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婚姻的“合法性”不是以领取结婚证,而是以举办婚礼为准。农村虽然计划生育抓得紧,但是对达不到法定年龄不许结婚的要求并不严。结婚一般都是先举办婚礼,后领取结婚证,根本没人事先去登记。很多是等到孩子生下来,“生米煮成熟饭”,需要替孩子申报户口的时候才去补办结婚证。“两场麦子一场打”。大人的结婚证,孩子的户口一块儿办。这样的事在农村不稀奇,村组干部管也管不齐心。只要不超生,村组干部睁一只眼,闲一只眼。不过,你要是超生的话,那就别怪村组干部们“六亲不认”了。罚款交钱,没钱?对不起,扒你的粮食,捉你的牲口,抬你的家具!如果加起来还不够数,那就上你的屋,揭你的瓦,拆你的梁!总之,你要干部的命,干部就先送你的命。
春生就是在女儿出生后才领结婚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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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年底,春生从武汉办事处回家过年。
春生回到家,女儿已经满月。这有点出乎春生的预料。妻子的预产期应该是在腊月底,可是女儿冬月十三就出生了,实际怀孕只有七个多月,应该属早产。
女儿的出生让春生的母亲大失所望。因为之前春生的母亲一直坚持认为,儿媳妇怀的一定是个“孙子”!——农村人重男轻女正常,一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不仅是春生的母亲非常失望,妻子的娘家人比春生母亲还要失望。妻子生养的时候,在乡镇卫生院产房外的妻子的母亲、姐姐和妹妹们得知“呱呱”落地的是个“丫头”,她们集体抱头痛哭,十分失望与伤心!
特别是春生的老丈母娘,妻子的母亲,老丈母娘她自己一连生了四个女儿(直到前夫去世,改嫁后才如愿以偿生了个“老”儿子),老丈母娘的大女儿,也就是春生招婿的大姨子又连生了两个女儿,现在自己的二女儿又生的是女儿!走路还有走错的呢,为什么自己和女儿们命都这么不好?
女儿满月的时候,春生的母亲和老丈母娘,两个人居然为生儿生女到底是儿子儿媳,还是女儿女婿的责任发生争论。
春生为女儿做满月的这天晚上,亲朋好友们散去后,春生的母亲和老丈母娘睡在同一张床上,她们就以上“话题”共同进行了严肃认真的“探讨”,并引发争执。这是一个十分重大的生命(生育)科学命题,科学家尚未有定论,但春生的母亲和老丈母娘“无师自通”,在激烈的争辩后,却有了新的“发现”和“突破”。她们各自为自己的儿子女儿“推卸责任”,她们据理力争,互不相让,两个人不分胜负,打了个平手。
总之,春生的母亲和老丈母娘她们重男轻女,都不喜欢“丫头”。
女儿的降临,并不受她们欢迎。
可怜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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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回到家,抱起粉团似的女儿,心中百感交激,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只说了声:“苦命的女儿!”就无语凝噎。
自从和春生发生关系后,妻子身上的月经再没有来,妻子就意识到自己“有了”,心中十分害怕,服过大量的避孕药。后来有了妊娠反应,妻子蹦跳捶打,用裤带勒自己的腹部,百般折磨,手段用尽,企图使腹中的胎儿堕落,可是顽强的小生命就是不肯下来。
女儿的生命力竟是如些坚强!
