到一场大祸即将临头。
手无实权、胸无城府的维新派志士依然在一心一意地实施新政,光绪觉得有必要向他们打招呼了。九月十五日清晨,光绪密召杨锐入宫,告之宫中近来的可疑动态,期待他献计献策,不料得到的却是这位维新干将的一句话:“这是陛下的家事,应当同宗室近亲商量。”大失所望的光绪只好无奈地取出两道手诏——其实就是密诏,一道给杨锐本人,另一道要他速转康有为。给康有为的密诏中说:
“朕惟时局艰难,非变法不足以救中国,非去守旧衰谬大臣,而用通达英勇之士不能变法,而皇太后不以为然,朕屡次几谏,太后更怒。今朕位几不保,汝康有为、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等,可妥速密筹,设法相救,朕十分焦灼,不胜企望之至。”
情况十万火急,光绪要康有为等尽快远走高飞,脱离险境。说起来光绪还真是一个有良心或有义气的皇帝,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犹不忘通知臣属逃命。但如此要紧的一道密诏,竟被杨锐弃于一旁,忘了交给康有为。由于没有得到康有为的回音,光绪又于九月十七日下一道公开的“上谕”,令“康有为迅速前往上海(督办官报),毋得迁延观望”。而书生气十足的康有为竟读不懂这道“上谕”,对皇帝的暗示无动于衷。次日晚上林旭十分慌张地来到康家,为他转来了杨锐忘交的那道密诏,同时又转给他光绪追补的另一道密诏,诏曰:
朕今命汝督办官报,实有不得已之苦衷,非楮墨所罄也。
汝可迅速外出,不可迟延。汝一片忠爱热肠,朕所深悉。其爱惜身体,善自调摄,将来更效驰驱,共建大业,朕有厚望焉。
对皇上之恩,康有为感激涕零,不禁泪流满面。他一面收拾行装准备出走,一面与林旭紧急筹划如何设法相救光绪。然而,除了楚囚对泣外,这些文人还能有什么高招呢!
同样束手无策的光绪,把曾高喊过维新、在天津小站练兵的袁世凯当作唯一的救星。他于十六、十七日两次召见袁世凯,授予侍郎之职,袁世凯也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对光绪表示效忠。十八日夜,谭嗣同密访袁世凯,劝他杀荣禄,举兵救驾。袁世凯在权衡了光绪和慈禧双方的力量后,匆忙返回天津,通过荣禄将光绪的举动向慈禧告发,可耻地出卖了皇帝。
九月二十一日凌晨,慈禧突然从颐和园赶回紫禁城,直入光绪皇帝寝宫,对光绪不住地破口大骂。在一片怒骂和训斥声中,面无人色的光绪如同一名罪犯,跪在阶上,诺诺连声。慈禧随即发布训政诏书,宣布光绪退位,并将其囚禁于中南海瀛台,同时宣称,她“经皇帝再三恳请训政,从明日起坐殿办事”,再次临朝“训政”。她下令捕杀在逃的康有为、梁启超,逮捕了谭嗣同、杨深秀、林旭、杨锐、刘光第、康广仁、徐致靖、张荫桓等人。一场从六月十一日开始的变法维新,至九月二十一日慈禧发动的戊戌政变而宣告失败,历时一百零三天,史称“百日维新”。
戊戌政变后,康有为、梁启超等人逃亡日本。谭嗣同本来是来得及出逃的,但他拒绝了生路而选择了死,他愿以自己的鲜血来惊动麻木的历史,唤醒愚昧的国人。谭嗣同写在死牢壁上的绝笔诗《狱中题壁》,在黑暗的晚清长夜中化成了一道电光: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九月二十八日,谭嗣同等六君子被慈禧杀害于北京菜市口。当刽子手将钢刀举起的时候,谭嗣同昂首高呼:“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围观者无不感叹落泪。
我真羡慕这惊天动地的归宿大笑着在慈禧的刀口上成全了心愿(彭浩荡《一个没有瞑目的梦——谒谭嗣同墓》)同时被捕的徐致靖处以永远监禁;张荫桓被遣戍新疆。所有新政措施,除七月开办的京师大学堂外,全部都被废止。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七月三日,西太后以“离间”罪为借口,杀支持光绪变法的吏部侍郎许景澄等五大臣。
三
