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命不想再去回忆，每一次回忆，都是锥心刺骨的痛，每回忆一次，她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闭了闭眼，阿命努力压下心底的情绪，开门见山道：“尘灭在哪？要怎样你们才肯放人？”
一旁的双喜冷哼一声：“他身为重臣之后，不思报效朝廷也就罢了，竟然自甘堕落。现如今还敢刺杀当今皇上，犯下如此重罪，不株连九族已是陛下仁慈。还有你，你跟他一样，按律当斩！”
“双喜！”皇帝目光一沉。
不理会双喜的聒噪，阿命径直看向皇帝，“你可要想清楚，尘灭若无生还的可能，那么我也就不需要顾忌其他的了。”
皇帝的脸上再无任何情绪，方才那个一脸悲伤的男子似乎跟他毫无干系。现在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不允许有任何的感情影响他的计划，包括阿命。
“你说得没错，尘灭是朕的筹码，如果他死了，朕拿什么跟你谈条件？”
阿命点了点头，毫不掩饰眼底的讽刺：“你早该这样直白的，跟我之间还绕什么圈子，连我全家都杀了，还客套什么？”
皇帝目光微微一动，当年他有太多的不得已，他需要稳固皇权，他需要完成父皇的遗命，他需要革除朝中旧弊，他需要取得天下人的信任。这一路都太艰难，必要时，他需要要用鲜血来铺路。这一路走来，他舍弃的太多太多，也包括她。
“你一心只有报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父亲叛国之后，朕也失去了父亲？”
阿命冷笑：“老皇帝疑心太重，最后抑郁而死，举国皆知，这样的皇帝名留青史都是个笑话！”
皇帝摇了摇头：“不，我的父皇是被你父亲活活气死的。当时我父皇虽病重，却无性命之虞，恰巧在那个时候，边关传来你父亲拥兵叛离的消息，我父皇忧虑在心，在神皇庙前跪了三天，写下一百八十卷治国之策后憾然而去。你说，朕的仇应该寻谁报呢？说起来，我杀你父亲，不过是让他以命抵命罢了。所以今天，你要救人，除非以命抵命！”
阿命挑眉，“你要我的命？”
一旁的双喜寒声道：“你三番四次地行刺皇上，皇上念及旧情放过你，可是你却不思悔改。你方家的人早已死去多时，你身为方家之人，却能独活于世，你可有想过这是谁在帮你。现如今你铁了心要杀皇上，皇上又岂能留你？素闻江湖中人最是重情重义，那人好歹尊称你一声师伯。你的生命已经被仇恨填满，可是人家却还是个孩子，一命换一命，很是公平。”
一命换一命，用一个没有希望的人生去交换一个人的重新开始，听起来，这笔交易应该堪称完美。双喜的话说得恰到好处，几乎是看准了她的弱点狠狠一击，如果事情真的别无选择，那么她可能会真的以命抵命。可是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
阿命原本清越的声音骤然一冷：“你们太看得起我了，我今日救尘灭，只不过因为他的师父予我有恩。可是你们却与我有仇，我们江湖中人最是恩怨分明，等我杀了你们，回头追究起来，大不了以死谢罪，我也不亏。”
感受到主人的杀意，软剑忽的寒光毕现，却不待回到主人的手里，便被一只温厚的手掌拾了起来。皇帝的指尖轻抚过剑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剑身柔韧，剑锋锐利，弯而不折，锐而不浮，好剑。”
阿命笑了，“你来临安城究竟有什么目的，该不会是等着看我的剑有多锋利吧？”
皇帝把玩着手中的软剑，但笑不语。
阿命顿了顿，继续说道：“从恒安城到千雪山其实并不需要经过临城，你这样大张旗鼓的路过实在多余，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做做样子给天下人看，现在看来，似乎请君入瓮才是你的最终目的。我可以自以为是的认为你的目标是我吗？”
皇帝抬起头来，在跳跃的灯火下，他的眼睛里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彩。他定定地看着阿命，“朕杀你满门，你要报仇无可厚非，朕也无话可说。倘若可以，朕愿亲手将项上人头摘下来，以慰死去的英灵。可是自从朕登基的那一日开始，朕的这条命便不由得自己做主了。是以，今天的以命抵命，说的是用你朋友的性命换朕！”
“皇上！”看着皇帝孤注一掷的目光，一旁的双喜一颗心也禁不住高悬了起来，皇上乃是九五之尊，皇上的性命关乎天下人的命运，他怎么可以这样草率得交由一个女人来抉择？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双喜不必多说。自从登基之后，他手下党羽势力单薄，有哪一件事不是靠赌？他有自信能赢，倘若输了，他也无憾。
阿命深深地回视着他，看着那双随着灯火明灭不定的眸子，阿命心底的波澜汹涌着，叫嚣着，几乎要将她吞噬，“死去的英灵？你到现在才知道我父亲是被人陷害的？还是你其实早就知道？”
皇帝闭了闭眼，不忍再看她眼底的质问，“朕早就知道。”
得到他如此直白的回答，阿命反而有些释然，既然已经是生死之仇，那么她又何必去追求其中的缘由呢？阿命笑了起来，她的眼底却是冰冷的讽刺：“你想用尘灭的性命换你自己的性命？”
“是。”皇帝心底一痛，那样的疏离和冰冷，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相处方式么？不，他身为一国之君，就算用尽天下之力，也要改变这一切！
阿命笑得更加肆意，“你方家上下一百多人的性命，你随便找个替罪羊来换自己脱身，你认为这可能吗？还是你觉得自己的命真的就这样廉价？”
看着一脸苦涩的帝王，双喜心底一酸。他是皇帝啊，他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千金之躯与一个卑微的江湖人放在对等的位置，他怎么可以被一个女人如此羞辱？
皇帝却只是微微苦笑：“不可能。以你朋友的性命来换朕的罪孽的确不公平，所以，朕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赎罪的机会。”
阿命冷笑：“人都死了，你拿什么赎罪？”
“死者已矣，我没办法弥补，可是你还活着。”
“我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大仇未报！”
皇帝摇了摇头：“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你改变这个想法。你不应该为仇恨而活，我们都不需要生活在仇恨里。你有选择。”
皇帝的目光变得平静，他的话像是一个承诺，给自己一个救赎的机会，也让阿命可以解脱，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阿命眼里的讽刺没有丝毫减少，皇帝是什么人？就是变换着不同的谎言去欺骗不同的人，她若信了，输的就是自己。
屋外的风声骤然一紧，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全城戒严，捉拿刺客！”
接下来的临城就如同炸开了锅，漫天的烟火照得临城的街道更加混乱，欢呼的人群霎时蜂拥而散。一时间，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出一股压抑的沉闷。
皇帝的手微微一动便牵扯到伤口，年轻的面容因为痛苦而微微一动，可是他的动作却丝毫不停。费力地拿出袖中的令牌，看准了女子的方向，轻轻丢了过去。
“你可以去救人了，有了这个，没人敢拦你。”
阿命一把接过令牌，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皇帝：“你就这么自信？”
皇帝微微一笑：“我是个赌徒，赢了是我的运气，输了，便是我的命。”
阿命单手举起手中的令牌：“我给你六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会用尽全力来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