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大杨树屯胡万强、胡万胜因吃螃蟹而丧命一事,传得是沸沸扬扬,越传越离奇。有的说胡家哥俩商量好了,不想活了,全家服了毒药。”有的说是长工大长脖子下的药,把胡家全毒死了。”气得大长脖子在大杨树下直骂街:“妈的,说我大长脖子下的毒药,要是没有我大长脖子想办法救人,胡家那可真死光了,我是没吃螃蟹,我要是吃了也很难说我活得了,让大黑狗偷吃了死在东墙根下。说这种话的人是养儿子没屁股眼,缺八辈子德了,让我知道是谁说的我非削死他。”郭秀才说:“你还别吵,骂街也没用,吵大劲了让兴城县鬼子知道了,先把你抓起来,打你个半死再说。就说你下毒,你有啥着!一刀砍了,到哪说理去?说闲话的人总有,让人去说。”大长脖子说我是窝了一肚子气。”郭秀才说跟我走,找李坤去,弄杯酒喝,消消气。”说着,两人向李坤家中走来。刚到李坤家门口碰见李坤下地去,郭秀才摆摆手说回去!回去!我们来了你走什么,陪我们说会子话。”李坤笑笑说:“我这不是迎你们二位神仙来了,我敢走吗,进院子吧。”二人来到李坤院中一棵榆树下,郭秀才说别进屋了,这有现成的板凳,一坐挺好。”李坤对屋里喊珠珠,把烟笸箩和茶水端出来,我们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小泥鳅在屋子里也喊珠珠不在家,没人送烟笸箩和茶水。”李坤说小泥鳅,你送来!”小泥鳅笑嘻嘻地说稍等,稍等!一会儿就下课了,不要扰乱上课。”屋子里没了动静。大长脖子冷笑着说:“李老二,在家里连这点儿威信都没有,可真够呛。”一会儿,还是小泥鳅妈把茶水和烟笸箩送了过来说没想到还有两位客人,怎么不到屋里坐?”郭秀才说:“这儿很好,就在这儿唠会儿嗑。”他指了指大长脖子说:“这小子馋酒了,喝剩余的酒有个一口半口的,给他一点,解一解酒瘾。”小泥揪妈说:“喝剩下的酒都让我倒掉了,那空瓶用水涮了涮当了酱油瓶了。不知你们来,要是知道,那一两二两的准给你们留着。喝酒的人,那酒瘾上来赶上什么喝什么。”大长脖子把个脖子伸了伸,把那干瘪的嘴唇舔了舔说:“真没口福,晚了。”小泥鳅妈说:“还有一瓶,不知是酒不是酒,在碗柜子里边放着呢。你们拿来喝了吧。”李坤着急地说哪来的酒,那是一瓶煤油。”郭秀才挤眉弄眼地说去取!去取!煤油也喝。”李坤装着大气地说哎呀!逗你们玩呢,我早就给你们备下了两瓶好酒,等你们来喝呢。老婆子,炒盘花生豆来。”一会儿,大长脖子提了一瓶老白干过来,没等走到榆树底下,就咬开了瓶盖嘴对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说:“真不错,满口的清香,好酒!好酒!”郭秀才接过来也喝了两口,李坤说不错吧,这酒醇厚,喝起来不上头。”他也喝了两口。小泥揪妈把花生炒好送了过来说慢慢喝吧!天还早哩!”大长脖子说他二姑妈,你也来两口。”小泥揪妈笑笑说你们几个把个酒瓶子传来送去你一口我一口地对着吹,脏不脏呀,还让我喝。得了吧,脏鬼对脏鬼喝去吧。,’说得大家都笑了。
太阳偏西了,刘志成从李坤皖门进来,脸红红的,耷拉着脑袋,右手提着多半瓶竹叶青,看见几位老人在院子里喝酒,抬头打了个招呼说:“两位大叔,二姑父,我这里还有半斤好酒,半只烧鸡,你们别嫌弃。”说着把烧鸡从兜里掏了出来,把酒瓶往板凳上一放,进屋去了。大长脖子说:“这小子这几天碰上麻烦了,听说一个日本丫头迷上他了,非要跟他不可。那个叫什么甜大玛玛的还是龙山屯国髙校长的女儿,刘春浩老小子要是娶上这么个日本人做儿媳妇,他就完了日本人咱们躲都躲不过,还往家里招,这不是找死吗?连咱们大杨树屯也别想安静。”郭秀才说我也听说了,风声挺大,追得还很紧。兴城县瞀备司令部山本大佐也非常热心此事,还要亲自来参加婚礼。这几日好像经常来人过问刘春浩家中娶亲的事准备得如何。”大长脖子说我看已经盯上了,鬼子做事死心眼,一根筋,他要是认准了,死了也干。东三省占了这么多年,老八路一直跟鬼子干,咱们就没听说过哪里抓住了一个鬼子俘虏。大大的傻瓜,一个是拼,一个是死,就这么个球玩艺。”老李坤说可不是。鬼子经常不明不白就丢啦,特别是火车押送的鬼子,被火车司机一铲子捣死,扔到锅炉里也就是一股清烟没了。”
