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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山里的女孩

当老板告诉我这些笔记本的用途时,我笑了,心想:农村人也挺会玩的嘛,城市里宾馆的床头放的是安全套,农村旅社的床头放的是笔记本,怎么才是文化人啊,真讽刺。不过,可笑的是居然真的有人写东西,更可笑的是,我也写了。

这个地方的名字,是听别人说的。那是我遇到的一个男人,不同于我认识的其他男人。那天,我刚上班,他就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吧台,坐了下来。他全身上下,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唯一吸引我的是那双无神的双眼,因为对于我,这就是钱。我走到他身边,一如往常的轻声的问候一声:嗨,帅哥,一个人啊。他转过头,笑了笑,就又转了回去,并没有说话。他的笑是第二个吸引我的地方,他笑的很真。我用对话引出了他的故事,他从一个叫束馆镇的地方来,他的好朋友刚刚得到了他的女儿,却同时失去了他的妻子,他一直以为自己娶她是因为彼此想要过正常的生活,最后才发现,他是想和她一起生活,他爱她。他说的很真切,几度要哭出来,但对这些我起初并没有太多的感触,我也不想听,只希望在他悲痛的时候,我能给他带来安慰,然后促成交易。他说原本他和他的前女友一起来的,可是前天晚上她突然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信息,之后,他一直试图联系到她,可是都失败了。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他的痛苦不是他朋友失去了老婆,而是他联系不到爱人。而且我好像知道了为什么他的所谓的前女友为何不辞而别。昨天,我陪着一个男人,他自豪的向我讲述了他和一个伤心女孩的一夜风流。那个女孩因为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伤心欲绝,而她爱的男孩虽在自己身边,但她感觉她不曾拥有他的爱。他倾听她的诉说,安慰着她,直到她醉的不省人事。第二天那个女孩早早的离开了,他说那是他睡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就算不是最漂亮的,但肯定是最便宜的。他的话让我很反感,但我还是做了他的生意,我想我应该是他睡过的最贵的女孩吧,就算不是,我也没什么损失吧。

这些事,我想眼前的这个男人应该需要知道,但我不确信,从我这里知道是不是合适。“你很痴情啊”我说完这句话,他望着我,自嘲的笑了,“是吗?”他说:“好像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不对,不是好像,是没有。”我不能体会他的感受,我没有恋爱过,但我经常对别人说:我爱你,所以,这三个字对于我的意义好像也并不大。他醉的很快,比我平时接触的男人醉的都要快,可能是因为他所想的和其他的那些男人所想的不一样。我送他到他住的酒店,我不需要这样做,事后我这样想着。看着他躺在床上,由于酒精的作用,他的脸通红,我笑了,笑他为所谓的爱情犯的傻,笑我竟然不明白这其中的感受,笑一个女孩守在一个醉酒的男孩身边,笑那个女孩竟然是我。我点燃一支烟,看着窗外远处的车水马龙,想着他的痛,庆幸着自己无须经历,感叹着为何自己没能经历。以前听过一句话:自己的渴望往往在别人身上,自己的幸福往往在别人眼中。这句话真的对吗?我渴望成为别人,可是别人真的能在我身上找到幸福吗?

这个城市我待了三年了,但对于它,我仍是一个过客,对于我,它仍是那么陌生。我时常想,我的家在远方,我时时梦到的那个小山村。家里有弟弟和爸爸,却没有哥哥、嫂子和妈妈,人经常说梦是人的思想的真实再现,可能吧。小时候,我喜欢坐在山顶,并不是像现在的情侣那样看日出日落,我没那么浪漫,只是喜欢山顶的风吹过脸颊的感觉,那个时候,我才能清晰的感到自己是存在的,现在也一样,只是怕是没有机会了。村里有一所学校,直到后来到县里读初中才发现那所学校的破旧,到县里要走几十里山路,但我自认对得起破旧的小学和那几十里山路,因为几年下来,我成了村里唯一一个进城读书的孩子。爸爸需要比平时更加辛苦才能供得起我在市里的学费,但爸爸明显的比之前开心了,我知道那是骄傲。很快的那笑容就不见了,哥哥要结婚了,毕竟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妈妈那个时候主张我退学,我是很不甘心的,虽然爸爸没有同意,但我还是哭了,哭了很久很久,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要求像其他同学那样买新衣服,没有要求吃零食,仅仅是读书这么小小的要求都不行呢?我想不通,爸爸安慰我说:不要担心,爸爸绝不会让你退学的。我在爸爸的怀里啜泣,说不出一句话。爸爸兑现了他的承诺,我如愿的读完了高中,高考那一年的春天,爸爸由于劳累过度病倒了,又因为没钱看病去世了,守灵那天,我没有说一句话,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旁边嫂子、哥哥和妈妈说着话,大都是埋怨我的,说:如果不是因为我读书,爸爸也不会累的生病。女儿养大了终究是别人家的,读不读书能有什么分别。。。我抱着年幼的弟弟,默默的承受着。爸爸下葬后,我离开了家,我没有钱去读大学了,只能和别的女孩一样自谋出路,后来,就做起这一行了。现在我的记忆从离开家那一刻起到现在都是空白的,与其说是空白的,不如说我不愿想起,也不想记住,更不想被别人记住,感觉那会是莫大的耻辱。期间,我不定期向家里寄钱,只有小弟偶尔来信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读小弟的信是我最期盼也是最痛苦的事,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态,竟然期望着疼痛。后来,读一本书,里面说每个人都是一个病态的存在,我不能理解。现在想想,可能是不想接受这个说法吧。毕竟,人都是喜欢看到笑容的,而我就是时常需要笑着的人,我就是以一种这样的存在在这里生活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存在的意义,但至少我得承认这是我存在的证明。