禁锢了光绪后,慈禧仍感到保存着帝王名号的光绪对她是个巨大威胁,时时企图加害于他。但是使她没想到的是,经过百日维新,光绪的名声大振,他的囚禁不仅引起国内的舆论大哗,而且还在西方列强中产生了强烈反响。因此当慈禧散布光绪帝病重消息,借病做文章,欲置光绪帝于死地时,立即受到英国公使窦纳乐等警告,并派外医入宫诊视,使她的阴谋未能得逞。事隔一年,慈禧太后又宣称“帝久病不能君天下”,准备废立,并密电地方各督抚,企图以自己威严压地方大吏附和。但地方大吏对她的决定均表反对,刘坤一在复电中称“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宜防”,李鸿章亦劝告后党不可操急行事。在海外的康有为更鼓动保皇党的华侨纷纷发电国内,“请皇帝圣安”,要求慈禧归政光绪帝。梁启超则利用《清议报》为光绪大唱颂歌,猛攻后党丑恶行径,又一次挫败了慈禧太后废帝的阴谋。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末,急不可耐的慈禧居然背叛嘉庆以来定下的不立皇储的成例,胁迫光绪发布“上谕”,宣告以病先退,立端郡王载漪之子溥隽为“大阿哥”,预定于庚子年元旦(1900年1月31日)光绪帝行让位礼,改元“保庆”。此事公诸于世后,遭到各国公使的一致反对,上海绅商名流和各地阻止建储的通电雪片般地飞往北京;在国外的康有为、梁启超联络华侨,号称十万之众,通电国内,揭露建储阴谋;加上当时京城盛传外国军舰集结于北洋海面,慈禧及其党羽被迫搁置建储计划。
慈禧一时未能加害光绪,就千方百计地予以凌辱折磨。为了防止光绪与外界联络,她命令将围墙加修成双层,水中岛屿瀛台通往勤政殿的桥铺成活动式桥面,随用随拆,桥端设有其亲信太监的监视房。
明知慈禧险恶用心的光绪,日夕惊忧而又无可奈何,成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曾哀叹道:“朕并不如汉献帝也!”
这远不是光绪结束其一生的惊惶句号,囚徒一般的光绪帝,不知“亲爸爸”还会用什么法子来迫害他。但历史救了光绪,就在他坐以待毙、朝不保夕的时刻,发生在国内的一连串重要事件,对光绪帝的命运产生很大影响。光绪末年的1900年,是中国的一个多难之秋,也是近代中国历史性大转折的一年。
这一年春天,义和团烽烟在山东、直隶各省熊熊燃烧起来,载漪、刚毅等人给慈禧太后进献妙计,利用这些刀枪不入的神勇“拳匪”,将那些为维新派撑腰的洋人统统杀光。慈禧对此大为赞赏,在她看来,只要将那些狗咬耗子——多管闲事的洋人赶出中国,她就可以为所欲为,谁还敢对废帝之事说三道四呢!到了五月,在连开四天御前会议后,慈禧太后向俄、英、法、美、日等列强宣战,并批准载漪提出的围攻外国使馆的主张,义和拳奉命于五月十七日(6月13日)向东交民巷使馆区发动进攻。进攻使馆这一愚蠢之举,给早有侵华野心的列强找到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英、德、俄、法、美、日、意、奥八国联军遂大举入侵,进攻北京。七月二十一日(8月15日),慈禧换上便服,在载漪、刚毅等十几位大臣和百余名清军的护卫下,挟持光绪仓皇逃离京城。
就在临逃之时,慈禧这个凶狠的巫婆还不忘被她打入冷宫的珍妃。珍妃是与光绪志同道合的爱妃,她一直支持光绪变法,但也因此为慈禧极端仇视。戊戌政变后,珍妃亦遭株连囚禁。虽然同囚西苑(即今中南海、北海的宫苑),然而咫尺千里,珍妃与光绪犹如天上地下。身为皇帝的光绪,为了与心爱的珍妃见一面,不得不在深夜由心腹太监冒死拉船偷渡。清末官员李希圣曾感叹地写下一首《西苑》诗:
芙蓉别殿锁瀛台,落叶鸣蝉尽日哀。
宝帐尚留琼岛药,金空照玉阶苔。
神仙已遣青鸾去,瀚海仍闻白雁来。
莫问禁垣芳草地,箧中秋扇已成灰。
在被挟出走、与爱妃生离死别之际,光绪怎么也没想到慈禧竟会下毒手,她命太监将珍妃投入井中,活活淹死。光绪当时悲痛凄凉的心情,恰如清末文人高树在《珍妃井》一诗所述:
古井无波送洛神,衮龙易去出宫闱。
伤心误陷奸人计,甘作咸阳一布衣。
慈禧于八月初五日逃至山西大同。十三日,她为迎合列强之意,出尔反尔,发布剿匪上谕,称“此案初起,义和团实为肇祸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剿除不可”,并命直隶地方官“严行查办,务净根株”。随后又调各军进攻义和团,并向联军请求“助剿团匪”。不久,各国驻华外交使团拟出《议和大纲》十二条对华谈判,正在西逃途中的慈禧,看到十二条中并未把她作为首祸论咎,如获免罪赦书,大喜过望,“诏报奕、鸿章尽如约”,并发布谕诏,谓“不得不委曲求全,所有十二条大纲,应即照允”。又按各国公使要求,在谕诏上加盖御玺,作为照会副本,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分送各使馆,正式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