刘志成来到东屋,看见媛媛在炕上用心地教小蚕和小泥鳅学习呢。媛媛说:“你来了?快上炕来,我正忙着给他俩上课,这么个年纪正是上学的好时候,过了这个时候上学就吃力了。”志成也坐在炕上说是这么回事。不过你才两个学生,珠珠呢?”小泥鳅眯缝着眼睛说珠珠不爱学习,念不进去,一看书就头痛,记不住啊。”小香说我就爱学习,几年过去可以看书读报多好啊。”媛媛说我教他们老半天了,你来再教他们几个字。”小泥揪说也让这个日本屁老师教教咱们,能行吗?”媛媛说小泥鳅,老实点,不老实揍你!”刘志成说那我就教他们几个字:一个人,一个口。”小泥鳅接上说一双手会劳动。太浅!太浅!”小蚕笑着说老掉牙了,旧黄历,小泥揪都能认五百多字了,加减法都过了关啦。”瘦媛说小蚕都会写一千多字了。加减乘除也学得很好。”刘志成从心里敬佩媛媛的远见卓识,感叹地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媛媛可见有鸿鹄之志,培养弟妹有凌云壮志,我是才疏学浅,不敢教也。”小泥鳅嚷道:“不敢教也,我们也不学了,下课啦。”说着小蚕和小泥揪一阵风似的跑了。
房间里只剩下志成和媛媛了,两人心心相印地对视了一阵。媛媛小嘴一抿笑笑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几天忙着办喜事哪,需要我帮忙言一声。我可是—个能写会画之人,描个花绣个凤,写个喜庆对联我就给你办了。”志成羞怯地说:“我的奶奶,少羞辱我几句吧,我简直无法活了。”媛媛说:“真要是不活了,倒少了一个日本小姑娘的那片赤诚的心。”志成急得结结巴巴地说:“不要胡说,我对你是一片真心,要是有半点非分之想,不得好死,天打雷劈。”援媛冷笑着说没用!没用!我也不信迷信,什么事都要审时度势,见机行事。天这么大,地这么广,怕什么!”志成说我来与你商量一件事,最近山本这个老鬼子也掺和到里边来了,甜丰耐一也催促得紧,我和家里商量好了,我准备到外边躲藏一段时间,少则半年,多则一年,风头一过我就回来了。”媛媛沉思半晌说你准备到哪里去?向东还是向北?”志成心神不定地说我想走得远点,到一个地广人稀之处,再无烦恼。”媛媛哈哈大笑地说有一去处一一五台山,去当和尚岂不妙哉。燕雀安知鸿鹄志,扔掉僧帽再回来。”志成笑着说:“我当了和尚,我的媛媛怎么办?让人家一顶花轿把你抬去,我就万念俱灰,一步见鬼与世长眠,呜呼哀哉。”这时媛媛妈推门进来说:“什么理睐不理睬,我这有一封信,你们瞧瞧,你爸那老东西说是你老叔从东边来的,好大的两张纸。只对我说了一句话‘都好着呐’,就不吭气了,你们仔细看看给我说说。”媛媛和志成把信认真地看了一阵。媛媛说是都好着哪。有房子住,是草房,黑龙江那边已经下大雪了,天气比较冷,人少地多,都是黑土,冬天一过就可以开荒种地,口粮不成问题,没有见着当兵的,好像是没人管的地方,请哥嫂放心。”媛媛妈听完后问什么地址?没说清楚。”志成说离安达三十里,老虎沟乡,老虎嘴屯,全屯五户人家,才八口人。”志成若有所思地说“又是一片世外桃源,人少淸静之地,我要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处去也。”媛媛妈睁大眼睛问广你想去那里,也好,先躲一躲,你三叔那人可是个好人,不会错待你的。”媛媛说:“我也去,到安达逛一逛,看一看我三叔、三婶。”媛媛妈说行啊,两人还是个伴,媛媛还没有出过远门,互相有个关照,不要声张,悄悄走了就算了。”
