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感觉,也许是无限的;爱的火苗,随时可能在心头燃起,但是,我们能够付出的爱有限,不能随意选择爱的对象。真正的爱不是忘乎所以,而是深思熟虑,是奉献全部身心的重大决定。
“爱心”是高度的人生幸福
现代人心里总是怀着诸多动物性的欲求,他们即使会考虑到理性的自我才是原本的自我状态,然而,在理性的自我之中却并不会感觉想要生存的欲求,反而在动物性的自我本身中才能感觉到。也就是说,他们“理性的自我”本身并没有活着,也不想活着,仅仅是对人生旁观而已。
现代的一些哲学家把这个问题作了不诚实的解答,他们一方面否定人生,认为生活毫无意义,甚至充满了邪恶;而另一方面他们却又不想立即把握机会脱离这种无聊的人生。反而是那些自杀者们很诚实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自己动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是因为他们觉得人生中充满了邪恶。
一般来说,厌世主义哲学和自杀者们大都会作这样的思考:“动物性的自我本身是会存在的,而且具有想生存的欲求,而具有这种欲求的动物性自我绝不会感觉满足。另一方面,理性的自我也存在着,而他并无想要生存的欲求,是带着表面上的生存的喜悦来旁观着动物性自我的。”
如果你服从于动物性的自我,那么你就会无意义地活下去,仅仅对着不幸前进,而结果是遭受更多的不幸。倘若你能服从于理性的自我,那么想要生存的欲求就会消除。此时,你就会了解,将追求个人幸福当作生存的唯一目的的生活是毫无意义的,也是不可能的,而将生存的目的置于理性意识中却也是无意义的。
你的动物性欲望可能已经到达了不合理的极限,而你的当头脑清晰时,理性就会否定一切动物性的欲望。可是,往往动物性的欲望已经扩张得很大很大,几乎蒙蔽了你的意识,所以你才会感觉,似乎理性否定着天生的一切,而倘若理性所否定的东西从自己的生命意识中消除,就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有关幸福的教导——也可以说真理的教导,自古以来就一直告诉我们,应该为了动物性的自我本身而找寻那些幸福,因为这种幸福并非偶然中就可以获得的。然而,这种幸福仍然是无益的,应该追求经常可获取的且绝对不会被夺取的幸福才好。
这种真正的幸福并非从舆论就可引导出来的,也并非到某地寻找才找得到的,更不是靠运气能够获取的。事实上,这种幸福也是人类最了解的幸福,我们应该直接以这种幸福为目标而努力。
无论任何人,都是从稍懂事的少年时代就了解,除了动物性的个人幸福之外,还有另一个更高度的人生幸福存在着。这种高度的人生幸福并非满足了动物性的自我的欲望就可获得的,反之,越放弃动物性的个人幸福,它才会越增加。它是能解决人生的各种问题,并能带给人类最大幸福的那些情感,换句话说,也就是“爱心”的情感。
生命就是服从理性法则的动物性个体的活动,人的动物性个体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必须服从的法则就是理性,而“爱心”是人类唯一的理性活动。你的动物性的个体会追求个人的幸福,而理性则会提醒你,个人的幸福是无益的,同时,还会告诉你,真正的生命的唯一道路就是“爱”。
理性的意识会告诉你,这种“爱”的幸福并非与他人竞争才可获得,而且这种幸福也不会中断,又不致使你于中途深感厌恶。在这种幸福中,你对于死亡就不会产生恐怖感。这种爱的感情不但可以解决过去的人生矛盾。而且由于有这种矛盾,爱心才能显露出来。
你的周围存在着许多人,而这许多人都是为了自己着想却要来利用你,可是,爱的感情能使你为大家服务。结果,真正获得幸福的不是那些利益的满足者,而是你这个爱的付出者。
动物性的个体会感到痛苦,而爱的活动的主要目的就是缓解这种痛苦。动物性的个体一方面追求着动物性的个人幸福,而另一方面,每增加一次呼吸都会更接近死亡。如此,逐渐压迫而来的死亡的影子,迟早就会毁灭一切的动物性的个人幸福的美梦。爱,这种感情不但会消除死亡的恐惧,还会使你为了他人的幸福而努力。
动物性的自我会想:“我仍是存在的。对我而言,不会有死亡,我也不能死亡。虽然如此,可是现实上,我逐渐地要死亡。”人对肉体死亡的恐怖就是现在所说的这种矛盾关系,而绝对不是死亡本身会引起这种恐怖。也就是说,死亡的恐怖并非你害怕自己的动物性肉体生存的断绝,而是你会感觉到不会死亡、本来应该不会死亡,但是,现实中却又感觉死亡逐渐地出现。
如果你感觉自己终有一日会死亡,那就会感觉自己现在这一时刻似乎逐渐要死灭。这是由于产生了死亡的自觉,也可以说是,产生了对生的自觉。死亡自觉你原本就具有,可是却没有对生的自觉的产生,这种感觉就像你被埋入墓穴后才苏醒的感觉。
