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愣擦着眼泪说:“张副政委,你既然来了,信我也看了,你得把喜顺的伤情如实地对我说清楚。否则,每天我的心不是像刀绞一样难受吗?你说呢?”张副政委说:“您老人家不要伤心,您刚刚痛失爱女,润春又牺牲。润春是您未过门的好儿媳妇,加上郭营长的受伤,已够老人家难受了,您得挺住。我们在热河省一带建立了一些军事根据地,逐渐地向敌占区发展,将日本小鬼子尽量挤到城里去,让他不敢出来,龟缩到乌龟壳里。我们的军事力量暂时还打不过日本鬼子,只能采取游击战术,鬼子出来扫荡,我们就打他一次埋伏,消灭一些鬼子。中秋节那天晚上,我们得到消息,一个小队的鬼子和一排伪军从王家屯据点出来,向道边屯方向来扫荡。我们团就决定派郭营长带上一个营潜伏在半路打一个歼灭战。不巧的是,我们估计错了鬼子的行军路线,鬼子没有在我们潜伏的地方通过。情急之下,郭营长命令部队从敌人后边去攻打。战斗打响后,我们的战士猛扑过去,步枪、机枪、手榴弹响成一片,敌人始料不及,纷纷倒地。当敌人发现我们时,马上转过头来向我们还击:由于鬼子武器先进,战斗力还是很强的,轻重机枪一齐开火,我们部队无法进攻,陷入两难处境。鬼子的后续部队又紧跟过来,团长命令郭营长立即撤出战斗。郭营长让部队快速转移,他带着一个排在后边做掩护,不幸的是一颗流弹击中了郭营长的面部。战士们把郭营长背了回来,经过军医诊断,郭营长的伤势很重,子弹从腮帮子右侧贯穿到左侧,上下颌骨尚存,打掉了十二颗牙齿,半截舌头。”郭大愣听到这里,全身顱抖得难以控制,好像有一百根钢针在扎他的心脏,他痛苦得老泪纵横。尚玉生、老李坤、王营长也都落下了心酸的眼泪。
郭喜顺左腮落下一个永远不能愈合的洞,长年流水,右腮有一个鸡蛋大小向嘴里凹陷的疤痕。由于舌头受伤,语言不清;没有大牙,咀嚼困难,只能吃一些稀烂的东西。三年后,他才知道润春巳牺牲,在家人的陪同下来到润春的坟上祭奠英灵,烧纸敬酒后,他把双手深深地插入到润春的坟堆里,哭得脸和手都迸裂出血。这是后话。
郭大愣听完张政委的一番谈话,慢慢平静下来说:“喜顺拾得一条命,慢慢养吧。可怜润春正是青春年华,命归黄泉,再也不能与喜顺相见了,真是让我万念俱灰,痛心疾首。喜顺知道了他可怎么活呀!”说着又落下泪来。李坤和尚玉生、张副政委、王副营长又苦劝了一阵。
张副政委说尚保长,要给老百姓做些好事,润春的丧事就由你来帮助完成。”尚玉生说那是!那是!这个道理我明白,您说得我心悦诚服。请您放心。”接着张副政委又把润春妈和润春的大姐请了过来,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又给了一定数量的雛金。崔老师说这里是敌占区,张副政委和王营长在这里不能久留,得连夜返回。其他事都由尚保长安排。”
润春之死,对大杨树屯的震动很大,割庄稼的停了手中的镰刀,打场的也停止了手中的活,赶车的放下了手中的鞭子,放牛的任牛随便跑。大家都说这么一朵如花似玉女,瞬息之间做花魂,真叫人心痛。”
润春在人们的心目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象。那是:
英魂何处觅旧影,霜凋红叶满山红。
丹心耿耿照日月,飞鸿展翼震星空。
菊花争艳遭秋雨,冰肌肤寒怯秋风。
为了抗战千秋业,少女潇洒建奇功。
窈窕淑女多壮志,风摇松柏动悲声。
心境坦然接青筲,魂驾彩云乘东风。
尚保长与老李坤和黄观书商量,文润春的坟墓应放何处。黄观书说就放在我勘测好的那块坟地吧,那真是一块上好的坟场。”尚玉生说:“就这样吧,就把润春葬在她四姐一边如何?”李坤说行!是一个好主意,最好与三寡妇商量商量。”黄观书说还要立个石碑吧,润春是英雄呀。”李坤说:“咱们是敌占区,立了碑立马就招来麻烦,等以后再说吧。”
出殡这一天,全屯老少都来送行,润春的大姐夫崔玉生给五小姨子扛着长幡,摔丧驾灵。锦毛耗子和小泥鳅一路上扔着纸钱。尚保长亲自去沙后所雇了一副龙杠,杠头上那龙头栩栩如生,棺材上盖着彩绸,十六个杠头抬棺材,鼓声低沉,喇叭吹的是悲音。那真是:
送殡人群浩荡荡,哭声起伏欲断肠。
姊妹相扶泪满襟,天昏地暗渺茫茫。
痛心疾首凄惨惨,捶胸跌足堪悲伤。
