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风雨潇潇雷声残,杀气凛冽剑光寒。
这是一片喋血的修罗场,当阿命杀完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漆黑的天幕罩下,就像是兜头泼下的浓墨,将她一人包裹其中,雾气渐渐弥漫开来,浸湿了她身上密布的伤口,脚下一软,便再也忍不住跌倒在被雨水浸湿的泥土里,鲜血混合着泥土,将她破碎的衣裳彻底沾满。
就这样死了么?阿命有些不甘。
这里方圆五十里都归于鬼云教的管辖,而鬼云教外围的部下已经被她一人一剑斩杀了大半,现在这里是断断找不到落脚之地的,找不到落脚之地,那么这些密布的鬼云便足以让她丧命于此。
泥土沾上了她的脸颊,一个温润的面容出现在她的脑海,望端哥哥,阿命此生恐怕无缘再见你一面了。
心中莫名的一酸,一幅幅画面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可是当她用尽全力地伸手去抓时,入手却是一片虚无。
“明嫣……明嫣,明丽嫣然?”记忆深处,一个卓然出尘的少年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摇头道:“太浓艳了,不适合你,我还是喜欢叫你阿命,伯母不都一直这样叫你么?为何要改?”
“因为娘亲说,新爹爹姓洛,新姐姐也姓洛,阿命跟着娘亲进了洛家的大门,也得姓洛,娘亲还说,这是新爹爹给的赏赐,不可违逆。”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原本大将军家的女儿应该风光无比才是,可是一夕之间,先皇驾崩,她的父亲背上了叛国的骂名,战死在冰河人的疆土之上。为了保住爹爹唯一的血脉,母亲忍辱改嫁,成为大奸臣洛炳的妾侍,而爹爹唯一的血脉,也成为了洛炳名义上的女儿。
一时间,原本的风光全部变成唾弃,周围所有人都指责母亲水性杨花,嘲笑她寄人篱下,而少时便与她交好的望端哥哥,也只是皱着眉头,轻轻叹息。这个时候,他的手掌便搭上她的头,轻轻抚摸:“在望端哥哥的心里,阿命终究是阿命……”
阿命,是她父亲给她的名字,因为是一脉单传,爹爹将这一胎看得很重,可是自她出生的那一刻起,父亲便不再看重她了,因为她是个女子,无法接替父亲的忠心,继续效忠朝廷,于是大失所望之下,半身戎马的将军悲声叹息:“天命如此。”
雨声越来越大,直到泥水将她的半个身子都掩埋了起来,眼睛渐渐失去光彩。江湖风冷,自从十四岁那年,继父来到了自己的房里,欲图对她不轨之后事情暴露,杀了母亲,也杀了她唯一的牵挂,她便孤身闯荡江湖,在风雨里奔波,如今,整颗心都已经凉了个透。
如果还有一丝温热,那便一定是属于望端哥哥。
车轱辘扭转的声音混合着雨声越来越近,一个身披蓑衣的人将埋入泥土的女子拉了起来,口中发出一声冷笑,“君令会排行第二的杀手,竟然也会有今天!”
说着,手中寒光一闪,一把袖刀闪出,切向了女子白皙的脖颈。
“住手。”一个冰冷的声音淡淡响起,“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身披蓑衣的人闻声,手腕一抖,女子的躯体便再度跌向泥泞,却在半空的时候,被一只手轻轻地提了起来,脱离了坠落的命运。
“君令会?杀手?”来人微微思索,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玩味。
孤月残星疏影斜,清霜寒露梦无缺。
一夜好眠,阿命是被剑光惊醒的,常年游走在刀光剑影里,这样冰寒的气息对她而言,太过熟悉,然而她没有想到,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穷凶极恶的面孔,也不是冰冷决然的杀意,而是一个男子,一个如风一般肆意洒脱的男子。
月光照在西窗,风吹过的时候,窗外的竹影就会肆意舞动,而他手中的剑,便随着竹影地摇曳而动,缓慢而洒脱,就像他整个人,从容风雅,随性而动,风流蕴籍。
阿命有些愣怔,但转瞬便回过神来,作为杀手的警惕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她飞速下床,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四肢一动,身上的伤口便被强行扯开,她也没有丝毫动容,手上丝毫不停,不着痕迹地拿起桌旁的一只茶盏,顺手捏碎,待到那人回过头来的时候,手中碎片最尖利的部分已经抵上了那人的咽喉。
“你是血辞?这里是鬼云教内部?”阿命寒声开口。
男子微微叹息,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你怎见得我是血辞?难道你不知道,血辞跟你一样,是女人么?”
“女人?”阿命微微皱眉,忽的惊呼:“你敢碰我!”
男子笑了起来:“你好歹也是君令会的杀手,人家月重明如何的高风亮节,怎么你这个第二差了这么远?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身上大大小小十八处伤口,我不脱你衣服,怎么给你上药?当然,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让我的属下……”
“够了!”阿命的脸有些红,“你究竟是谁?”
男子微笑:“你这是在问我吗?”
阿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如果条件可以,倘若她没有负伤,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让他毙命当场,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于是,阿命只有点头。
男子笑意加深:“你问我就不应该拿这个破东西指着我,最起码得请我坐下,然后给我倒杯茶,先润一润喉,你可知道,要我说一句话,费用很高昂的,你付得起缠资么?”
阿命忽然间有些后悔,她为什么一开始会觉得这个人从容甚至风雅呢?这人明显是无耻啊。
“少废话!”阿命的伤口渐渐被鲜血染红,一阵疲惫汹涌而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不说是吗?那你就死。”阿命的眼前出现了一阵虚影,手中尖利的碎片猛地扬起,却在半空的时候又缓缓落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脑子也彻底沉了下去。
男子满脸无辜:“真的是君令会排行第二的杀手么?怎么这样不堪一击?连虚影香都闻不出来,还想刺杀那老东西?这个世道也太大胆了。”
正当男子喃喃自语的时候,身后的虚空一阵扭曲,一个恭敬的声音响起,似乎已经忍了许久:“少主,这虚影香是前天您刚从天竺国带回来的,一般人自然不认得,还请少主不要小看此人。还有,主人吩咐过,少主不可在背后对主人不敬,否则……”
男子回头:“否则什么?”
“否则……”那人犹豫了一瞬,终于开口道:“否则,罚少主在晚青阁呆上一宿。”
男子脸色剧变,“晚青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