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生出现在贵池汽车修理厂门口时,表弟志新并不在厂里,正带领几个小师弟在外面干一个临时接到的活,师傅朱良热情地接待了春生。
“老表来了,”师傅朱良拉住春生的手摇个不停,“欢迎,欢迎!”
春生和朱良认识,在二舅家见过面,喝过酒。
朱良是个热情热闹的人,非常好客。
朱良连忙吩咐徒弟们买酒弄菜。等到表弟志新收工回来,天已经黑了,徒弟们也早已弄好一大桌子菜。
春生知道朱良是能喝酒的,朱良也知道春生的酒量。所谓知此知彼,无须客套,朱良建议:“干脆用碗喝!”
表弟志新斟酒,每人满上一大碗。
“这两天胃好像有点缺酒,吃饭不香,估计胃也知道老表要来了,”朱良一板正经地开着玩笑,“大家都不要客气,喝到位为止,但也不许多喝,一人一碗,喝完酒打牌,这样公平”
喝过酒,师傅朱良亲自陪春生打麻将,春生自然盛情难却。
“喝酒助兴,打牌娱乐。我们以娱乐为目的,友谊为宗旨,友谊第一,”师傅朱良说,“不过,全没有一点刺激也没有意思,否则会有人偷懒,不用脑子瞎打。小刺激,刺激刺激,调动大家积极性,希望诸位打出高水平的牌技来!”
“客随主便吧。”春生说。
春生虽然平时极少打牌,牌技也不怎么样,但逢场作戏还是有的,也是必须的。况且师傅朱良已经发话,不打肯定不行。不能不给表弟的师傅面子。
春生和表弟志新坐对家,师傅和表弟的师弟怀卫坐对家,其余五六个师弟围观。赌得虽然不大,但是非常开心。大家都喝了酒,酒这东西标准的是“兴奋剂”,不单他们打麻将的几个人声音特别大,几个小师弟也跟在后头起訇,大呼小叫的。
突然,门“乒——”的一脚被蹬开,一帮人冲了进来,“不许动!”
春生懵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转眼看朱良和他的徒弟们,也一个个呆若木鸡。
他们的宿舍在汽车修理厂办公楼的顶层,办公楼有三层,一楼做门市及车间,二楼是办公室加仓库,三样是个阁楼,给朱良和他的徒弟这些外聘的外地钣金工做宿舍。
派出所其实就在办公楼的斜对面,办公楼的北面临街,从宿舍后窗一眼就能看到派出所。
平时朱良和他的徒弟们很少打牌,今天为了陪徒弟的老表,加之大家喝了酒,有点忘乎所以。他们大呼小叫,扰得周围的居民睡不好觉,有人打了报警电话。
赌博和买、淫、嫖、娼一样,没有人举报,派出所一般不抓,不主动查。
派出所夜间巡逻的联防队员接到居民的“扰民”报警,迅速赶往举报地点,破门而入,将他们逮个正着。
不过,现场赌资令联防队员们非常失望,桌上只有几十块零钱。
赌资数目太少,就够不到罚款。
这些专门夜间巡逻的联防队员本来就不是派出所正式民警,全是派出所临时聘用的社会的闲杂人员,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素质参差不齐。
联防队员们不甘心,让朱良和他的徒弟们(当然也包括春生)一个个站起来,准备搜身。
朱良不答应,联防队员就威胁朱良:“不让搜身,就统统跟他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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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江电机厂有一个供销员,原来在派出所做过联防队员,春生和他出过差,一次喝酒,同事吹起他在派出所的“辉煌史”,如何布眼放线,如何抓赌,如何捉奸捉双……这些都有窍门,听得春生胆战心惊。
同事还说,抓赌和抓买、淫、嫖、娼,联防队员最来劲,因为他们的工资和奖金都从这里来,赌博和买、淫、嫖、娼的罚款是派出所主要创收来源。
呜呼!警察像土匪,警匪勾结,警匪一家……执法部门的腐败原来如此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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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抓赌来了!”师傅朱良反应最快,联防队员里面有个原来是贵池街上的“小混混”,朱良认识,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朱良指着春生,向“小混混”陪着笑脸,说:“这是家乡来的客人,其余是我徒弟,我们陪客人打着玩的。这件事情我一人个承担,不要为难我的客人,跟我徒弟也不相干。请求诸位放我们一马,有情后补,改日去派出所和领导打招呼。”
“好吧,看在朱师傅面子上。”
“小混混”说完,没收了麻将,卷走桌上的零钱,扬长而去。
谢天谢地!