抱头痛哭难移步,柳折花残更凄凉。
一颗璀璨明珠落,激起宇宙万道光。
在润秋坟的右侧又增加了一座新坟,立一木碑,上书“文润春之墓”。尚保长又和大家在坟的周围移栽了五棵松树,五棵柏树,十棵榆树。又请来石E雕刻一套石桌、石発,在桌面上和四个石凳上雕塑有鱼、虫、花鸟,仙鹤齐飞。还雕了一个大香炉,四面是青松碧桧,绿柳桃红,白云朵朵炉边绕,烟霞散彩炉边飘。又立一石柱,雕刻十个大字永恒幽静处,寂静两界人。”多少年过去,那一石柱仍然矗立着。在尚玉生的倡导下,又在坟场的前面用深红色的大理石修了一个大门,门柱上雕刻一副对联,上联是:苍松翠柏神仙府灵秀女儿幽梦长。下联是:春夏秋冬常更换睡足方知梦亦香。横批是:娇魂幽静院。
秋收大忙,由于润春的丧事弄得大杨树屯人心不快,这几日人都变得松松散散,晚饭后大家又都聚集在大杨树下,议论这几天发生的事儿。郭大愣老两口心情郁闷,双双病倒。老李坤和黄观书刚从郭大愣家中出来,两人蹲在石板上抽烟,老李坤说唉!谁摊上也够呛。祸不单行,慢慢地养呗,有啥法子。”黄观书说:‘这都是命里注定,运气你还不能不讲,劝人少杀生害命,多做好事。”尚润把嘴凑到黄观书耳边小声说:“是不是杀狗太多,造下孽了?”黄观书冷笑着说说不准,你小子可不敢胡说,那可是革命之家,要是八路哪一天过来,你小子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李坤说尚润他说什么?”黄观书说:“这几天怎么没有见着喷水兽了?”李坤说:“这年头,还是少跑点为好,他这个牲畜贩子东跑西颠,要是碰上一群强盗或日本鬼子可就玩完了。”尚玉贵说:“不过喷水兽倒很机灵,也能给屯子带来一些消息。他要是有个家也就不这样瞎跑了。”尚三笑笑说谁家会把好姑娘嫁给他呀,一天就是胡混,挣一个钱花两个的货,有钱也没有人敢借他,一个喷字,就把钱‘喷’光了,别‘喷’要能‘收’就好了。”尚玉贵说前半月,我有一个远房的亲戚在离沙后所很近的郭屯,他叫郭明,一家三口,论辈分我还得叫人家一声舅,才四十几岁。那天刚蒙蒙亮,突然,听见几声枪响,他把媳妇喊醒说:‘快起!快起!八成是鬼子进村了,快躲躲。’三口人从后院门跑进了自家的苞米地,足足蹲了两个多小时,村里只有狗叫,没有了枪声。他十岁的小儿子吵着说肚子饿,郭明心想可能鬼子走了,想悄悄回家看看,给孩子找点吃的。他对媳妇说:‘你可千万别出去,鬼子像野驴一样,我小心地去家里看看立马回来^’他刚一抬脚走,他十岁的小儿子也悄悄在后边跟了过来,他媳妇紧跟慢喊地也没有叫住,跟着他爸跑了。说来也算倒霉,他刚到家的后门,鬼子正在挨门逐户地搜八路。郭明把后门拉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两个鬼子如狼似虎、凶神恶煞一般,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与推门的郭明碰个正着。前边的一个鬼子一个冲刺把郭明的上衣挑掉。后边的鬼子大喊一声,把郭明的肚子豁开,那大小肠子及肝脏喷着鲜血都脱落出来。他本能地转过身去,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喊了一声:‘小秃!快跑!’孩子还没有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前边的鬼子露出浄狞的魔鬼面孔,哈哈大笑着,一刺刀从小秃的前胸捅到后背。只听小秃大声叫了一声‘妈呀!’被这个鬼子挑起抛出一丈多远,小秃在地上抽搐了一阵,两个鬼子又在小秃的前胸后背捅了七八刀。郭明的媳妇在苞米地里听到孩子揪心的叫声,不顾一切地从苞米地里冲了出来,把满身是血的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呼喊着小秃的名字,眼睁睁地看见儿子没了气,她疯狂地哭喊着向鬼子扑了过去,用手撕扯鬼子的衣服,用嘴咬鬼子的胳膊。鬼子笑嘻嘻地任她拉扯。一会儿,一个鬼子用枪托把小媳妇头部一砸,郭明媳妇就昏了过去。两个鬼子笑哈哈地将郭明的媳妇抬到屋里放在炕上,扒光了衣服。灭绝人性的鬼子凶相毕露,淫性大发,一个鬼子还跑出去叫来两个鬼子进行轮轩,最后放了一把火把整个房子烧了。”