晚上,媛媛妈把这一想法告诉了李坤,李坤抽着烟说:“一起走我没意见,他俩已订了婚,就是一家人了。孩子也大了,出来了这么一档子事,害得志成左右为难,跑了也好。而且是奔她三叔而去,是名正言顺。那就准备一下,后天就启程。现在的事夜长梦多,我早就和刘春浩商量过了,他也同意。”为了媛媛出走之事,老两口一夜未合眼,总觉得不太安全。天亮后,媛媛和妈妈准备上路的事。小泥鳅发现了就问姐姐姐姐收拾东西干什么?”媛媛说:“我的好弟弟,姐姐出趟门,几天就回来,你要什么,姐姐给你买回来。”小泥鳅说给我买本好书吧,再给我买一把好弹弓,我好打雀呢。”
刘志成为了不打草惊蛇,特意到甜大玛玛家中去了一趟。甜丰耐一校长格外高兴,嘴里不#地哼着小调,特意把学校的厨师请来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甜丰耐一校长和夫人,爱女甜大玛玛陪着刘志成吃了一顿晚餐。刘志成的登门拜见,甜大玛玛高兴得手舞足蹈,双眼炯炯有神,劝志成多吃菜,多喝两杯酒。志成喝得脸色微红,抬眼看了看甜大玛玛,心想:这个日本女孩出落得苗条娇媚,十分动人。要是没有民族的仇恨,这个锦绣娇娃……志成拿出口耳之学,顺情说了一阵好话,临走把一个翠绿色的小玉石挂在甜大玛玛的脖子上,甜大玛玛恋恋不舍地把刘志成送出老远,眼含热泪说:“志成啊,你不要把我当成日本女人好吗?你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一种民族的仇恨,你也是这样看待我吗?哪个民族都有好人和坏人,哪个国家都有好人和坏人,我就是日本大和民族的叛逆者,也是脱俗不拘小节的人,请你不要这样对待我好吗?我是真心爱你的,我是一心一意想做你的妻子,做一个贤惠善良的中国妇女,为你生儿育女,这辈子非你不嫁,以死相报。”说完,落下泪来。志成掏出手絹帮她把泪水擦干,说:“你是良金美玉,纯洁无瑕。送你古乐府《鸡鸣》:‘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子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说完,志成眼泪也落了下来,说了声再见!”甜大玛玛拉着志成的手说:“再见!”转过身那眼泪从眼眶中泉涌而出。甜大玛玛站在路边看着志成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她会心地笑了,再过半月她就成新娘了,到时柔情蜜意说不尽,清醇美酒诉衷肠。
李坤为了安全,特请郭秀才送上一程。走的那天早晨,媛媛和志成起了五更,媛媛妈再三嘱咐说:“兵荒马乱的年头,走路要多长个心眼,把钱两个人分别装着,看好自己的包楸,一路小心,不要上当,小背包随身背着。下车人多别挤散了,拉着点。”李坤说:“别啰嗦啦!要不你也跟着去。这么大的人出门怕什么,还有郭秀才送一程,他跑遍了全国,一灰都没有丢过。”媛媛拉着妈妈的手说:“我到老叔家住一两个月就回来,不要惦记我,都这么大了,没事啊。”说着说着娘俩还落下眼泪来,珠珠和小蚕也和媛媛姐抱在一起呜呜咽咽起来,小泥嫩跑过来抱住媛媛一条大腿说:“姐姐,我不哭,你啥时回来,我到白庙子车站去接你。可想姐姐时咋办呢!”只听“哇”的一声也哭了。尚润把大车赶了过来,刘春浩把两个包袱放在大车上说该走了吧?嫒媛和志成上车吧,我送到火车站。郭秀才上车吧,李坤你去不去?”李坤说我就不去了。一路小心。”刘志成和嫂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亲人上路了,尚润把鞭子一甩,那两匹枣红马奋力地拉起大皮车跑了起来。尚润嘴里唠叨着再晚就赶不上七点四十从山海关至沈阳的火车啦,到沈阳也是下午三四点钟了。”