虚惊一场,大家提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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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志新初中毕业,经伯父(春生大舅)介绍,拜朱良为师学手艺,在皖南做钣金工。朱良的妻子是“上山下乡”的上海插队知青,后来落实政策,安排到供销社,在春生大舅底下工作。
钣金工即汽车钣金修理工,顾名思义,就是从事汽车在钣金这一块的维修。简单地说,就是对汽车外壳进行维修,包括日常保养和事故返修。
那时候,汽车工业非常落后,汽车维修也是一样,不像现在配件齐全。很多零部件,都需要手工制作。这种纯手工操作,对钣金工手艺要求非常高。尤其是损坏严重的事故车辆,有的已经完全变形,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样本,完全凭感觉和经验,返修难度非常大。
当时钣金工是一门非常吃香,也是非常挣钱的手艺。春生家乡的年轻人争着去学这一门手艺,很多人连书不不肯读。
师傅朱良有一次喝酒时说,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会做钣金工手艺的人少,钣金工稀缺,也就非常来钱,钣金工踢一脚、拍一巴掌,或都敲一榔头,都能挣好几百块钱。那时候是钣金工的黄金时代,朱良也因此掘到了“第一桶金”。
等到80年代后期,钣金工手艺已经不那么吃香,钣金工为争饭碗,抢地盘,竞争几近白热化。
春生对师傅朱良由衷地敬佩。
朱良是能人,是样样拿得起来的“巧农民”。朱良非常聪明,什么东西只要看一眼就能模仿出来,无须化太多时间去学。朱良的钣金修理技术其实是无师自通,朱良没有拜过一天师傅。
朱良不同于一般农民,也不同于一般手艺人。朱良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是喜欢读书,有很多爱好,棋琴书画,无所不能。
朱良也算附庸风雅之人,常常画些画,写些字送给朋友,春生“有幸”成为受到馈赠的朋友之一。
如果硬要给朱良的字画做一个评价,只能说看着还顺眼,可是朱良就有这样的信心和勇气拿出手送人,可见朱良的胆量就不一般。
朱良年轻时候在农村文娱宣传队呆过,拉二胡,吹笛子都是拿手好戏。下班时间,朱良时常带着一帮徒弟吹拉弹唱,自娱自乐,其乐融融,成为当地一景。表弟志新也因此跟师傅学会了吹笛子。
师娘是上海插队知青,试想一下,朱良能够娶到上海知青,一个农民能够得到美丽的上海女知青青睐,并且以身相许嫁给自己,这要何等的魅力!由此更见朱良的不简单。仅凭这一点,就可以想象师傅朱良的能量。
师傅朱良非常器重表弟志新。
表弟志新为人厚道,特别能吃苦,虽然性格比较内向,不太爱说话,但心灵手巧,手艺在众师兄弟中最好。
表弟志新有绝活,其中修理汽车门锁是他的绝活之一。无论进口的,还是国产的,什么样的门锁他都能修。
这还不算什么,这只能算是“基本功”。最神奇的是,不管什么样的汽车门,不论什么样的汽车锁,表弟志新不用钥匙,不用工具,凭靠着一双空手就能把汽车门锁打开!
表弟志新的手艺,春生佩服得五体投地,疑为天赐绝技。看表弟志新展示技艺,就象看魔术大师表演神奇的魔术。
第一次看见表弟志新空手打开汽车门锁,春生惊得目瞪口呆,这汽车门锁还能防盗吗?还有什么用?这不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春生甚至想,如果表弟志新学坏,改行去盗车,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拜在他的门下,不知道要干出多少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春生想想都可怕。
论聪明,春生自愧弗如,与表弟志新相比,简直是“飞机上钓鱼——相差十万八千里国”。
表弟志新太聪明了。正是一身过硬的手艺成就了他后来的事业,而这是春生永远学不到的。
除了表弟志新的悟性高,其次就是勤奋刻苦。
虽然表弟志新只有初中文化,春生是高中毕业,但学历永远不代表能力。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读书能使聪明人更聪明,但不能使愚蠢人变聪明。愚蠢人不管读多少书还是愚蠢。这是肯定的。我们的教育有误区。
表弟志新主要蹲点在青阳。所谓蹲点,就是师傅朱良坐镇贵池统领指挥,几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徒弟带小徒弟在下面各负责一个县城的汽车维修。
目前主要有四个点,分别由四个大徒弟负责。四个蹲点大徒弟的工资按点数分层,其余小徒弟拿固定工资。
先进山门者为师,先进山门者为大。点数不是按业绩,而是按资历,即拜师学徒的先后计算。
表弟志新是二徒弟,点数排在第二,工资在师兄弟中也就排在第二,而实际上,表弟志新在青阳蹲点的收入在四个大徒弟中常常是最高的。
四个点的收入全部上交师傅朱良,减去各种费用,然后由师傅朱良统一按点数分配发放工资。
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哪里有剥削,哪里有反抗。由于分配不公,四个大徒弟开始拖欠上交收入,这其实是消极抵抗,到后来有的则明目张胆,闹起了独立。朱良的队伍暗流涌动。
常言道,天下无百年不散的筵席。朱良也知道“带徒弟,杀师傅”的道理。徒弟离开师傅“独立”,谈不上“背判”,也与道德品德无着。分其实是必然的结果,只不过迟一天,早一天而已。但朱良不会轻易放手,轻易认输,起码能够坚持一天是一天。
朱良独霸四个点收入的局面,不知道能控制多久?坚持多久?