害怕死亡的人之所以会害怕死,是由于他们会感觉死亡是空虚而且黑暗的,而他们会看到空虚与黑暗的原因,是他们并没有看到生,没有感受到“爱”的幸福。
爱是人类最美好的感情
人类是社会性的有理性的群体。人类为了向大自然索取生活资料,需要互相联系,互相协作。随着社会的发展,人际交往越来越需要精神和情感的依靠,原来作为手段的东西现在成了目的。
人和禽兽不同,禽兽之间是弱肉强食、互相残杀的关系,而人则具有感情和理性的。人们在生产、生活中互相协作,在思想感情上互相关爱,互相交流,充满了亲情和友情。如果人与人之间没有情感,没有友爱,人就会丧失作为人的本性而沦为禽兽了。
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人们受到拜金主义、利己主义的冲击,道德价值观失落,只顾自己、不顾他人的人增多了,只讲现实物质利益,不讲友爱、同情、关心和帮助他人的现象也经常可见。
但是,友爱、同情等珍贵的情感是人类的本性,人不能只有个人优越的物质生活,而没有充满友爱的精神家园,人不能生活在孤独的、冷漠的甚至紧张、仇视的人际关系中。因此,人们又想起孔子“仁者爱人”的呼唤。
今天,我们完全可以做到真正用爱人之心去处理人际关系,对国家,对人民,对同情和支持我们的外国朋友,对那些过去干过坏事、现在改恶从善的人,我们都不妨以爱心待之。
当然,我们决不能实行无差别的统一的爱,不能爱坏人和敌视反对我们的人。爱坏人、爱敌人和爱人民、爱朋友,二者是尖锐对立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人民犯罪,这句话在今天仍然是真理。
“爱人”就要同情和理解别人。以推己及人之心,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别人有了困难和不幸的事情,我们要给予安慰和鼓励,这会使别人获得战胜困难和不幸的精神力量。别人有了过失,我们要了解他的本意和产生过失的主客观原因,作出实事求是的分析,提出切实有益的建议。
“爱人”还要关心和帮助他人。这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要有实际的行动。别人有困难,要济人之难,扶人之困。墨子说:“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每个人都有责任根据自己的条件和能力去帮助别人解决困难,这会使处于逆境的人重新踏上人生的坦途,获得人生的幸福。
总之,爱人、同情、关心和帮助别人,是人类美好的感情和崇高的德行,它是无私的,是奉献,不是索取。因为,“爱人者,夫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因此,我们一定用一颗爱人之心来面对这个世界,而不要为了一点点私利就去做损人利己的事。
美好人生是为爱所唤起的
在不同时代以及不同的人当中,对于美好人生的见解也都各不相同,并且这些不同又都在某种程度上经得起检验。比如,有些人认为监禁是阻止犯罪的良策,而有些人则坚持说教育的效果更佳。这类不同可以通过足够的证据加以判定,但有些不同却不能以此种方式判定。
有的人谴责一切战争,另一些人则认为士兵为正义而战的生活是很高尚的。这里或许含有目的上真正的区别。那些赞美士兵的人通常认为惩罚罪人是件好事,谴责战争的人们则不然。在这种问题上是不可能拿出证据的。因此,我们不能分辨哪种才是真正的美好人生,我们只能说:美好的人生是为爱所唤起,并为知识所引导的。
众所周知,爱和知识都是没有止境的。因此,无论你的人生如何美好,总还能想像出更美好的人生。有爱而没有知识,或有知识而没有爱,都不能产生美好的人生。在中世纪的欧洲,当有一个地方出现瘟疫时,教士便劝人们聚集在教堂里祈祷解救,结果在一群拥挤的祈祷者中,瘟疫传染得更为迅速。这是有爱而没有知识的例子;而两次世界大战便是有知识而没有爱的最好例子,结果也是造成大规模的死亡。
客观来讲,爱和知识都是需要的,但爱在某种意义上却更为必要,凶为它能引导明智之士去寻求知识,以明了如何为他们所爱的人谋取幸福。然而,如果人们没有知识,他们将满足于道听途说,最后可能是存心为善却适得其反。
作为一种情感的爱,总是移动于两端之间:一端是观察中纯粹的欢喜,另一端是纯粹的仁慈。我们对于无生物,只会产生欢喜:我们不可能对一幅风景画或一支奏鸣曲怀有仁慈之心。通常,这种欢喜在儿童中比在成人中更为强烈,因为成人惯于以功利主义的眼光看待事物。
爱的另一端是纯粹的仁慈。有些人曾为帮助麻风病患者牺牲了他们的生命:在这种情形中,他们所感到的爱不可能具有任何审美的成分。父母的爱心通常伴随着对孩子容貌的欢喜,但是当这种成分完全不存在时,父母的爱心依然强烈。