第二天,我被麦香气惊醒,睁开双眼就看到桌子上摆放着油条和麦香早餐奶,还冒着热气。我盯着看了很长时间,我从未吃过这些,我吃早餐的时候,经济条件不足以让我吃这些,经济条件可以的时候,我已经不吃早餐了。

“你醒了,我刚买的,趁热吃吧。”抬起头,我看到他,还是那样笑着。

我很想吃,真的,并不是因为我很饿,但我怕,我怕我的眼睛会湿润,所以,我要拒绝他。我是这么想的,但我刚要回答的时候,他开口说道:“你先吃着吧,我下去买包烟,刚忘了。”在他离开的时间里,我吃完了早餐,我很担心他会突然回来,所以我吃的很快。

他从来没有问我关于我的事,也从不主动说他的事,但只要我问他就会回答。他叫叶枫,他要找的那个女孩叫方惜若,他们是大学的同学,他喜欢她的爽朗,他怕失去她,所以,他尽力表现的很幽默,他觉得默默地守护比单纯的说一句我爱你更重要,所以,他从未对她说过:我爱你。我细细的听着他的话,但并未记住多少,他说的同时,我在想我自己,如果,他那么对我,我会怎么样。他说他渴望她的爱,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渴望,可是,只在那里一味地想是得不到的,就像你看上你个包,站在那里想着我好喜欢,没有用,不掏钱是得不到的。听我说完这些,他诧异的看着我,我试图躲避他的目光,他却不依不挠,“好了,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只好求饶说:“我是想说,谁都不是神仙,你不说出来,鬼知道你想什么。”他这才转过头去。

“这样吧,看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去玩,省的说是因为我,怎么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说。

“不必了。”混蛋,简直是混蛋。我当时是这么定义他的,他想都不想,看也不看的就直接拒绝了。

“谢谢你,昨天送我回来,又听我说了这么多。”他向我道谢,他真的不知道我原本是想干什么吗?

“不,不用,没,什么。”我眼睛遇到他的目光,马上收了回来。

就这样,我同他尴尬的道别,离开了。走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我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眼角湿润了。是因为他的境遇吗?一定是的。但是有人说,别人的境遇不会使你流泪,当你流泪的时候,是因为自我的代入。或许吧,对于原因我向来不会深究。

几天之后,我坐在遇到他的那个位置,抽着烟,说是抽着,也就点着的时候抽了一口,接着就忘了手里还有支烟。直到一个陌生的男人从我手中把它拿开,温柔的问我:“没事吧?”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温柔?我见过温柔,但绝不是这样的,我想起来了,那是一个早晨,看着冒着热气的油条和麦香早餐奶,他微笑着说趁热吃吧。那才是温柔吧。那一刹那,我猛的惊醒,我是怎么了?这不应该是我,我的生活里不应该有那样的早晨,我叫住即将离开的那位男士,露出我应该有的笑容。那天晚上,我没有等到天明就离开了,走在夜阑人静的马路上,我想这才是我,这才应该是我,不是吗?人和人之间是没有差距的,他们的身份不允许差距这个词的存在,谈论我和他的差距就是对他的侮辱,他该拥有的不应该是我奢望的。我这样想着。不是吗?不是吗?我一遍遍的问自己,我想到了离开他房间告诉他的最后一句话:“正因为她不是一个你看上的包,所以,根本不需要站在她面前想,要做的就是告诉她,你爱她,亲吻她,然后紧紧地抱住她,请求她不要再离开你。记住,一定要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你也说过吧,她的眼睛最漂亮了。”那些话是说给他听的,现在的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叫方惜若的女孩子。不,不是这样的,我是多么希望我不是我。

认识他一年后,我想到了这里,因为和他接触的时间里,我只了解到三个具象的名词:叶枫、方惜若和束馆镇。

这里还不错,没有山峦,没有溪流,却有着辽阔的平原,我喜欢这里的开阔。当天我就跑到了田间,有一户农家正在用深井水浇灌树林,那是桃林,青青的桃子坠的树枝低低的。田主是个年轻人,让我想到了他,他们年纪应该一样吧,尽管,这位田主更加黝黑一些。我褪去鞋袜,走进清凉的水里,很舒服。田主看着我,那一刹那,我感觉到了爱意,可能是我感觉错了。我向他挥手作别向远处走去,桃林的尽头,有一个女孩,看她的衣着不像是农村人,她坐在一个坟冢旁边,她看向我,表情哀伤,双眼湿润。她很美,那张脸,不施粉黛,如同雕刻般精致,最美的是她的眼睛,长睫毛,眼珠很黑,闪着光亮,一时间,我都不觉看的呆了。“有事吗?”她问我,我回答没事,并对打扰到她而道歉,我离开了,却抛不去她眼神中的凄凉哀伤。

后来我在这家旅店再次遇到她,彼此相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并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可是,我真心的想要认识她。今天,我又去了那个坟冢,上面刻着:爱妻钟晴之墓。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就站在我的身后,那个年轻的田家,他说:“这是我老婆的墓,她生前就喜欢光着脚在田地里踏水,可惜,她再也不能了。所以,还请原谅我昨天的无理。”

至少,她拥有这片桃林和你,她能看着井水经过你和桃林流向她。她应该是幸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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