女儿给春生带来巨大的安慰与快乐,但婚姻却给春生带来无尽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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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年不知不觉来到。
88年留在春生记忆中最深的有两件事。
一件是女儿的出生,一件是买不到食糖。
妻子刚生产,不能没有食糖。
食糖紧张,实际上是由发生在那一年的抢购风潮引起的。抢购风潮表面上看,好像是由物价上涨引起的,实际上有多方面,深层次的原因。
当时还处于计划经济,但随着改革开放的深人,原有的价格体系已经不适用,而新的市场经济价格尚未建立,必然会产生混乱。可以说,抢购风潮实际上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转型的“副产品”,而经济过热,通货膨胀,以及“官倒”腐败,都是这场风潮的推手。同时,老百姓的恐慌心理——长期物质匮乏带来的“后遗症”也是一大因素。
抢购风潮主要发生在像北京、上海、天津这样的一线大城市,88年春节在春生的家乡也产生不小波动。具体表现在部分副食品和日用消费品买不到,食糖尤其紧张。
春生回家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写信向表弟志新求援。春生的表弟很快从皖南邮寄来一大包高价食糖,这才解了春生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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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不作美。
88年春节,春生第一次陪妻子回娘家拜年,就遇上持续的阴雨天。
年前就下起了雨,大年初一春生窝在家里一整天没有出门。往年大年初一春生都要去给两个叔叔拜年。今年第一次没去。
初二一大早起来,雨还没有停的意思。吃过早饭,春生的母亲对坐立不安,在门口转来转去的春生说:“你们划船去拜年吧。”
只好这样了。于是,春生拿桨上船,妻子收拾东西,春生的母亲和妹妹们都来帮助,一齐把睡着女儿的摇床抬上船,用雨衣遮好。
冒着斜风细雨,划着自家的小水泥船,春生和妻子在全家人的目送下渐渐远去。这种小水泥船在春生他们家乡几乎家家都有。春生很小的时候就会划船,那时候水乡的孩子没有不会撑船划船的。只不过这几年春生一直没划,已经生疏了,划起来吃力,也划不快。
斜风细雨打在春生的眼镜上,很快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前方的水面。春生摘下眼镜,才勉强能看清。好在下雨天,又是过年,除了偶尔出现的一两只接新娘的“轿船”,河道里很少有别的船只在行走。
雨点虽然细小,但很密集,加着小船顶风而行,冷雨打在春生脸上针刺一样疼痛,非常难受。不到半个小时,春生的脸就麻木了。
到妻子娘家,骑自行车大约要一个小时,划船则慢得多,至少要三四个小时。长这么大,春生第一次划这么远的水路,又是顶风,非常吃力,船离家行了没有多远,春生已经累得精疲力尽,没有力气,划不动了。
妻子本来在照看孩子,春生笨手笨脚划船的样子早已让她不耐烦,现在又见春生划船越来越吃力,动作越来越慢,于是性情急躁的妻子便上前来替换春生。
妻子划船娴熟,动作轻巧灵活,不像春生那么笨拙,小船也非常“听话”,快速地向前行驶。简直是“四两拨千斤”。
春生自愧弗如。春生费那么大的死劲,小船也不肯向前。
由此可见,春生的妻子心灵手巧,会做事。同时,还可以想象,春生的妻子“苦桃子”出身,从小就做事,一定吃过很多苦。而春生呢,从学校出来一直在外面“鬼混”,没有干过几天农活,没有在农村广阔天地里“接受过再教育”,没有得到充分锻炼,所以没有基本功(膀子上没有耐力、长劲)。尤其是这两年在电机厂跑外勤,把人变“废掉”了。春生虽然是农民的儿子,但一天一天在改变,本质上春生早已不像农民,无论是外表和内心。春生已经渐渐地不是原来的自己,也渐渐地迷失了方向。
划船拜年,春生实际上只划了一小半路程,妻子反而划了一大半。等春生夫妻俩赶到妻子的继父家,己经是下午,继父家早己吃过午饭。
这一次划船拜年在春生的记忆里非常深刻。之前,春生是非常喜欢划船的,不仅在家里划,有时出差也和同事朋友去城市公园里划,觉得既好玩又浪漫。但从这一次划船拜年之后,春生再也不想划船。以后去拜年,春生一律骑车,哪怕“下锥子”,即使步行,春生也不会再划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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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站到妻子的继父家,第二站到她姐姐家,接着走马灯一样,分别要给妻子的三个叔叔拜年。
虽然春生和妻子的婚姻不算幸福圆满,但他们的婚姻影响并改变了妻子娘家的家庭关系。原来妻子的继父和她的姐姐以及三个叔叔的关系非常糟糕,平时根本没有往来。是春生和妻子的婚姻改善了他们的关系,使他们重新走到一起,原来闹僵的关系逐渐缓和,重归于好。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他们要感谢春生和妻子的这段婚姻,尤其是妻子的母亲和姐姐。