郭秀才带着志成和媛媛坐上了从山海关发往沈阳的火车,媛媛显得格外的兴奋。郭秀才一会儿就把位置找好,媛媛、志成与郭秀才对面坐下。郭秀才掏出烟袋装上旱烟正准备抽两口,志成从衣兜里掏出两盒哈德门香烟递过去说:“这是我爸给您准备的,抽这个吧。”郭秀才说你爸想得真周到,那就抽这个。”说着接了过去,放在茶桌上,拿起一盒扯开,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上火儿抽了起来。援援说我爸还给您准备了一瓶好酒哪,我给您取出来。”说着媛媛就从小包里把一瓶老白干拿出来放在茶桌上。郭秀才满脸笑容,十分得意地说:“哎呀!这么点小事,算不了什么,两天就到你老叔家了,也值得你们破费。”刘志成说还有这个哪J说着,从小包里掏出一只用白菜叶包着的烧鸡,也放到茶桌上,说:“这是我妈给您准备的,大叔尝尝味道怎么样。”郭秀才乐不可支说:“哎呀!烧鸡的味道好极了,真勾出了我的馋虫来了。既然拿来,也别客气,大家一起吃吧。”说着,把烧鸡掰成了七八块,递给志成和媛媛一人一块说:“孩子们先吃,我得先喝口酒,开开胃口,再慢慢地品味烧鸡。”他刚把一口酒倒进肚子,扯了一块肥美的鸡胸脯准备往嘴里放,两个乘警碰巧从这里经过,吸了吸鼻子闻到烧鸡香味,立马停住了脚步,眼跟彝子走,瞧见了烧鸡,一个乘警用下颌示意让郭秀才往里边坐坐,两个乘警分别把屁股挤到座位上来。一个乘警说这个年头,能吃上烧鸡的都是富人,我呀一个月还挣不上两只烧鸡钱,整整两个多月没有见着荤腥了,瞧瞧!牙都馋掉了三颗啦。”一个说:“我半年没有喝过一口酒啦,酒什么味都忘了。这位大哥上哪去啊,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呢?”郭秀才聊以解嘲地说想吃来一块,想喝来一口。”说着把手中那块鸡胸脯肉随手递了过去。那个掉牙的乘警用嘴把那块鸡肉接了过去,嚼得满嘴喷香,顺着嘴角流出油来’眼珠闪现出幸福的微笑。另一个乘瞀身向前倾,眼巴巴地瞧着烧鸡,鼻子几乎贴在烧鸡上,说味道是不错!”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不知烂不烂?”郭秀才不耐烦地说:“要吃就拿一块尝尝。”两个乘警一听让尝一尝,也就不客气地大吃起来,说:“这位大哥痛快,我们是千里有缘来相会,兄弟陪你喝两口。”说着拿起酒瓶子每人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媛媛看不惯,悄声对志成说这是干什么嘛!”志成说看窗外!看窗外!”志.成和媛媛刚把脸转向窗外,猛然听见日本人粗声粗气的骂声:“三彬的!不好好地巡视,在这儿偷吃东西!”两个乘警嘴角流着油水报告说:“皇军,不是我们的过错,是这位老乡硬拉我们喝酒、吃烧鸡,这不刚吃两口。”那个小鬼子见了烧鸡也是馋得心急火燎,说了声这烧鸡有毒!统统没收,给我送到餐车去。”一个乘警挤眉弄眼一番,把烧鸡端起来,紧踉在小鬼子屁股后边走了。另一个乘警顺手把茶桌上的两盒烟装在裤兜里,回头对郭秀才做了鬼脸,说声再见!”走了。郭秀才冷笑了一声说狐群狗党,荒淫无耻,小事一件,鸡虫得失。”说完哈哈大笑,好多乘客都站起来瞧他。他把那瓶老白干拿了起来,一口气喝下半瓶,一会儿斜靠在坐椅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