李坤气愤地说:“小鬼子也太坏了,这一家就全完了,好在没有把其他人家的房子连上烧了。”尚玉贵说连了三家,好在那三家没有伤人,挨着的那一家有一个小伙子就藏在自家房顶的草垛里,郭家发生的事看了个一清二楚。当鬼子即将放火时,他从房上跳下来撒腿就往地里跑,被鬼子发现开了两枪没有打着,这个小伙子家被鬼子烧光了。过后,只好把家中一头骡子牵到沙后所集上去卖,弄点钱买些棉衣棉被,收拾收拾房子准备过冬。喷水兽给他帮了个忙,卖了个好价钱,请喷水兽吃了一顿小笼包子,说出了这件事,也打听大杨树屯有—门郭明的远房亲戚。”尚润说这一家子也太凄惨了,这不都死光了。所以二姑父也别给喷水兽说媳妇,有家有口事多,光棍一根,一个人吃饱了,连狗都喂了。”“谁说不让给我找媳妇?有好的给我找一个。李坤好像有点门路,可别听他们的,做一次媒如造七级浮屠,”不知啥时候,喷水兽也凑到了大杨树底下,“我现在手中也有几两银子,现成的房子,就缺少个美人进屋。”他又把嘴唇聚成喇机状说:“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由于没有媳妇,把儿子都耽误了。”李坤说:“别再耽误了,这次润春去世,我去吴屯她二姐家送信,路远在那住了一晚上^可巧她二姐家有个邻居就是媒婆,叫吴梅,专以保媒牵线为生,三十出头的年龄,人长得水仙花似的,杨柳细腰,一说一笑,眉毛还一挑一挑的,把我拉入她家唠了好长一阵嗑。小两口非常好客,男人姓吴,叫吴友仁。小伙子说:‘李大叔远道而来送丧信,这文家二姐今晚上也是悲悲切切,你也休息不好,晚上就在我家吃住,睡在我家的炕头上。我家有一个九岁的小儿子,晚上都是在爷爷家睡,家中安静得很。’”黄观书吭吭地嬉笑着说这真是美差,说不准睡到半夜就有一条修长的大腿伸到你的被窝来。”李坤一本正经地说哎呀!你黄观书狗屁不懂,是两条腿。这叫鹅吃草、鸭吃谷一各人自享各人福。”喷水兽往前凑了凑说你真沾了点油水?”李坤说:“一点我干吗?我弄了一大桶香油呢。吴梅晚上悄悄对我说,他们屯有一家姓牛的人家,有一个大姑娘,将近三十几岁还没有出嫁,从小父母过分地溺爱,人长得俊俏,见人三分笑,能说会道,一天打扮得也非常入时。高不成低不就,就这么耽误了。家中哥俩都有钱,我给人家提了几处婚,人家都不愿意,我也就不管了。昨天她哥又来找我,说姑娘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留出仇。赶紧嫁出去,彩礼嘛少收一些,陪送的东西一分不少,另送十只大绵羊。最好找个单身汉,没有结过婚的,家穷点没关系,一切从简。你回去操点心,有合适的撮合撮合。”喷水兽又向李坤靠近点说二姑父,我给你装袋烟吧。”说着把自己的烟口袋拿了出来给李坤把烟装好,把火点上。李坤说:“差了辈分了,你叫我姑父可是低了一辈。”黄观书说馋极了苍蝇也是肉,管什么辈分。”二驴掌也跟着凑了过来说大小辈分没关系。李爷,也给我撮合撮合,我年轻能干。”喷水兽急了,把嘴弄成个喇叭样,结巴着说:“什么都有个先来后到,大哥没有娶上媳妇,兄弟你就得靠边等等,等到我把这件事办了,入了洞房,你嫂子肚子鼓起来才能轮到你。”黄观书说先别争嘛!要不哥两个娶一个也行,先用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接火台就有一家哥俩娶了一个媳妇,七天换一回,人家小媳妇还挺髙兴,小日子过得还挺红火。还生了两个儿子。”李坤说先别着急嘛,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在乎这几天?后天我带你去瞧一瞧,瞧不上咱还不要呢。明天我还有三亩多黄豆没有割完,割完了咱们就去。”喷水兽说:“明天我们哥俩都给你去割豆子,要起早点儿,有露水豆荚不扎手。”突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接着轰隆隆一个响雷,紧接着噼里啪啦落下来豆大的雨点。大杨树底下的人群一哄散了,喷水兽急忙把上衣脱下,给李坤遮在头上,送回家去。一路上说:“二姑父,说准后天啊,我用小毛驴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