当初,春生的妻子十一岁尚未完全懂人事的姐姐,或许受奶奶和叔叔们的影响,反对自己的母亲改嫁,曾经用砖头砸过母亲的头。但是妻子的母亲,最终还是狠心地抛开大女儿二女儿改嫁了。妻子和她姐姐从此孤苦伶仃,沦为孤儿,姐妹俩相依为命。
妻子的奶奶和叔叔们自然也坚决反对,极力地阻止妻子的母亲改嫁。春生曾经听说,妻子的母亲为了达到改嫁的目,曾经“诬蔑”自己的大叔子和自己有染,想自己的“心思”,企图长期“霸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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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的叔叔们对春生非常热情。每年春节,几个叔叔每家都要分别招待春生和妻子一天,他们真把春生和妻子当亲女婿亲闺女待!按照春生他们家乡的风俗习惯,不管是新女婿,还是老女婿,早上早茶一律是“荷包蛋”,中午晚上两顿酒。
春生妻子的三个叔叔为人豪爽,热情好客,而且都非常能喝酒。他们当时的年纪依次分别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正是人生的盛年,也是“能喝”“当喝”之年。
妻子的叔叔们当然也知道春生“能喝”。春生第一次在妻子家“显露酒量”,是在结婚成亲接新娘当天,在女方欢迎新郎的午宴上,那天中牛,春生在酒桌上一口气连喝两大茶杯白酒,把酒桌上的“桌长”和专门请来陪新郎酒的“酒海”怔住了,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不敢再为难男方所有接亲的人。更“难能可贵”的是,春生居然“脸不变色”,携扶新娘上船步履平稳。一众亲友,无不佩服至极。
春生一喝惊人,一喝成名,亲朋好友们都知道“某某人家的女婿真能喝”。
每顿都是妻子的三个叔叔一起陪,春生自然盛情难却,甚至有些受宠若惊。恭敬不如从命。为了让妻子的叔叔们高兴,在每一个叔叔家,春生都放开酒量喝。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俗语又云:“酒逢量饮,酒逢畅饮。”春生和妻子的叔叔们酒量半斤八量,相差无几,常常都喝得酩酊大醉,十分尽兴。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内心话,春生情愿和妻子的三个叔叔们喝得天昏地暗,也不愿意呆在妻子的继父家。一是妻子的继父不能喝酒,二是他的性格、脾气有点古怪,春生与他合不来,且妻子的继父为人小气,待客也比较冷淡,明显没有妻子的三个叔叔热情豪爽。春生是个敏感傲气的人,有时候妻子的母亲(老丈母娘)怎么留也留不住他。
春生曾经多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他们平时缺少沟通,抑或是他们没有天然的亲情纽带联系吧。
春生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的嫡亲岳父,妻子的父亲在世,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像后来那么糟糕。
春生内心常常为没有见过嫡亲岳父一面而深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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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喝酒,如同车轮大战一般,三四天喝下来,一直喝到初七初八,春生结束拜年之旅,匆匆赶回家,赴表弟志新之约。
春生和表弟志新都能喝酒。但能喝酒和会喝酒不是一回事。能喝酒的人不一定会喝酒,会喝酒的人不一定要能喝酒。所谓“会喝酒”是指会劝人喝酒,会耍心眼耍小聪明,会专打“酒官司”的人。春生虽然能喝酒,但不属于会喝酒的人,也不喜欢和耍心眼,专打“酒官司”的人喝酒。
表弟志新在家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春生和表弟志新“酒品”差不多,他们“气味相投”,都属于喝酒“爽气痛快”的人。他们用大碗喝酒,大呼小叫说着酒说。话越来越多,酒也越喝越多,很快两瓶酒下肚。
忽然,春生身子一歪,脸和头慢慢地从板凳上缩到方桌肚子下面去,顿时不见身影。
表弟志新走上前来,见春生倒在桌肚下面的地上,一声不响,紧闭双眼。
春生酒精中毒,不省人事。原来,春生接连喝了五六天酒,形成恶性循环,最后酒毒大爆发。
表弟志新的酒也有些多,但他依然艰难地把春生扶到床上。
何以解忧,何以解愁?唯有杜康。
一醉解千愁。从这时候起,春生开始嗜酒酗酒,经常喝得烂醉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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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1988年的抢购风潮