将母亲对生病孩子的关心称之为“仁慈”,也许你会感到奇怪,因为我们早已习惯于用这个词描写一种带有九分虚伪的淡漠情感。但是,我们很难找到另外一个词来描述这种希望他人幸福的情感。事实上,这类愿望在父母对子女的情感中,可以强烈到任何程度。但在其他情形中,远不能达到这样的强度。
没有美好愿望的欢喜也许是残酷的,而没有欢喜的美好愿望则容易变成冷淡和高傲。一个希望被人爱的人总是希望成为含有两种成分的爱的对象,除非他处于极端弱者的情况下,如婴儿期和病重之时。在这种情况下,所希望的也许只是仁慈。反之,在处于极端强者的情况下,赞美比仁慈更为渴望:这是当权者和绝色美人的心态。
在理想的世界里,每一个有感觉的生物都会成为所有其他生物最充分爱的客体,这种爱是欢喜、仁慈和理解融为一体的混合物。这并不是说,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我们也应当对我们所遇到的每一个有感觉的生物怀有这样的情感。但有许多生物确实是我们无法感到欢喜的,因为它们是令人厌恶的,如果我们扭曲我们的天性,企图从它们中看到美,我们只会削弱我们自然发现美的感受性。
仁慈之心较容易扩大,但是仁慈也有它的限度。如果一个男人想娶一位女士,却发现另一个男人也想娶她,这时我们不应当认为他最好退出来,而应当认为这是竞争的正当范围。他对他情敌的感情不可能是完全仁慈的。
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欢喜不免是选择性的,这使得我们不可能对所有的人具有同样的情感。当欢喜与仁慈之间产生冲突时,通常应采用折中的办法来解决,而不应完全放弃其一。在争取美好的人生时,人类可能性的限度必需铭记在心。然而,这里我们又被带回到知识的必要性上来了。
如果我们希望达到某一目的,知识可以给我们指出方法,这种知识或可无意地转化为道德的知识。但是,我们不能判定哪一种行为是正确的,哪一种行为是错误的,除非我们考察了其可能的各种结果。
一切道德准则都必需经受检验,方法是检验它们是否能实现我们欲求的目的——我们希望达到的目的,而不是我们应当希望达到的目的。我们“应当”希望的东西,不过是他人要求我们希望的东西。通常是权威人士——父母、教师、警察和法官要求我们希望的东西。
既然一切行为都源于欲望,那么显而易见,道德的概念毫不重要,除非它能影响欲望。道德的概念完全取决于对赞赏的渴望和对不赞赏的恐惧。这是一股强大的社会力量,如果我们希望实现任何社会目的,我们自然要尽力争取到这股力量。
现在,我们可以更准确地解释美好人生定义的意义了。当我们说美好的人生是由受知识引导的爱所构成时,我们就会尽可能去过这种生活,并看到他人也过着这种生活的欲望。这句话的逻辑含义是,在一个人们能这样生活的社会里,比在一个缺少爱或知识的社会里,能有更多的欲望得到满足。
爱的价值在于始终如一的行动
爱,是一种极为神秘的现象,我们很难给出确切的定义,也很难接触到其本质。关于爱的研究,是心理学界最艰难的课题之一。迄今为止,不曾有谁给“爱”下过真正令人满意的定义,而这也恰恰证明了爱的神秘。
爱分成许多种:肉体之爱、精神之爱、手足之爱、完美的爱、不完美的爱,等等。在此,我们冒昧就所有“爱”的形式,给出一个相对完整的定义——自然,这样的定义不可能完美无缺:爱,是为了促进自我和他人心智成熟,而具有的一种自我完善的意愿。
爱是实际行动,是真正的付出。不少人声称富有爱心,充其量只是渴望爱的感觉,他们所做的事情,没有爱的成分,甚至具有破坏性。真正有爱心的人,即使面对他不喜欢的人,也能表现出爱的姿态,他们心中蕴藏的爱,才是真正的爱。
爱的感觉与精神贯注密不可分,后者是把情感与兴趣“贯注”在外在对象上,并将其当成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精神贯注和真正的爱容易混淆,但仍有显著区别。
首先,精神贯注的对象,不一定是有生命的事物,因此就不见得具有心灵的感受。精神贯注的对象,可能是股票,也可能是珠宝,贯注的过程,不见得以爱为出发点。
其次,对某种事物产生精神贯注的人,未必会重视其心智的成熟。患有消极性依赖症的人,甚至害怕贯注对象成长和进步。那个溺爱孩子的母亲,显然是以孩子为精神贯注的对象,她们把个人情感寄托在孩子身上,却不重视其心智的成熟。
第三,精神贯注可能与智慧和责任无关。在酒吧里初识的两个异性,可能在短时间内相互贯注。他们事前没有安排约会,没有做出过承诺,没有考虑过各自家庭的稳定性,当事人的情感和需求,仅仅是追求一种满足。
最后一点是,精神贯注随时都可能消失。换句话说,精神贯注生命力极短,不可能长久维持。
真正的爱,须以全部身心投入和奉献,需要付出全部的智慧和力量。使爱的对象得到成长,就必须付出足够多的努力(甚至是自我牺牲),否则爱的愿望就会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