1988年新春伊始,各种涨价的小道消息在坊间流传,各地商品的价格在悄悄地陆续上扬,民众的心理也开始发生波动。3月份,国家即将对一些主要农副产品零售价格进行调整的消息传出,部分地区的民众(主要是一些大城市)出于对涨价的担忧,开始抢购商品,从而刮起1988年的第一波抢购风潮。国营商场的肉、蛋、糖等副食品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抢购一空。上海在数日之内,商场里的食盐、食油、肥皂等日用消费品即告售罄。连火柴也不例外。
5月份,国家决定放开四种主要副食品的零售价格,果然证实了此前坊间的流言,民众的神经再次被触动,抢购之风又起。与第一次抢购风潮不同的是,这一次绝大部分商品的价格都随着抢购风而直线飙升。四种主要副食品之外的各种商品也大都乘机涨价,政府的红头文件完全失去了效力。
7月28日,国家决定对13种名烟名酒放开市场价格。当天起,全国各大城市就出现了抢购名烟名酒的风潮。北京、上海、天津的商店在开门的几个小时内,库存的烟酒被抢购一空。
8月初,有小道消息盛传,从9月1日起,各种商品将全面涨价。抢购风潮又起。8月19日清晨,中心人民广播电台播发“价格闯关”的消息。当天就出现抢购狂潮。
这一次抢购风潮波及面非常广,抢购风不仅发生在大城市,而且迅速席卷全国中小城市和部分乡村地区。
突如其来的全国性抢购风潮,加上脱笼而出的通货膨胀之虎,使整个社会的经济秩序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严峻的形势不仅引起了国际国内的普遍关注,也导致了广大民众的严重不安,影响社会的安定和广大民众对改革的信心。如何应对这一复杂而又危险的局面,成为摆在中央决策层面前的头等大事。
9月12日,邓、小平在听取了有关部门关于价格和工资改革初步方案的汇报后指出:“现在的局面看起来好像很乱,出现了这种那样的问题,如通货膨胀,物价上涨,需要进行调整,这是不可少的。”“我们要定一个方针,就是要在中央统一领导下深化改革。不仅是价格一个方面的改革,而是多方面的、综合的改革。只有多方面的、综合的改革,才能为价格改革创造条件。当然,真正建立秩序,不理顺价格不行。价格没有理顺,就谈不上经济改革的真正成功。我们准备用若干年时间把价格初步理顺,最终达到面向世界市场。”四天之后,他又在会见日本客人时说:“目前胆子已经够大了,所以步子要稳一些。”“今后要控制总需求的增长,要控制发展速度,要治理通货膨胀。”
作为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的核心,邓、小平的这些讲话无疑具有指导方针的意味。
会议确定:治理整顿最迫切的任务是确保1989年物价上涨的幅度明显低于1988年,并把这一点作为1989年一切工作的中心。因此,会议虽然原则上通过了《关于价格、工资改革的初步方案》,但不再急于马上推,而是建议国务院在今后五年或较长的时间内,根据严格控制物价上涨的要求,并考虑各方面的实际可能,逐步地、稳妥地加以组织实施:
第一,治理经济环境,主要是压缩社会总需求,控制通货膨胀。会议要求:1989年全社会固定资产规模压缩500亿元;控制消费基金的过快增长,坚决压缩社会集团购物力;稳定金融,严格控制货币发行,办好保值储蓄,开辟多种渠道吸收社会游资,引导购买力分流;克服经济过热现象,把1989年全国工业增长速度降到10%甚至更低。与此同时,要改善和增加有效供给。大力发展生产,特别是农产品、轻纺产品、其他生活必需品以及紧俏产品的生产。国内短缺的原材料和必需品要减少出口,从而保证国内市场供应。特别是要解决好粮食和“菜篮子”问题。
第二,整顿经济秩序,重点整顿在新旧体制转换中出现的种种混乱现象。一是坚决刹住乱涨价风。二是整顿公司,实行政企分开,官商分开,惩治“官倒”。三是尽快确立重要产品的流通秩序。对流通秩序混乱的重要产品,尤其是紧缺的重要生产资料,有的要实行专营,有的只准在国家统一市场上交易。四是加强宏观监督体系。五是制止各方面对企业的乱摊派。
以十三届三中全会为标志,治理整顿工作全面展开。围绕“治理整顿”这一中心工作,中、共中央、国务院的一个个决策接连出台:
10月初,国务院发出关于清理固定资产投资在建项目、压缩投资规模、调整投资结构的通知。
10月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作出关于清理整顿公司的决定。
10月6日,国务院作出关于从严控制社会集团购买力的决定。
10月12日,国务院发出全面彻底清查楼堂馆所的通知。
10月下旬,国务院作出关于加强物价管理、严格控制物价上涨的决定。
据统计,从十三届三中全会到1989年底,**中央、国务院接连发出四十个条例、决定、通知,治理整顿经济秩序,人称“四十道金牌”。
到1990年,治理整顿收到了十分显著的效果。
1992年3月,七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宣布治理整顿的主要任务已经基本完成,标志着经济困难时期已经渡过,进行价格体系全面改革的条件已经初步具备。
(摘自《共和国历史的细节》,有改动。人民出版社出版,作者: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